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这天，天刚蒙蒙亮，兴泉村的雪地上已经印着几行深浅不一的脚印。王兵裹紧了棉袄，手里拎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从村里几块不同地块取来的土样。布袋子上用红绳系着小布条，分别写着 “西坡地”“北洼子”“河套边”，那是焦玉良教他做的记号，说这样农科院的专家一眼就能分清。
“小王，这边！” 焦玉良的声音从村口传来。他正蹲在他那辆从党政办借的老式三六帕杰罗旁边，手里拿着块抹布，擦着结了层薄冰的车窗。车身上掉了块漆，露出底下的铁皮，被雪水浸得发乌。“我跟镇党政办借的车，比我们扶贫办的老捷达稳当点，黄院长年纪大了，可不能让他颠着。”
王兵走过去，把土样袋小心翼翼地放进后备箱。“张老五呢？不是说让他把牛圈拾掇拾掇？”
“早去了。” 焦玉良直起身，往村里瞅了一眼，“天不亮就听见他在牛圈那边忙活，说要让黄院长看看咱村的牛粪多实在。” 他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本子，翻开，上面用铅笔写着几行字：“测土工具、灌溉渠图纸、贫困户名单”。“我昨儿个想了一宿，这些都得让黄院长过目，不然说不透咱村的情况，产学研合作还是得以精准扶贫，推动贫困户脱贫为主。”
说话间，远处传来汽车喇叭声。一辆银灰色的越野车顺着雪路慢慢开过来，车顶上还堆着没化的积雪。焦玉良赶紧拉着王兵迎上去，车刚停稳，苏震就从副驾驶下来了，他穿着件深蓝色的冲锋衣，帽子上沾着雪沫子。“黄院长来了！老焦呢，快安排一下”
老焦看着人家的崭新的战旗越野，再看看自己的老式帕杰罗，顿时觉的自己也是想多了，省农科院的副院长起码也是副厅级干部，申请一辆越野专车的牌面还是有的。
后门打开，下来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戴着副黑框眼镜，镜片上蒙着层水汽。他穿着件黑色的羽绒服，拉链拉得严严实实，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包上还印着 “江林省农科院” 的字样。“黄院长，一路辛苦！” 焦玉良伸出手，掌心的裂口被风吹得通红。
“焦书记，别客气。” 黄翀握了握他的手，目光扫过村里的房子，“这村子看着跟我上次去的鹤城那边差不多，都是黏土房，说明底下的土保水差。” 他弯腰从路边抓了把雪，捏成个雪球，“雪化了渗得慢吧？”
“可不是嘛！” 焦玉良笑了，“去年秋天那场雨，河套边的地积水小半个月才下去。”
王兵赶紧打开后备箱，把土样袋拎出来：“黄院长，这是咱村几块地的土，您先看看。”
黄翀解开一个袋子，抓了把土在手里捻着，白色的盐碱颗粒从指缝漏下来。“泛碱挺厉害。”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仪器，把探针插进土里，屏幕上跳出一串数字。“ph 值 8.7，比我预想的要高些。” 他又拿起另一个袋子，“这块地是哪儿的？”
“北洼子，去年种过旱稻，没收成。” 王兵说。
黄翀点点头，把仪器收起来：“先去咱们村地里看看吧，纸上看不如实地瞅。”
苏震指示司机赶紧上车，黄翀却摆了摆手：“就坐老焦书记的车，帕杰罗敞亮，能看见两边的地。” 他钻进帕杰罗的后座，焦玉良赶紧把新买的棉垫铺在座位上：“车旧，您将就着坐。”
车开得慢，雪被车轮碾出两道辙。路过张老五家时，王兵看见他家牛圈门口堆着几堆牛粪，码得整整齐齐，像小山似的。张老五正蹲在那儿，用铁锹拍打着牛粪堆，见车过来，直起腰挥了挥手，棉袄后背汗湿了一大片。
