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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三藏师徒离了小西天假雷音寺,一路西行。但见沿途景致,几处园林经雨,绿意更显深沉,一番风过,又见暮色苍茫。光阴迅速,又值春深时分。这一日,眼见得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天色将晚。

三藏勒马道:“徒弟们,你看天色已晚,我们往哪里安歇是好?”

悟空闻言,跳将起来,笑道:“师父,你只管把心放宽。若是近处没有村庄人家借宿,俺老孙、八戒、沙僧,个个都有些本事。

叫八戒持耙去砍些茅草,沙僧使杖去扳些松枝,老孙我当年也曾学得些木匠活儿,就在这大路旁边,寻个平坦处,搭起一座蓬庵,也强似那风餐露宿。莫说住一宿,便是住上个一年半载,又有何难?”

八戒在一旁听了,撅着嘴道:“师父,休听这弼马温乱嚼舌根!你看着荒山野岭,四处都是陡崖深涧,豺狼虎豹的吼声不绝于耳,哪里是长久安身之所?还是快些寻个稳当去处才是正理!”

师徒几人正议论间,悟空手搭凉篷,火眼金睛望得真切,用手一指道:“师父,好了!有宿处了!你看那树林荫中,不是一座山庄院落么?”

三藏顺指望去,果见不远处的山坳里,隐隐露出些房舍檐角,心中欢喜,忙催马前行。不一时,来至庄院门外。但见柴扉紧闭,静悄悄的。三藏下马,上前轻叩门环,叫道:“老施主,请开门,开门。”

等了片刻,只听“呀”的一声,柴扉开启,走出一位老者。这老者手持一根藜木拐杖,脚踏蒲草鞋,头戴乌巾,身穿素色布衣,年纪虽大,精神却还矍铄。他开门看见三藏模样,又见身后站着三个相貌奇特的徒弟,微微一惊,问道:“是些什么人,在此大呼小叫?”

三藏连忙合掌当胸,躬身施礼道:“老施主,贫僧乃是从东土大唐而来,奉旨前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和尚。路过贵宝地,见天色已晚,特来造访尊府,恳求借宿一宵,万望行个方便。”

老者将三藏上下打量一番,又瞅了瞅悟空三人,摇头道:“和尚,你要往西天去?去不得,去不得啊!”

三藏忙问:“老施主,为何去不得?”

老者道:“此处地界,唤作‘小西天’。若要到那大西天灵山雷音寺,路途还遥远得很哩!且莫说那前方的千山万水如何艰险,单是俺们这地方,你就难过!”

三藏惊问:“怎地难过?还请老施主明示。”

老者用手向西指着道:“老汉我这庄村往西三十余里,有一条险恶的山衕,名叫‘稀柿衕’,那山唤作‘七绝山’。”

三藏问:“何为‘七绝’?”

老者道:“这山连绵有八百里之遥,满山遍野长的都是柿子树。古人说柿树有七样好处:一能益寿延年,二则树大荫浓,三来没有鸟儿筑巢烦扰,四没有虫害,五经霜的叶子红艳可爱可供玩赏,六是果实甘美,七是枝叶肥大旺盛。因此得名‘七绝山’。我们这地方地广人稀,那深山老林,自古就少有人迹。”

“只是,”老者话锋一转,眉头紧锁,“每年柿子熟透后,无人采摘,尽数烂落在地上,将那一条狭窄的石衕填得满满当当。年深日久,又被雨打雪压,霜侵露泡,经过夏天霉变,化成一路污秽淤泥,臭不可闻。

所以本地人家,又俗称作‘稀屎衕’。每每刮起西风,便有一股冲天秽气飘来,就是那掏大粪的粪坑,也没这般恶臭!如今正值春深,多刮东南风,所以你们还未闻见罢了。”

悟空在一旁听得不耐,插嘴道:“老人家,莫不是你看天色晚了,不肯留宿,故意说些大话吓唬我们?”

那老者一听,勃然变色,用藜杖指着悟空骂道:“你这个雷公嘴的猢狲!骨挝脸,磕额头,塌鼻子,凹颉腮,一双毛眼睛,活像个痨病鬼!不知礼数,不识高低,尖着个嘴,就敢来冲撞我老人家!”(这老头说话特有意思)

悟空见老者动怒,却不生气,反而陪笑道:“老官儿,你莫要以貌取人。我虽然相貌不扬,却有些真实本事。若论起手段,一个筋斗就是十万八千里,还会七十二般变化,专会降妖除魔,这路上的艰难,在我眼里也算不得什么。”

那老者听悟空说出这般大话,将信将疑,脸上怒容渐消,躬身道:“原来长老有这般神通?却是老汉眼拙了。既如此,快请进寒舍安置。”当下便请师徒四人进庄。

三藏欢喜,叫徒弟们牵马挑担,一同进去。过了柴扉,但见两边路径都铺设着荆棘针刺;第二道门是砖石垒的墙壁,上面也用荆棘覆盖;进到最里面,才是三间整齐的瓦房。老者请三藏上坐,唤家童看茶,又吩咐准备斋饭。

少顷,移过桌子来,摆上许多素斋:面筋、豆腐、芋苗、萝卜、辣芥、蔓菁,还有香喷喷的稻米饭,热腾腾的醋烧葵汤。师徒们走了整日,早已饥肠辘辘,遂放开肚量,吃了一顿饱饭。

斋罢,悟空与那老者闲坐叙话。问起庄院情况,老者道:“此地唤作陀罗庄,庄中共有五百多户人家,老汉我也姓李。”

悟空道:“原来是李施主。我看你这庄院,门户严谨,路径上还设了荆棘,莫非近来有什么不太平之事?”

