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传来士兵巡逻的整齐脚步声，皮靴踏地的声响规律而冰冷，更衬得帐内一片死寂。
张启山身形未动，只是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微微眯起，审视着眼前这个女人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她太镇定了，镇定得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报信？”张启山的声音低沉下去，反而更添压迫，
“你报的是哪门子信？阴阳师的阵？尸蛾？还是那能要人命的头发邪术？霍三娘，你资料含糊得很。只说‘矿山有异，恐与日本人有关’，轻描淡写。若早知道是这等凶险诡谲之地，我张启山绝不会只派一队弟兄下去探路！”
他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那手枪都跳了一下！“二十八条命！换来的才是你嘴里轻飘飘那句‘有异’背后的真相！你现在跟我说，这是‘报信’？”
怒火在他胸腔里翻滚，几乎压不住，“还有，日本人现在围着你们霍家打转，你又怎么解释？巧合？霍家的生意，什么时候需要日本人来‘关照’了？！”
霍锦惜被他骤然爆发的怒火激得眼睫微微一颤，但腰背依旧挺得笔直。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的铁与火的味道刺得她鼻腔发酸。
“佛爷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锦惜也不妨直说。”她声音沉了下来，那份刻意维持的妩媚彻底褪去，露出内里的锋芒，
“矿山里的东西和你张家有关，我霍家是知道一些，但绝非全部！那些毒物，我也是今日才从佛爷这里听得详尽！我当初得到的线报，只提及日本人在矿山深处有所图谋，行为诡秘，具体是何图谋，并未探明！”
她目光毫不退缩地迎向张启山：“我若知之甚详却隐瞒不说，让我霍锦惜日后不得好死，霍家基业倾覆殆尽！这誓，佛爷可信？”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毕竟矿洞具体信息原主记忆之中确实不清楚！
“至于日本人找上门……”霍锦惜冷笑一声，带着明显的厌弃，
“苍蝇闻到腥味，自然要围着打转。我霍家盘踞长沙多年，树大根深，他们想插手本地事务，绕不开我们。
他们来找，是他们的事；我霍家的大门向谁开，是我的事！佛爷是觉得，我霍三娘是个眼皮子浅的，见了日本人就摇尾巴？”
她微微扬起下巴，露出雪白脖颈优美的线条，眼神却冷若冰霜：
“今日佛爷让张副官‘请’我过来，是问罪，还是合作？若是问罪，证据何在？就凭日本人在我铺子外转了几圈？若是合作……”
她话音稍顿，目光再次落在那份伤亡名单上，语气稍稍缓了一丝，带上一点不易察觉的喑哑：
“……那便请佛爷收起这兴师问罪的架势。死了这么多弟兄，锦惜心里也不好受。这笔血债，终归要算在日本人头上。我霍家或许知道些你们军方不知道的旁门左道，佛爷若还想往下查，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
张启山紧锁的眉头未曾舒展，但他周身那股几乎要爆裂开的怒意，似乎被霍锦惜这番连消带打、又赌咒又表态的话稍稍压下去了一点。
他盯着她，试图从她那双漂亮却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分辨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心虚或伪装。
他缓缓直起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枪柄上的冰冷纹路。
“好。”半晌，他吐出一个字，声音依旧沉硬，
“霍三娘，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合作，可以。但从现在起，我要知道关于矿山、关于日本人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你霍家外围的那些产业，日本人再‘转’多久，转了哪些地方，说了什么话，我都要知道。”
他往前一步，几乎与霍锦惜面对面，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她：“若是让我发现你有半分隐瞒，或是装虚作假……”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双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杀意，比任何威胁的话语都更有分量。
霍锦惜感到一股寒意掠过脊背，但她面上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微微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成交，佛爷。”
霍锦惜的声音落下，帅帐内紧绷的弦似乎松了半分，但那无形的较量已然转入更深的水下。
空气中弥漫着未散尽的硝烟味、皮革味，还有她身上带来的、与这铁血环境格格不入的淡淡冷香，几种气息诡异交融。
张启山收回迫人的视线，转身走回桌后，手指在那份阵亡名单上重重一按，仿佛要将那二十八个名字烙进木头里。
他没有再看霍锦惜，声音沉冷如铁：“口说无凭。霍三小姐，合作，要拿出诚意。”
他抬眸，目光锐利：“矿山底下，除了尸蛾和那见鬼的头发，还有什么？日本人的阵法，具体是什么样式，用的什么材料，符咒上画的什么？
别告诉我你霍家的人只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记下。” 他的质疑毫不掩饰，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核心。
霍锦惜心中冷笑，知道这只是开始。她从容地走到桌边另一张椅子前，却不坐下，只是用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椅背。
“佛爷这是要考教我霍家的眼力了？”她语气平淡，却暗藏机锋，
“那阵法邪性得很，中央是以朱砂混合……人血勾勒的六芒星，外围是十二盏早已油竭灯枯的青铜灯奴，灯碗里残留着黑色油脂，闻之令人作呕。符咒是特制的桑皮纸，上面的符文并非中原路数，更偏似东瀛邪教的‘桔梗印’变体，核心处绘有……三足乌鸦。”
她语速平稳，细节却精准异常，显然当初得到的情报绝非她之前表现的那么粗略。张启山听着，指节无声地收紧。
“至于矿洞深处，你们张家警告他人莫要探查”霍锦惜继续道，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根据线报提及，曾听到极深处传来铁链拖曳之声，沉闷异常，不似人力所能为。而且……并非所有下去的日本人都出来了。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们惊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