“这粗汉子，上心了。” 焦玉良笑着说，“昨儿个跟我念叨，说要是冬黑麦能成，他就多养几头牛，把儿子从县城叫回来帮忙。”
兴泉村的耕田大多数在村外面的西边，去年用推土机推过，地里还留着车辙印。黄翀下了车，踩着没过脚踝的雪往地里走，每走几步就蹲下来看看。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铲子，往雪里一插，挖起一块带土的雪块，放在手里慢慢搓。雪化了，土块露出黑褐色的芯，边缘泛着白碱。
“0-20 厘米是表土层，返盐最严重。” 黄翀把土块掰开，“得用脱硫石膏改良，一亩地至少得撒三百斤。” 他抬头看了看天，“你们这儿开春化冻晚吧？撒石膏得趁化冻前，不然雪水一泡就没用了。”
“三月中旬才能化透。” 王兵在旁边记着，笔尖冻得发僵，“到时候我们组织人撒。”
黄翀往前走了几步，指着地埂边的几丛枯草：“这是马绊草，能在这种地长，说明底下的土没硬到根扎不进去。” 他又蹲下来，扒开积雪看了看，“土坷垃太大，得耙细了，不然种子播下去出不来苗。”
苏震在旁边说：“镇里有台旋耕机，到时候可以调过来用。”
“旋耕机不行，得用圆盘耙。” 黄翀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黏土就得用圆盘耙，把坷垃打碎。你们要是没有，我让农科院那边协调一下，从鹤城的试验站调一台过来。”
往回走的时候，黄翀看见地边上有个土坝，问：“那是引水渠？”
“去年修的，从山后水库引的水。” 焦玉良说，“就是水有点浑，含沙量大。”
黄翀走到渠边，用手捧了点水，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得建个沉淀池，不然灌溉的时候淤塞渠道。” 他从包里掏出个小瓶子，装了半瓶水，“回去测测盐分，要是超过千分之三，就得处理了。”
到了张老五家的牛圈，三头老牛正趴在地上反刍，看见人来，慢悠悠地抬起头。牛圈角落里堆着不少秸秆，黄翀走过去，拿起一根看了看：“玉米秸秆？”
“嗯，去年的，没地方放，就堆这儿了。” 张老五搓着手说。
“正好能用上。” 黄翀说，“冬黑麦秸秆和玉米秸秆混在一起，粉碎了做青贮，喂牛正好。” 他蹲在牛粪堆前，用树枝扒拉了两下，“这牛粪得堆沤，一层秸秆一层粪，撒点菌剂，蒙层塑料布，三个月就能用。”
张老五眼睛一亮：“这么说，咱这牛粪还是个宝？”
“可不是宝嘛！” 黄翀笑了，“冬黑麦怕重茬，就得靠这牛粪肥田，形成循环。”
回到村委会，焦玉良的媳妇端来热茶，用的是个掉了漆的搪瓷缸。黄翀喝了口，从帆布包里掏出几本书：“这是我们农科院编的冬黑麦种植手册，里面有怎么改良土壤、怎么防治病虫害，你们看看。”
王兵接过手册，翻开一看，里面全是图表，还有各地试种的照片。他翻到土壤改良那页，指着上面的配方问：“黄院长，咱这地用这个比例行不？”
黄翀凑过来看了看，手指在图表上点了点：“你们的土黏重，得加些沙土，不然不透气。我让课题组的小李下周来，带仪器给你们测土，出个具体方案，母种我们农科院也有很多，到时候给你们一部分，你们先试种。”
苏震趁机递上项目计划书：“黄院长，您看看这个，我们想搞产学研合作，让农科院给技术支持，并给我们拨一些专项款，我们地方出土地和人力，做成扶贫项目，如果能成的话我去找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出席落地仪式。”
黄翀接过计划书，戴上老花镜，一页页翻着。屋里很安静，只有窗台上的暖气片偶尔 “咕咚” 响一声。王兵看着黄翀在 “秸秆青贮” 那页折了个角，又在 “肉牛养殖” 那页画了道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