日头爬到头顶时,双龙溪的雾气彻底散了。林嫚砚蹲在岸边用树枝丈量水位,昨晚被水龙掀起的浪涛冲垮了半段河岸,裸露出的黄土里还嵌着几片河妖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青紫色的光。她用帕子小心翼翼地将鳞片包好,指尖触到鳞片边缘的锯齿,想起血玉佩里闪现的慈云寺影像,心里像压着块石头。
“李团长派去蔡家沟的人该有回信了。”陈怀夏拄着木杖站在她身后,腿上的伤口经过老郎中处理,终于不再渗血,但走路还得拄着拐杖,“慈云寺荒废多年,说不定姥姥带着小家伙们躲在那儿避祸。”
他捡起块扁平的石子,手腕一甩,石子在水面跳了三下才沉下去,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
岸边的村民们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忙碌,女人们蹲在水边捣衣,木槌捶打衣物的声音此起彼伏;男人们扛着锄头往田里去,路过溪边时总会舀瓢水喝,喝完咂咂嘴说:“这水甜得很,比井水都解渴。”
只有王大婶还在岸边徘徊,时不时往水里扔把米,说是给“河神”还愿。
“王大婶,别扔了,这水里的隐患还没除呢。”林嫚砚起身劝阻,血玉佩在怀里微微发烫,早上老郎中又在下游发现了带黑气的水草,看来妖血留下的隐患比想象中更顽固,“等彻底查清了再说,现在乱投东西容易出事。”
王大婶赶紧收回手,讪讪地笑了笑:“这不是心里感激嘛,要不是你们俩,咱们双龙泉的人早就没活路了。”
她指着溪水里游弋的小鱼,“你看这鱼都回来了,前阵子毒水把鱼都呛死了,水面上漂得一层一层的。”
林嫚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群银灰色的小鱼在水底游动,尾鳍一摆一摆的,灵活得很。
她刚想说话,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溪中央有什么东西在闪光,不是鳞片的青光,而是一种温润的银光,像是银器反射的阳光。
“那是什么?”她猛地指向水面,声音都有些发紧。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溪中央的水面正缓缓隆起,一只苍白的手掌从水底浮了上来,手腕上戴着只银光闪闪的镯子,镯子上錾刻的花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我的娘哎!又来邪祟了!”有妇人吓得扔掉木槌就跑,捣衣杵滚进水里,溅起一圈水花。
男人们纷纷抄起锄头扁担,紧张地盯着那只手掌,大气都不敢喘。
狗剩举着猎枪对准水面,手指扣在扳机上,指关节都在用力。
陈怀夏却按住他的枪:“别开枪,看清楚再说。”他眯起眼睛仔细观察,那只手掌五指纤细,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不像是妖物的爪子,“这镯子看着眼熟。”他转头看向林嫚砚,发现她正盯着那只银镯出神,脸色有些发白。
林嫚砚的心跳得厉害,那只银镯的样式她再熟悉不过——她自己手腕上就戴着只一模一样的。这是母亲林婉留给她的遗物,说是姥姥传下来的,镯身上錾刻的缠枝莲纹独一无二,绝不会有错。可这水底怎么会冒出戴同款银镯的手掌?
“嫚砚,你咋了?”陈怀夏注意到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她的手腕,瞬间明白了什么,“这镯子和你的一样?”
林嫚砚点点头,声音有些发颤:“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说是林家祖传的。”
她往前走了两步,离水面更近了些,那只手掌似乎感受到她的靠近,竟然微微动了动,五指缓缓张开,像是在招呼她过去。
“别靠近!危险!”陈怀夏赶紧拉住她,木杖在地上划出深深的刻痕,“谁知道这是不是河妖的新把戏,故意引你过去。”他想起昨晚河妖的幻术,心里一阵发紧。
林嫚砚却挣开他的手,目光紧紧盯着那只银镯:“不会的,这镯子上的花纹有秘密。”
她记得小时候母亲给她戴镯子时说过,镯身上的莲花纹里藏着归墟的秘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示人。现在这只手掌带着同款银镯出现,绝不是巧合。
这一次,手掌没有像之前那样很快沉入水底,反而在水面停留了很久。阳光透过银镯,在对面的石壁上投射出一片晃动的光斑,光斑随着水流晃动,渐渐凝聚成一朵清晰的莲花图案,花瓣层层叠叠,连花蕊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啥?莲花?”有村民指着石壁惊呼,“这邪祟还会变戏法?”
