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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把石头城子古城的城墙,染成了赭红色时,林嫚砚正扶着陈怀夏往西城门挪。秋风吹过护城河沿岸的老槐树,叶子簌簌落下来,混着双龙溪飘来的水汽,带着股子说不出的凉意。

“慢点儿,你这步子再急,我这后背的伤可就要炸开了。”陈怀夏的声音压得很低,每说一个字都像扯着嗓子眼里的沙砾,额角渗出的冷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滑,滴在林嫚砚扶着他胳膊的手背上,烫得她指尖一缩。

林嫚砚没应声,只是把他的胳膊往自己肩上又送了送,另一只手绕到他腰后虚虚托着。

从老鹰嘴山下来这一路,陈怀夏后背的伤口,就没安生过。早上还只是红肿发痛,到了晌午,伤口边缘就泛出青黑色,像是被墨汁浸过似的,连带着他脸色也白得吓人,走三步晃两晃,活像踩在棉花垛上。

“要不歇会儿?”林嫚砚侧头看他,目光扫过他被汗水打湿的额发,心里像塞了团湿棉花,沉甸甸地发闷。

她背着的包袱里装着老郎中给的草药,用桐油纸层层裹着,可这一路走下来,药味儿混着陈怀夏身上散出的血腥味,在风里飘得老远,闻着就让人心里发紧。

陈怀夏摇摇头,喉结滚动了两下:“得赶在关城门前进城,夜里山里不太平。”他说话时身子又晃了晃,下意识地攥紧了林嫚砚的手腕。

他的手心滚烫,指腹上磨出的茧子蹭得她腕间发疼,可林嫚砚没挣开,反倒把他扶得更稳了些。

随行的两个民团团员跟在后面,隔着两步远的距离。他们是李团长派来接应的民团成员,背着步枪,腰里别着刺刀,可这会儿都把脚步放得极轻,谁也没敢多嘴。

方才在山脚下,陈怀夏为了护着林嫚砚,硬生生挨了邪祟一爪子,那黑糊糊的爪子印子现在还烙在后背,光是想想那场景,两个民团团员都觉得后脖颈子发凉。

“你这伤……”林嫚砚斟酌着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陈怀夏的性子,越是疼得厉害,嘴上越硬气。就像三年前他失踪前那回,腿被毒蛇咬了,硬是撑着把她送回谢家岗子才肯倒下,这事她记了好些年。

“没事。”陈怀夏打断她,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喘息,“老郎中说了,那邪祟的爪子有毒,但没伤到骨头,回去敷上草药就能好。”

话虽这么说,他的脚步却越来越沉,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跟谁较劲,后背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一大片,黑红色的印记在粗布上洇开,看着触目惊心。

林嫚砚忽然停住脚步,扶着他在路边一块青石上坐下。

她解开包袱,拿出水壶递给他:“喝口水,我给你换换草药。”水壶里的水是早上在双龙泉灌的,还带着点山泉水的清甜,可陈怀夏喝了两口就放下了,额头上的冷汗冒得更凶了。

“不用折腾了,进城再说。”他想站起来,却被林嫚砚按住了肩膀。

她的手指纤细,按在他肩上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陈怀夏愣了愣,竟真的乖乖坐下了。

林嫚砚跪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背后的盘扣。

粗布褂子刚掀开一角,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就飘了出来,混杂着腐烂的草木气息,闻着让人胃里翻腾。

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肿得老高,青黑色的纹路像蛛网似的往四周蔓延,最中间的爪印深可见骨,正往外渗着黑红色的血水。

“这毒比老郎中说的邪乎。”林嫚砚的声音有些发颤,她从包袱里拿出草药,用石头捣成糊状,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敷。

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时,陈怀夏猛地抽了口气,肩膀绷得像块石头。

“忍着点。”林嫚砚低声说,手下的力道放得更轻了。

她的头发垂下来,扫过陈怀夏的后背,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让他紧绷的肌肉稍稍放松了些。

“嫚砚。”陈怀夏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厉害。

“嗯?”林嫚砚应着,手里的动作没停。

“有我在,以后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这些。”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林嫚砚的心湖,荡起一圈圈涟漪。

