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的日头刚爬过墙头，小花家的篱笆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小花的姑姑拎着个蓝布包袱走进来，包袱里裹着两双新做的布鞋，往年这时候，她也总会来给弟弟拜个年。
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小花蹲在灶台前，正给锅里的杂粮粥添柴火。小石头和小草缩在墙角晒太阳，看见姑姑，怯生生地喊了声“姑”。
“你爹呢”？
姑姑放下包袱，摸了摸小草冻得发红的脸蛋，这院子太冷清了，连春联都没贴。
小草低下头，“爹在屋里呢”。
姑姑掀开里屋的门帘，张树根正坐在炕沿上发呆，头发乱糟糟的，眼窝陷得厉害。看见她进来，才迟钝地站起身：“姐，姐夫，你们回来了”。
“你这是咋了”？
姑姑扫了眼空荡荡的屋子，“桃枝呢”？
张树根张了张嘴，半天才把和离的事说了，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姑姑听完，皱了皱眉，“她就这么甩手走了？不管孩子们了”？
小花端着热水进来，听见这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使劲憋着没掉下来。
姑姑摸着小花的头，心里又酸又疼：“苦了孩子们了”。
“哎，要姐说，你这合离了也好，桃枝是个分不清好赖的人，连自己的亲女儿她都能往死路上逼”。
“你这今后有什么打算啊”？
“能怎么办？先把孩子们拉扯大呗，其他的我也不多想了”，张树根叹气。
“那大花你是怎么个想法”？
张树根猛地抬起头：“姐，你是不是见过大花”？
“大花是去找你了对不对”？
“嗯，见过，不过她不在我家”。
“那她能去哪呢？这孩子也是，过年了都不知道回来”。
“你既然和桃枝断干净了，想把孩子拉扯大，那和我们去把大花接回来吧，再养两年再为她寻个合适的亲事，也不枉她叫了你这么多年爹”。
张树根站起身，“好，我这就跟你们去接孩子。家里再难，也不能让她在外头受委屈”。
小花眼睛一亮：“我也去”。
“你在家看着弟弟妹妹，让你爹去就行了”。
姑姑蹲下来，帮她理了理头发。
张树根找出件还算整齐的褂子套上，叮嘱小花，他们很快就回来。
几人往隔壁镇子赶时，日头已经升高了。
姑姑边走边念叨：“大花这孩子，打小就犟，你好好跟她说说家里情况，桃枝不在，没人逼她嫁人，她应该会跟你回来的”。
张树根没说话，脚步却迈得飞快。
他想起大花小时候扎着羊角辫，跟在他身后喊“爹”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
不管咋样，得把闺女找回来。
隔壁镇。
杂货铺的门板半开着，周表叔正站在柜台后算账，周表婶在里屋择菜，听见动静探出头，看见门口的张树根和小花姑姑，赶紧擦了擦手迎出来：“你们怎么来了，快进屋坐”。
里屋大花正和春妮，春燕一块儿做针线，听见声音抬起头，手里的针线“啪嗒”掉在炕上。
她望着门口的爹，嘴唇抿得紧紧的，没说话。
张树根看着女儿，喉头动了动，先开了口：“大花，爹来接你回家了”。
他顿了顿，声音涩得厉害，“我跟你娘已经和离了。以后家里没人再逼你，你想干啥就干啥”。
周表叔给他们倒了水，叹着气说：“大花这孩子懂事，在我这儿帮了不少忙呢”。
大花慢慢捡起针线，指尖却在发抖。她没看张树根，只轻声问：“小花、小石头和小草还好吗”？
“好，都好着呢”，张树根赶紧说，“小花现在都学会煮粥了，就是总念叨你”。
“那就好”。
大花低下头，继续手上的活，“爹，我就不跟着你回去了”。
张树根猛地抬头：“为啥？你总住在这里麻烦别人也不好，还是跟爹回家吧”。
“周表叔，表婶收留我，我得报答他们”。
大花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我在镇上找了活，多做些针线能养活自己”。
小花姑姑也劝：“傻孩子，家里再难也是你的家啊，你一个姑娘家一直住在外面不太好”。
“姑，我在这儿挺好的”。
大花抬起头，眼里含着泪，却带着股倔劲，“在杨树村，我啥也做不了。回去了还要被别人指指点点。在这儿，我能靠自己的双手吃饭，还不用看谁的脸色”。
她想起从前的生活，那都不是她想要的，她现在不想回去。
周表婶在一旁劝：“大花她爹啊，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她在这儿我们能照看着，要不让她再待一段时间吧”。
张树根看着女儿清瘦却亮堂的眼睛，那里面有他从未见过的坚定。
“你要是真不想回爹也不逼你，啥时候想回去了爹再来接你”，他声音里带着最后的期盼。
大花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递过去：“这是我做针线活赚的钱，不多，您带回去给小花他们买些吃的。告诉小花，我挺好的，让她好好照顾弟弟妹妹”。
张树根没接布包，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看了很久，才慢慢站起身：“那你自己多保重。爹下次再过来看你，要是有事就往家里捎个信”。
大花别过头，没再说话，眼泪却顺着脸颊掉在棉袄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走出杂货铺时，风刮得更紧了。张树根没回头，脚步却有些踉跄。
小花姑姑叹了口气，“咱回去吧，别让小花等急了”。
杂货铺的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关上。大花扒着门框，看着爹和姑姑，姑父的背影慢慢走远，直到消失在街角，才捂着脸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周表婶走过来，拍着她的背：“想哭就哭出来，哭完了就没事了，你爹现在硬气起来和你娘和离了，以后你和你几个弟弟妹妹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太难过的”。
大花抹掉眼泪站起来：“表婶，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