陈怀夏却皱起眉头:“这不是戏法,你看那花瓣的纹路。”他拉着林嫚砚后退两步,指着石壁上的莲花图案,“和你血玉佩上偶尔浮现的花纹是不是很像?”
林嫚砚这才注意到,石壁上的莲花图案确实和血玉佩红纹中偶尔闪现的花纹几乎一样。
她下意识地摸向胸口的血玉佩,玉佩突然变得滚烫,像是揣了块烙铁。与此同时,她手腕上的银镯也开始发烫,镯身上的缠枝莲纹竟然隐隐发光,与石壁上的光斑遥相呼应。
就在这时,一段模糊的画面突然闯入她的脑海:年轻的母亲林婉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梳头,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间,手腕上的银镯随着梳头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阳光洒在母亲脸上,她对着水面微笑,嘴里似乎在哼唱着什么歌谣。画面一闪而逝,快得像个幻觉。
“娘……”林嫚砚下意识地喊出声,眼眶瞬间红了。她已经很多年没想起母亲的样子了,这段记忆像是被尘封已久的画卷,突然被银镯的光芒打开了。
陈怀夏察觉到她的异样,轻轻扶住她的肩膀:“想起什么了?”他能感觉到她在发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林嫚砚摇摇头,擦了擦眼角:“我看到我娘了,她以前经常在溪边梳头。”
她看向水面上的手掌,“这镯子一定和我娘有关,说不定是她在给我传递消息。”
话音刚落,水面上的手掌突然抬起,银镯对着她的方向轻轻晃动,镯身上的莲花纹与她手腕上的花纹完全对齐。
紧接着,“叮”的一声轻响从水底传来,银镯像是被什么东西敲击了一下,声音清脆悦耳,在山谷间回荡了很久。
随着这声轻响,手掌开始缓缓下沉,银镯的光芒渐渐黯淡,石壁上的莲花光斑也随之消失。
在手掌彻底沉入水底的瞬间,林嫚砚似乎看到水底闪过一张模糊的女人面孔,眉眼间竟然和她母亲有几分相似。
“等等!”她想追上去,却被陈怀夏拉住。水面已经恢复了平静,刚才的手掌和银镯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水底偶尔闪过的银光证明刚才不是幻觉。
“它走了。”陈怀夏看着平静的水面,若有所思,“但它留下了信号。”他走到石壁前,刚才光斑停留的地方还残留着淡淡的印记,用手一摸,石壁是凉的,却能感觉到微弱的暖意,“这莲花图案和血玉的花纹吻合,说明银镯和血玉之间一定有联系。”
林嫚砚抚摸着手腕上的银镯,镯身的温度已经恢复正常,但刚才发烫的感觉还留在皮肤上。
她掏出血玉佩,玉佩的红纹中果然浮现出一朵小小的莲花,与刚才石壁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我娘一定知道什么,她把秘密藏在了镯子和血玉里。”她想起姥姥说过母亲失踪前曾去过大同观,说不定那里有线索。
李团长带着几个队员匆匆赶来,看到岸边的村民们都神色紧张,赶紧问道:“咋回事?刚才听到响声,是不是又出邪祟了?”
他看到林嫚砚和陈怀夏站在水边,脸色都不太对,心里咯噔一下。
“刚才水里冒出只戴银镯的手掌,还在石壁上照出莲花影子。”王大婶抢着说道,手指比划着银镯的样子,“那镯子跟林姑娘戴的一模一样,邪乎得很!”