她的手顿了顿,眼眶忽然有些发热,赶紧低下头继续敷药,不敢让他看见。

这一路来,她心里藏了太多事。哥哥林砚失踪的消息,血玉的秘密,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邪祟怪事,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有时候夜里睡不着,她会想起小时候,哥哥带着她在护城河边放风筝,父亲在一旁笑着拍手,母亲坐在柳树下缝衣裳,那时候的日子多好啊,没有邪祟,没有失踪,更没有这些让人揪心的牵挂。

可现在,那些安稳日子像是被风吹走的柳絮,再也找不回来了。

陈怀夏的话像一团暖火,让她冻了许久的心有了点暖意,可这暖意里又裹着说不清的酸楚。她知道他是真心的,就像三年前他临走时说会回来找她一样,可这世道太乱,人心太险,谁又能保证明天会怎样呢?

林嫚砚没回应,只是默默地把草药敷好,用干净的布条给他缠上。

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偶尔碰到他的皮肤,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一下,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

风里的药味更浓了,混着暮色里的炊烟,竟有了点回家的味道。

“走吧。”林嫚砚扶着他站起来,这一次,她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几乎是半扶半抱着往前走。陈怀夏比她高出一个头,体重压得她肩膀发酸,可她没吭声,脚步反倒比刚才快了些。

陈怀夏察觉到她的沉默,也没再多说。他只是把手里的步枪递给身后的民团团员,腾出两只手来,一只扶着林嫚砚的腰,另一只紧紧攥着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指尖冻得有些发红,他用掌心把她的手裹住,一点点往她手心里送着暖意。

两个民团团员跟在后面,看着前面两人的背影,都悄悄松了口气。他们都是石头城子古城的老住户,看着林嫚砚长大,也知道陈怀夏失踪这三年,这姑娘过得有多难。如今两人能这样走在一起,倒像是老天爷终于开了眼。

“你看那城墙根下,是不是有影子在动?”忽然,一个民团团员低低地说了句,声音里带着紧张。

林嫚砚和陈怀夏同时停下脚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石头城子古城的西门城墙下,昏黄的暮色里,果然有几个黑糊糊的影子在晃来晃去,看着不像是守城的兵丁。

陈怀夏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把林嫚砚往身后拉了拉,声音压得极低:“你们护住她,我去看看。”

“不行!”林嫚砚拉住他,“你的伤……”

“没事。”陈怀夏拍拍她的手背,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在石头城子古城门口,还没人敢撒野。”他说着就要往前走,可刚迈出一步,后背的伤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疼得他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地。

林嫚砚赶紧扶住他,心里咯噔一下。

她抬头看向城墙下,那些影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正慢慢往这边靠近。

风里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笑声,尖尖的,像是小孩子在哭,又像是老鸹在叫,听得人头皮发麻。

“是殉葬兵!”一个民团团员低喊出声,端起了步枪,“他们怎么敢追到这儿来?”

陈怀夏咬着牙站直身子,从民团团员手里拿过步枪,枪口稳稳地对着城墙下的影子:“看来是没尝够苦头,敢追到李团长的地盘上来了。”

他说话时,后背的伤口又开始疼,黑红色的血水顺着布条渗出来,在暮色里格外刺眼。

林嫚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血玉。

玉佩是母亲留下的,这些日子一直贴身戴着,冰凉的玉质贴着心口,让她稍微镇定了些。她知道,接下来又要有一场硬仗要打了,可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

她抬头看向陈怀夏的侧脸,暮色里,他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眼神锐利得像鹰隼。虽然疼得额头冒汗,可他的肩膀却挺得笔直,像一座永远不会倒下的山。

林嫚砚忽然觉得,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好像轻了些,或许,真的可以相信他一次。

风里的笑声越来越近,城墙下的影子也越来越清晰。借着最后一点残阳,能隐约看到那些影子穿着破烂的盔甲,手里拿着锈迹斑斑的长矛,一步步往这边挪动。

他们的动作僵硬,像是提线木偶,可那双眼窝里闪烁的绿光,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陈怀夏把步枪上了膛,低声对林嫚砚说:“待会儿听我口令,你跟着民团团员先进城,别回头。”

林嫚砚没应声,只是把他扶得更紧了些。

她知道,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他一个人面对危险了。就像他说的,以后他们会一起面对,不管是邪祟还是殉葬兵,不管是血玉的秘密还是哥哥的失踪,他们都会一起扛过去。

