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乱的尘埃，终于在半个月后渐渐落定。
金銮殿上，论功行赏。
林三跪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听着内侍监用尖细的嗓音念着冗长的圣旨，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
什么临危不惧，
什么智勇双全，
什么力挽狂澜
……
一堆华丽辞藻砸下来，把他砸得有点懵。
直到听见特擢升为天工部正七品主事，赐妙手郎称号，赏金帛若干，宅邸一座”
时，他才猛地一个激灵，抬起了头。
七品！
主事！
编制！
宅邸！
一股巨大的、不真实的热流噌地一下从他脚底板冲到了天灵盖！
他，
林三，
一个在深巷破屋里修鸟的九品散秩，居然真的鲤鱼跳龙门，
不，
是土鸡飞上枝头，
成了有编制、
有职称、
有房产的“朝廷命官”了？！
“谢……谢主隆恩！”
他声音都带着颤，差点没当场笑出声来，好歹是忍住了，只是嘴角抽搐得有点厉害。
眼角余光瞥见站在武将队列前方的陆无言。
她依旧是一身玄黑色的夜巡司官服，只是纹饰似乎更繁复了些，代表着更高的权柄。
她的女子身份已然公开，此刻并未束冠，只是将墨发利落地高束，更衬得面容清丽绝伦，却也带着不容侵犯的凛然之气。
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她眼波微转，与他对视一瞬，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林三总觉得，里面好像少了点之前的冰碴子。
女帝又褒奖了陆无言几句，赞其忠勇无双，力保其夜巡司首席之位，并加赐了诸多特权。
朝堂上虽有微词，但在定远侯，他因丧子之痛未上朝，但递了力保的折子和陆无言赫赫功绩面前，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退朝时，林三晕乎乎地跟着人流往外走，感觉脚下踩的不是地，是棉花。
“林主事。”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三回头，是定远侯府的那位老管家。
老管家脸上不再是之前的冷漠和敌意，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恭敬，他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锦盒。
“侯爷吩咐，将此物交予林主事。
侯爷说……世子之冤得雪，多亏林主事。
往日种种，还请海涵。日后若有所需，侯府……力所能及。”
林三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锭，还有一块代表侯府客卿身份的玉牌。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这是定远侯的感谢和……投资。
他收起盒子，对老管家拱了拱手：
“多谢侯爷，往事已矣，林三铭记。”
走出宫门，阳光刺眼。
林三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身上许久的巨石，总算搬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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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新工坊，坐落在离天工部不远的一条清净巷子里，是个带着小院的三进宅子，比他原来那个挤在深巷末的破窝棚，大了何止十倍！
宽敞明亮的工作间，摆满了天工部标配的、各种他以前只能流口水的精良工具和材料架。
但林三那点狗窝习性难改。
崭新的工作台上，没两天就又堆满了各种他淘换来的、或是自己做的奇形怪状的小零件和半成品傀儡。
角落里，甚至还保留着他从旧工坊带来的、那个掉了漆的桐油灯盏——
用惯了，顺手。
阳光透过干净的琉璃窗洒进来，落在工作台上一个刚刚成型的小傀儡上。
这小家伙比之前的寻屑狗、跳跳蛙要精致不少，关节更灵活，外壳打磨得也光滑了些，但……
不知为何，组合起来后，脑袋还是有点歪，一条胳膊也比另一条长了那么一丁点，透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林氏特色。
林三正拿着小锉刀，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傀儡歪掉的脑袋，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编制有了，俸禄涨了，房子大了，除了每天要去天工部点个卯，应付一下同僚们或好奇、或嫉妒、或巴结的目光有点烦之外，这小日子，简直美滋滋。
“生活就像这歪脖子傀儡，”
他得意地自言自语，
“看着不完美，但好用就行！”
就在这时，工坊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道玄黑色的身影倚在门框上，阳光在她身后勾勒出修长的轮廓。
林三头也没抬，光凭那熟悉的、带着点冷冽的气息就知道是谁来了。
“大人，您这进门不敲门的习惯，可得改改，万一我在研究什么机密机关呢？”
陆无言没理会他的贫嘴，目光扫过宽敞却依旧显得有些杂乱的新工坊，最后落在那个歪脖子傀儡上，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她走到工作台前，将一卷用深褐色牛皮纸包裹的卷宗，轻轻放在了台面上。
卷宗看起来有些年头，边角磨损，封口处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点干涸的、暗红色的痕迹，像是……血迹？
“新案子。”
陆无言开口，声音依旧清冷，但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命令，多了几分……商议？
“有点棘手。”
林三放下锉刀，拿起那卷宗，入手微沉，带着一股陈旧的纸张和淡淡霉味。
他没急着打开，反而抬头，看向陆无言。
她站在阳光里，墨发如瀑，衬得肤色愈发白皙，那双清冷的眸子正看着他，里面似乎藏着些什么他看不太分明的情绪。
共历生死，身份的秘密，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瞬间，让两人之间那层上下级的冰壳，裂开了细微的缝隙，多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微妙的东西。
林三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顺手抄起了旁边的工具袋，动作熟练地挎在肩上。
“大人，”
他晃了晃手里的卷宗，笑容里带着惯有的惫懒和一丝跃跃欲试，
“您这算不算是……非法雇佣优秀青年偃师，还不给加班费啊？”
陆无言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她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向外走去。
“跟上。”
阳光正好，洒在修复中的皇城街道上，也洒在一前一后、玄黑与靛蓝两道身影上。新的故事，似乎才刚刚揭开一角。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