李团长皱起眉头:“又是水里的东西?这双龙溪咋就不消停?”他看向林嫚砚,“林姑娘,这是不是河妖的余孽在作祟?要不要我带人下去捞捞看?”
陈怀夏摇摇头:“不用,这东西没恶意,像是在传递消息。”
他把刚才看到的景象告诉李团长,着重提到了银镯和莲花图案,“这说明有人在暗中指引我们,很可能是嫚砚的母亲留下的线索。”
老郎中背着药箱路过,听到他们的对话,突然停下脚步:“你们说银镯?我想起件事。”
他放下药箱,从里面掏出个用布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半块残破的银饰,上面隐约能看到莲花纹的残迹,“前阵子在慈云寺废墟里捡到的,当时没在意,现在看来,这纹路和林姑娘的镯子很像。”
林嫚砚接过那半块银饰,果然和自己的银镯材质相同,残迹上的莲花纹与镯身上的完全吻合。
她心里一动:“姥姥带着小家伙们可能真的在慈云寺!这银饰是我娘留下的记号!”
陈怀夏也觉得这太巧合了:“看来慈云寺是关键。”他看向李团长,“派去蔡家沟的人还没回信吗?要不我们亲自去一趟?”
李团长刚要说话,就见一个队员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举着个银锁:“团长!林姑娘!在慈云寺附近捡到的!是……是那两个小家伙的平安锁!”
林嫚砚接过平安锁,上面还沾着泥土和几根黑色的毛发,正是阿禾给槐安和槐生戴的那对。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姥姥他们果然在慈云寺!这毛发是啥玩意儿?”她捏起一根黑色毛发,毛发又粗又硬,不像是人的头发。
老郎中凑过来闻了闻,脸色骤变:“这是……墨麒麟的毛发!传说珠尔山有墨麒麟守护,专吃邪祟,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的手抖了起来,“这东西百年不遇,它出现在慈云寺附近,说明那里有大动静!”
墨麒麟?林嫚砚和陈怀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他们只在古籍里见过关于墨麒麟的记载,说它是守护归墟之门的神兽,难道归墟之门真的在珠尔山?母亲留下的银镯、血玉的莲花纹、慈云寺的银饰、墨麒麟的毛发……这些线索像散落的珠子,终于开始串联起来。
“我们必须立刻去慈云寺。”林嫚砚握紧平安锁,指节都在用力,“姥姥和小家伙们可能遇到危险了,墨麒麟的出现绝不是好事。”
她看向陈怀夏,眼神坚定,“不管那里有什么,我们都得去。”
陈怀夏点点头,对李团长说:“麻烦你安排几个队员守住双龙溪,特别是刚才手掌出现的地方,别让村民靠近。”
他又转向老郎中,“麻烦您跟我们一起去,万一遇到危险,您的草药能派上用场。”
老郎中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点点头:“放心吧,我这药箱里别的没有,解毒辟邪的草药管够。”
他背起药箱,又从里面掏出几个黄符,分给众人,“带上这个,能挡挡邪气。”
林嫚砚最后看了眼双龙溪,水面平静无波,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她知道,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下藏着太多秘密,母亲的失踪、归墟之门的传说、珠尔山的主人……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慈云寺。
而那只戴银镯的手掌,究竟是母亲的指引,还是另一个更大的陷阱?她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安心,不管前路有什么危险,她都必须走下去。
队伍出发时,林嫚砚回头望了眼双龙溪,隐约看到溪中央的水面又泛起了涟漪,一圈又一圈,像是有人在水底轻轻搅动。
她心里一动,快步跟上队伍,手腕上的银镯突然又轻轻震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水底的呼唤。慈云寺里等待他们的,会是姥姥和小家伙们,还是更可怕的真相?她不知道,但血玉佩和银镯传来的暖意,让她有了前行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