就在这时,陈怀夏怀里的血玉碎片突然微微发烫,他低头一看,碎片表面竟泛起一层淡淡的红光,与林嫚砚怀里的血玉遥相呼应。

城墙下的殉葬兵像是被这红光刺激到了,动作变得更加狂躁,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加快了逼近的速度。

暮色彻底沉了下来,石头城子古城的城门就在眼前,可通往城门的这段路,却像是变成了一道生死线。陈怀夏紧紧握着林嫚砚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后背的剧痛似乎都减轻了些。

他知道,这场战斗在所难免,而他必须赢,为了身边的人,也为了那些未了的牵挂。

殉葬兵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他们脸上腐烂的皮肤和空洞的眼窝。风里的血腥味和腐臭味混杂在一起,让人几乎窒息。

陈怀夏深吸一口气,将步枪对准最前面的那个殉葬兵,手指扣上了扳机。

“砰!”枪声在暮色里格外响亮,打破了短暂的平静。子弹呼啸着射向殉葬兵,却只在他身上打穿一个小洞,没能阻止他前进的脚步。

陈怀夏眉头一皱,心里暗道不好,这些殉葬兵的躯体竟比想象中还要坚硬。

林嫚砚看着这一幕,心里更加焦急。她忽然想起阿禾姥姥说过的话,血玉能克制邪祟,或许两块血玉合在一起,能发挥更大的力量。

她刚想开口告诉陈怀夏,却见他突然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

“你怎么了?”林嫚砚急忙扶住他,发现他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嘴唇都泛起了青紫色。

后背的伤口处,黑红色的血水已经浸透了布条,顺着衣角往下滴落,在地上留下一串诡异的血印。

“没事……”陈怀夏咬着牙,强撑着站稳身子,可视线却开始模糊。他知道,自己体内的毒素正在扩散,再这样下去,恐怕撑不了多久。

城墙下的殉葬兵已经冲到了面前,最前面的那个举起长矛,朝着陈怀夏刺了过来。林嫚砚惊呼一声,想推开陈怀夏,可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怀夏怀里的血玉碎片突然爆发出耀眼的红光,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长矛挡在了外面。

殉葬兵被这红光弹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陈怀夏和林嫚砚都愣住了,没想到血玉碎片竟有如此威力。可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更多的殉葬兵围了上来,对着红光屏障疯狂攻击。

屏障在攻击下摇摇欲坠,红光也渐渐暗淡下来。

陈怀夏知道不能再等了,他把林嫚砚往民团团员身边一推,喊道:“快走!”然后握紧步枪,朝着殉葬兵冲了过去。

他的动作因为伤痛有些迟缓,可每一步都透着决绝。

林嫚砚看着他冲出去的背影,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自己不能拖累他,咬咬牙,跟着民团团员往城门跑去。可跑了没几步,她又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陈怀夏被殉葬兵围在中间,身影在暮色里忽隐忽现,后背的血迹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陈怀夏!”她忍不住喊出声,声音里带着哭腔。

陈怀夏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丝微弱的笑容,然后又转身投入了战斗。那笑容像是一道光,照亮了暮色,也烙印在了林嫚砚的心里。

林嫚砚跟着民团团员跑进城门,守城的兵丁赶紧关上城门,用粗大的门栓顶住。她靠在城门上,听着外面传来的枪声、喊叫声和殉葬兵的怪叫声,心一直悬在嗓子眼。她知道,陈怀夏还在外面,他还在为了保护她而战斗。

怀里的血玉依旧在发烫,像是在提醒她什么。林嫚砚紧紧攥着血玉,心里默默祈祷着。她相信陈怀夏一定会没事的,他们还有很多事要一起做,还有很多秘密要一起揭开。

外面的战斗还在继续,暮色中的石头城子古城,被笼罩在一片诡异而紧张的氛围中。

城门内,林嫚砚的心跳声和外面的厮杀声交织在一起,谱写着一段关于勇气、爱情和悬疑的传奇。

而在城门之外,陈怀夏的身影在殉葬兵中穿梭,他的每一次射击,每一次挥舞步枪,都像是在与命运抗争,只为了那一句“有我在,以后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这些”的承诺。

城门外的血迹,顺着石阶缓缓流淌,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仿佛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正顺着血迹悄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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