李老闻此言,叹了口气道:“不瞒小长老说,确有一桩难事,困扰乡里多年。”

悟空笑道:“有甚难事?莫非是有什么妖精作怪?”

李老惊道:“长老如何得知?”

悟空道:“老孙我走千家,过万户,这等事见得多了。你但说无妨。”

李老便道:“正是有妖精作祟!说来已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时正是六月天气,庄户人家忙着收成,打麦的在场上,插秧的在田里。忽然间,天色大变,刮起一阵狂风!

人人都慌了,只道是天变了。谁知那风过处,出现了一个妖精,凶恶无比!将人家牧放的牛马一口就吞了,猪羊也是一口,见了鸡鹅,囫囵就咽下肚去,若是撞见行人,不论男女,也是夹活吞吃!

自从那次之后,这两三年里,常常来庄中伤害人畜。庄上人家,白日里都不敢单独出门,牲畜更是损失无数,苦不堪言!”

悟空听了道:“你这偌大一个庄子,四五百户人家,地段也算富庶,难道就没人请个法师、和尚来降服它?”

李老叹道:“怎会没请?头一年,我们就凑份子请了一个和尚。”

悟空问:“那和尚怎生模样?如何降妖?”

李老道:“那和尚倒也气派,身披一领锦绣袈裟。来时先谈讲《孔雀经》,后又念诵《法华经》。在院中焚起香,手摇铃铛,煞有介事。正念得热闹处,果然惊动了妖邪!

但见狂风四起,黑云涌动,那妖精径直来到庄上。和尚便与那怪斗了起来,那场面,起初倒也好看:你一拳,我一爪,往来厮杀。那和尚倒也相应,只是相应来相应去,露出了个光头……唉!”

悟空笑问:“后来如何?”

李老道:“斗了不到一顿饭功夫,那妖风愈盛,和尚渐渐不支。须臾间,妖怪得胜,化作一阵风返回山里去了。我们等风停云散,近前一看,唉呀!我等近前看,光头打的似个烂西瓜!!”

悟空笑道:“这么说,你们不但妖没除掉,反倒亏了本钱?”

李老拍腿道:“何止是亏本!出了丧葬费,还赔了和尚的命价银钱。他那寺里的徒弟们还不依不饶,至今这场官司还未了结哩!”

悟空又问:“吃了这次亏,想必还不死心吧?”

李老道:“长老说的是。去年夏天,我们又凑钱请了一位道士。”

“这道士又如何?”悟空饶有兴趣地问。

李老道:“这位道爷,头戴金冠,身穿法衣。令牌敲得响亮,符水四处施为。说是能驱神使将,拘拿妖魅。果然,一番施为后,狂风滚滚,黑雾迷迷,那妖精又被召来了。

道士便与妖精争斗起来。直斗到天晚,那妖怪才返云归山。当时天地清朗,我们众人一齐出来寻找道士,你道如何?竟发现他淹死在山溪之中!捞上来一看,浑身湿透,活像个落汤鸡!”

悟空听罢,哈哈大笑道:“这道士也是个不济事的。想必你们又破费了不少?”

李老愁眉苦脸道:“正是。又赔偿了许多银钱。我们连着吃了两次大亏,如今是再也不敢轻易请人了。今日见长老神通广大,故有此一言。

若是长老能发慈悲,为我们除此妖怪,事后庄上人家情愿凑上千两白银相谢。若是……若是长老不幸被那妖怪伤了,可莫要怪罪老汉事先未曾说明。”

悟空闻言,摆手笑道:“老官儿,你太小看老孙了!甚么妖精,敢在俺老孙面前撒野?这闲事,我管定了!”

李老见悟空应承,喜出望外,连忙道:“长老稍待,此是庄中大事,容老汉请几位乡老过来一同商议。”说罢,便叫家童去请庄里几位有头有脸的老人。

不多时,来了七八位老者,都是庄中主事之人。李老将悟空愿意降妖之事说了。那几位老者更是痛快,纷纷道:“若得长老除此大害,莫说千两白银,我们庄上每户人家再情愿拿出两亩良田,凑足一千亩,给长老和唐长老盖一座大大的寺院,供奉香火,永感大恩!”

悟空听罢,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我出家人,但得了一茶一饭,便是谢意了。要那田产银钱何用?你们只管放心,今夜老孙便去会会那妖精,管叫它再也不能为害!”

众老者见悟空如此豪爽,更是感激不尽,又安排茶水果品,殷勤伺候。三藏听闻悟空又要揽事,心中虽有些担忧,但这发心慈悲,也只得默许。

当下计议已定,只等夜深,看那妖精如何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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