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雨丝像缝衣针,斜斜地扎在许家小院的竹篱笆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许光建坐在窗边打坐,膝盖上的《内证观察笔记》被炭火烘得温热,指尖划过“医道需循法理”那行批注时,院外的老槐树发出“沙沙”的声响——这是爷爷特意栽的,说能挡挡煞气。
“建儿,出来烤烤火。”刘谋菊端着炭盆走进来,把盆往桌下塞了塞,“你爸刚才还说,要不把东厢房收拾出来,以后专门给人接骨用。”
她往炭盆里添了块松木,火苗“噼啪”窜起来,映得她眼角的皱纹格外清晰。
许光建睁开眼,金环在炭火映照下泛着微光:“妈,接骨是救急,不能当营生。”
他想起昨天陈阳爸爸送来的那袋炒花生,现在还在灶台上放着,壳上沾着泥土,“而且我没有行医证,要是被人举报,会惹麻烦的。”
“哪有那么多麻烦?”许大山搓着冻红的手走进来,袖口还沾着草药渣——他刚给邻村张奶奶送完治咳嗽的药,“你姥爷当年在山里给人接骨,不也没证?不照样救了好多人。”
他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星子从灶口蹦出来,“昨天金家那孩子的爸爸送来两千块,我推辞半天,他非塞在我口袋里。这钱够咱们买半年的口粮了。”
许光建皱了皱眉:“我不是说过,只收伙食费吗?”
“人家非要多给,说是感谢费。”刘谋菊往他手里塞了个烤红薯,“你就别管了,爸妈知道分寸。”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车轮碾过泥地的声音。
王磊举着伞跑进来,裤脚沾满泥浆:“许光建!有个四川来的叔叔找你,说他儿子脊椎断了,县医院都治不好!”
许光建捏着烤红薯的手顿了顿——金环突然发烫,比上次给陈阳接骨时烫得多。他把红薯往桌上一放:“让他们进来吧。”
两个汉子抬着副简易担架走进来,担架上躺着个年轻人,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干裂发紫。
“你就是许神医?”领头的中年男人把伞往墙角一靠,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我儿子金柱在煤矿被砸了,贵阴的大医院都说要终身残疾。您要是能治好他,我们砸锅卖铁也给您筹钱!”
许光建蹲在担架边,指尖还没碰到金柱的后背,就被对方疼得一哆嗦。
他闭上眼,天目一开,心脏猛地一缩——金柱的脊椎断成了三截,碎骨像扎进肉里的玻璃碴,周围的神经都肿成了紫黑色。“能治,但要半个月。”他睁开眼时,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每天要扎针敷药,还得配合推拿。”
金柱的爸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砸在泥地上发出闷响:“只要能让他站起来,别说半个月,半年我们也等!”
许光建赶紧把他扶起来,金环在两人接触时突然亮了亮:“先把他抬到东厢房,那里有张硬板床。”
他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个布包,里面是爷爷留下的银针,“我先扎针稳住神经,不然碎骨会伤着脊髓。”
接下来的半个月,许家小院每天都飘着草药香。许光建每天早晚给金柱扎针,银针在脊椎两侧排成整齐的小排,像两列站岗的小士兵。
他用金环在伤处推拿时,金环的光会顺着脊椎往上爬,金柱总说像有温水在背上淌,疼得没那么厉害了。
刘谋菊每天给金柱熬药,药罐在煤炉上“咕嘟”作响,飘出的药香里混着当归和续断的味道。
“今天气色好多了。”她给金柱端药时,总会多看两眼——这孩子刚来时连咳嗽都不敢用力,现在居然能自己坐起来了。
第十天早上,金柱突然说想试试站起来。
许光建扶着他的腰,金环在两人接触处微微发亮:“慢点,先把重心放左腿。”金柱的脚刚碰到地面,身子就晃了晃,却真的站稳了!“能……能站住了!”
他眼里瞬间涌满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许光建的手背上。
半个月后,金柱走的时候,能自己拎着行李了。
金爸爸把个红布包往许光建手里塞,里面是用红线捆着的两千块钱:“这钱您一定收下,不然我心里不安稳。”
他往许光建手里塞了个平安符,“这是我在庙里求的,保佑您平平安安。”
许光建把钱抽出五百,剩下的塞回去:“这是你们在我家吃饭的钱,多一分都不能要。”
他把平安符戴在手腕上,和金环并排贴着,“回去后记得每天散步,别干重活,三个月就能恢复如初。”
金柱一家刚走两天,许家小院就来了三个穿制服的人。
领头的胖子把摩托车停在篱笆外,车斗里的公文包晃得“啪嗒”响。“有人吗?”他嗓门洪亮,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刘谋菊从屋里探出头,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她正给许光建蒸红糖馒头:“是来看病的吗?”
胖子掏出个小本子晃了晃:“卫生局的。听说你们家有人给人接骨?”
许光建正在屋里看《人体解剖学》,听到“卫生局”三个字,心里咯噔一下。他把书往桌上一放,金环在手腕上凉得像冰。“妈,我去看看。”
“你就是许光建?”胖子上下打量他,眼神像在看什么稀奇物件,“听说你没证就给人治病?”
他往屋里瞥了眼,破木桌腿用铁丝捆着,墙角堆着半袋红薯,“知道非法行医是违法的吗?”
许光建攥紧了手心,金环硌得掌心生疼:“我只是帮别人接骨,没收钱。”
“没收钱也不行!”胖子把小本子往桌上一拍,纸页被风吹得哗哗响,“行医得有证,这是规矩。要是治出问题,你担得起责任吗?”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张罚单,钢笔在上面划得“沙沙”响,“按规定得罚款,但看你家这条件……”他盯着墙上挂的玉米串,突然把罚单揉了,“下次再有人举报,可就不是警告这么简单了。”
刘谋菊赶紧往胖子手里塞了个热馒头:“领导,孩子不懂事,以后再也不敢了。”
馒头的热气把胖子的手套熏出白雾,“他就是心善,见不得别人疼。”
胖子咬了口馒头,红糖汁顺着嘴角往下淌:“心善也不能犯法。”他把剩下的馒头往兜里一揣,“记住了,再敢给人治病,直接叫警察来抓你。”
摩托车突突地开走了,车斗里的公文包还在晃。刘谋菊扶着门框,手还在抖:“以后可不能再给人治病了,吓死人了。”
许光建望着摩托车消失的方向,指尖在金环上摩挲。爷爷的笔记里说,医道既要救人,也要守礼。
看来,得先考上医科大学,拿到行医证才行。
他摸了摸桌上的《人体解剖学》,封面上的骨骼图在阳光下格外清晰——总有一天,他要光明正大地给人治病。
晚饭时,许光建把金环摘下来,放在爷爷的牌位前。香火在环身上投下跳动的影子,像爷爷在对他点头。
“爸,妈,我要考医科大学。”他夹了块腊肉给刘谋菊,“等我拿到行医证,就能光明正大地帮人治病了。”
许大山往他碗里添了勺米汤:“好!爸砸锅卖铁也供你上大学。”米汤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却挡不住眼里的光。
窗外的雨还在下,却没那么冷了。许光建看着碗里的腊肉,突然想起金柱临走时说的话:“等我好了,就来给您帮忙。”他笑了笑,夹起腊肉放进嘴里——总有一天,这世上会少些病痛,多些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