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胜军揣着半截没抽完的烟，在胡志明市机场的厕所里猛灌了两口自来水。
镜中的男人眼窝深陷，胡茬子像荒草似的钻出皮肤，原本笔挺的黑色夹克沾满了灰，袖口磨出的毛边沾着不知是机油还是泥点的污渍。
他对着镜子扯了扯领带，那玩意儿还是三天前从许光建别墅偷拿的，此刻歪歪扭扭挂在脖子上，活像条快要断气的蛇。
“唉，连个地址都没有。”他啐了口带血丝的唾沫，把烟蒂摁在满是污渍的洗手池里。
舷窗外的越南语广播叽里呱啦响着，他摸遍了全身口袋，除了几张皱巴巴的钞票，连半张纸条都没有。
离开许光建时太匆忙，压根没想起问莫高宽的具体地址，只模糊记得在越南，还是五年前家族聚会上听莫高宽提过一嘴在河内有生意。
他走出机场，拦了个路边卖槟榔的老太太，用蹩脚的中文夹杂着手势比划：“莫氏集团，河内，知道在哪吗？”
老太太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报刊亭。
报刊亭老板是个戴草帽的中年男人，听完他的话，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泛黄的名片，上面用越南语写着地址，末尾还有个中文名字——莫高宽。
莫胜军赶紧掏出美元递过去，老板却摆摆手，指了指他手里的烟，他连忙把整包烟塞了过去。
出租车穿过还剑湖时，莫胜军扒着车窗往外看。
湖边的法式建筑爬满了三角梅，穿奥黛的女人挑着竹篮走过，斗笠边缘垂落的流苏扫过青石板路。
“师傅，按这个地址走，快点！”他拍着司机的座椅后背，把那张名片递了过去，又把最后一张美元拍在仪表盘上。
那司机咧嘴笑了，露出镶金的门牙，猛打方向盘抄进一条窄巷。
莫氏集团的越南分部藏在一栋米黄色写字楼里，门口的保安亭坐着个穿迷彩服的壮汉，腰间别着橡胶棍，正用手机看电视剧。
莫胜军刚走到玻璃门跟前，对方“嚯”地站起来，橡胶棍在掌心敲得邦邦响。
“干什么的？”保安的中文带着浓重的越南腔，眼睛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找莫高宽，莫总。”莫胜军赶紧掏出皱巴巴的名片，那还是他没被开除时印的，“我是他堂弟，莫胜军。”
保安接过名片对着太阳照了照，突然嗤笑一声：“莫总说了，最近骗子多。”
他掏出对讲机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挂了机往旁边挪了挪，“进去吧，三楼左转，有人带你。”
电梯里的镜面映出莫胜军的影子，他赶紧捋了捋头发，却发现鬓角不知何时多了几缕白发。
三楼的办公区闹哄哄的，穿白衬衫的员工们对着电脑敲敲打打，墙上的电子屏滚动着越南文的销售数据。
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女人引着他往最里面走，路过茶水间时，他听见有人用台湾腔议论：“那不是被开除的莫胜军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莫高宽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飘出咖啡的香气。
莫胜军推开门，看见真皮沙发上扔着件深蓝色西装，茶几上摆着半盘腰果，墙上挂着幅《下龙湾日出》。
他刚在沙发上坐下，就瞧见办公桌角的杂志架上摆着本《莫氏月刊》，封面是莫成飞在剪彩的照片。
随手翻开杂志，他的手指突然顿住。第 17页的彩照上，两株灵芝静静躺在丝绒垫上，左边那株紫得发黑，伞盖边缘泛着银光；右边那株通体赤红，根部还沾着湿润的泥土。
图片下方印着几行字：“千年雌雄灵芝培育成功，越南基地首期产量预计达 30株\/年，其含有的‘长生因子’可提升细胞活性 300%……”
莫胜军的心脏突然像被攥住了，他凑近杂志，几乎把脸贴在页面上。
这雌灵芝的纹路他记得清楚，当初许光建拿着雄灵图，特意给他看过对比图。他手忙脚乱摸出手机，躲到窗帘后面拨通了许光建的号码。
“喂？”许光建的声音带着电流声，背景里似乎有海浪。
“许哥！雌灵芝可能在河内！”莫胜军压低声音，眼睛死死盯着办公室门口，“莫氏的杂志上有照片，说是在搞培育基地……”
“看清楚地址了吗？”许光建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
“杂志上没写具体地址，我在莫高宽办公室，他还没回来。”莫胜军的手心全是汗，“要不我找找他的文件柜？”
“别胡来！”许光建呵斥道，“等他回来，旁敲侧击问问。确定了位置立刻告诉我。”
挂了电话，莫胜军把杂志塞回原位，刚在沙发上坐直，就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
门被推开的瞬间，他差点没认出莫高宽——堂兄晒得黝黑，穿件浅灰色 polo衫，卡其色裤子的裤脚沾着草屑，左手腕上的紫檀手串磨得发亮。
“胜军？”莫高宽愣了愣，把手里的帆布包往桌上一扔，里面的样品瓶叮当作响，“你怎么来了？”
“宽哥，”莫胜军赶紧站起来，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想来看看你。”
莫高宽眯起眼睛打量他，突然笑了：“坐吧，我去洗把脸。”他转身进了洗手间，莫胜军听见水龙头哗哗的水声，还有打火机点烟的声音。
等莫高宽出来时，脸上多了道创可贴。“下午在海防跑工地，被钢筋划了下。”
他解释着，从冰箱里摸出两瓶西贡啤酒，“走，带你去夜市吃点东西。”
夜市的霓虹灯把莫高宽的脸照得忽明忽暗。他给莫胜军递过一串烤鱿鱼，自己咬着春卷问：“听说你在米支那搞了点事？”
莫胜军的鱿鱼签子在手里转了半圈：“宽哥都知道了？”
“家族群里都炸锅了。”莫高宽灌了口啤酒，酒液顺着下巴滴在 polo衫上，“爸说你偷了雄灵芝，把你开除了。”
“我……没偷！”莫胜军猛地提高声音，邻桌的几个越南人扭头看过来，他赶紧压低声音，“那灵芝是我和莫贵一起找到的，凭什么他拿奖金当经理，我就得喝西北风？”
莫高宽挑了挑眉，从兜里摸出烟盒：“就为这个？”
“不然呢？”莫胜军梗着脖子，眼睛却瞟向别处，“莫氏待我不薄？当初要不是我在东南亚替公司挡了那批假货，你爸能顺利拿下马来西亚的项目？”
夜市的炒河粉摊飘来蒜蓉的香气，莫高宽沉默着点了烟。烟雾缭绕里，他忽然说：“我小时候带你偷邻居家的芒果，你总把熟的给我。”
莫胜军的喉结动了动：“宽哥……”
“说吧，来找我做什么？”莫高宽弹了弹烟灰，火光在他眼底明明灭灭，“缺钱？还是想找地方躲躲？”
“我就想问问，”莫胜军的手指抠着啤酒瓶的标签，“杂志上那雌灵芝……是不是在你这儿？”
莫高宽的烟停在嘴边，烟灰簌簌落在桌面上。他盯着莫胜军看了半晌，突然笑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就是好奇，”莫胜军错开他的目光，假装研究烤鱿鱼上的芝麻，“毕竟是稀罕东西。”
“你认识王文昌吗？”莫高宽突然问。
“谁？”莫胜军愣了愣。
“日本那边销售长生药丸。”莫高宽的声音沉了下来。
莫胜军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啤酒瓶差点掉在地上：“不认识……我哪有门路接触这种大人物。”
夜市的音乐突然变得欢快起来，穿奥黛的姑娘们跳起了竹竿舞。莫高宽看着那些蹦蹦跳跳的身影，忽然把烟头摁在空碟子里：“胜军，有些浑水不能蹚。”
莫胜军没说话，只是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酒液呛得他咳嗽起来，眼角却瞥见莫高宽手机屏幕亮了一下，锁屏壁纸是片绿油油的温室，里面隐约能看见一排排灵芝菌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