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风卷着枯叶掠过客留庄的青石板路，街角酒旗在暮色的风里轻轻摇曳。
刑部密探们已在此蛰伏多日，并未发现什么异常，莫不是上面的线索有误？几个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独眼龙则靠在老槐树下，充当收马人，浑浊的独眼里映着往来客商的身影。他左眼的伤疤在夕阳下泛着暗红，那是三年前追查私盐案时留下的印记，此刻倒成了最好的伪装。
粗布短打裹着精瘦的身子，腰间别着的锈刀更像讨饭的家伙什，任谁也想不到这是刑部最顶尖的密探头领。
“头，那两匹马有古怪。” 阿三佝偻着背凑过来，袖口磨出的破洞露出半截淤青的手腕。他刚从客栈后院的马厩回来。
独眼龙没回头，指节敲了敲树干上一处新鲜的刻痕。“说仔细。”
“马厩里新收的那两匹马，看着寻常，” 阿三压低声音，喉结在粗布领口下滚动，“可我趁喂料时摸了蹄底，像是有人刻意处理过。更奇的是耳后 ——” 他顿了顿，眼角瞟向斜对面茶馆里一个摇着折扇的青衫客，“耳后剃毛，微微有个圆形印记，那分明是桃花庄的记号。”
“桃花庄……” 独眼龙重复这三个字，舌尖顶了顶后槽牙。
秋风卷着一片黄叶落在他肩头，他随手拈起，叶柄在指间转了两圈。
那庄子明面上是齐王的私产，养着百十来匹良驹，暗地里却总与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案子扯上关系。
去年江南漕运失了一批官银，最后查到的线索就断在桃花庄外。
“大人，要不要……” 阿三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袖口滑下来，露出腕上一道狰狞的旧疤。那是前年在桃花庄追凶时被砍的，当时若不是独眼龙替他挡了一刀，这条胳膊早就废了。
独眼龙把黄叶塞进嘴里，苦涩的汁液漫过舌尖。他盯着那两匹马所在的客栈后门，仔细地留意着周围的动向。
“不用。” 他吐掉叶柄，黄叶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在青石板上，“去叫两个手脚干净的，连夜去桃花庄。别惊动任何人，看看庄子里最近多了些什么，少了些什么。这事，怕是和咱们现在查的案子有关联，速去速回，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是。” 阿三应着，转身时后腰微微一沉，那是他藏短刀的地方。这样的乔妆，寻常人是很难看得出来的。
独眼龙望着下属消失在巷尾的背影，独眼里寒光乍现。他抬手摸了摸左眼的伤疤，指腹碾过凹凸不平的皮肤，三年前那个雨夜又在眼前铺开 —— 火把照亮雨幕，齐王的人举着刀扑过来，刀光里映着那人金丝蟒袍上的暗纹。
“这齐王，还真是阴魂不散。” 他低声冷哼，声音被风卷走，混进远处酒肆的猜拳声里。指尖在树干上重重一叩，树皮簌簌落下碎屑，“当年没把你拉下马，如今倒是更加肆意了。”
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裹紧天地。两个黑影借着月色出了客留庄，靴底裹着麻布，踩在霜打的枯草上悄无声息。
他们是刑部最擅长追踪的密探，能在十里外闻出不同马匹的粪便味道，此刻正循着那两匹黑马留下的蹄印往东南方向去。
桃花庄外的乱葬岗在三更时分成了鬼域。腐草下的积水映着残月，自带几分诡异，让人看着心里直发怵。老张头提着灯笼走在前头，灯笼纸被风刮得呼呼作响，烛火忽明忽暗，人也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他是庄里的老更夫，今夜被这两个不速之客叫醒时，裤腿都在打颤。
“就在那儿。” 其中一个密探低声道，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这匕首可曾陪他灭过无数的贼佞，此刻在寒夜里泛着冷光。
老张头的灯笼往前探了探，光圈里骤然出现两具庞大的黑影。是两匹马，浑身的血早已干涸，脖子上的伤口深可见骨，血已经凝在毛色里，变成暗褐色的硬块。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马耳 —— 耳后剃毛，微微有个圆形印记，正是桃花庄的记号。但奇怪的是马尾下方，有一道新鲜的刀痕，后腿内侧的短毛被剃去一小块，露出的皮肤泛着青白 —— 像是被火钳烫过的印记。
“刚死没多久，能有一天，” 另一个密探蹲下身，手指戳了戳马腿，肌肉还没完全僵硬，“血放得干净，手法利落，像是……” 他顿了顿，又借着灯笼和火折的光，仔细检查了一番。
“是暗影卫的手法。” 老张头突然开口，，“去年庄里丢了匹汗血宝马，后来就在乱葬岗发现的，也是这么个死法，眼就连腿上的记号也是一样的。”
密探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暗影卫是直属陛下的密探机构，从不与刑部打交道，如今却在桃花庄的地界上动了手，还特意留下记号 —— 这分明是在示警，或者说，是在划地盘。可是为什么单单要杀两匹马？
“老张头，” 其中一人站起身，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子塞进老头手里，“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天亮前要是敢对第二个人提起，你那小孙子明天就见不到太阳。”
老头连连点头，裤裆湿了一片，提着灯笼踉跄着往庄里跑，灯笼的光晕在黑暗里缩成个小点，像颗将熄的星子。
两个密探没多留，转身消失在乱葬岗的阴影里。他们得尽快把消息传回客留庄，独眼龙还在等消息，而那两匹死马背后，藏着的恐怕不止齐王那么简单。
夜风穿过乱葬岗的坟包，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有无数冤魂在低语。
两匹死马的眼睛还圆睁着，映着天上残月，仿佛在看一场即将拉开帷幕的大戏。而这场戏的主角，此刻正坐在客留庄的茶馆里，听着窗外渐紧的风声，独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与此同时，肃王府内，陈福接到密报：刑部与宫中暗影卫，已着手追查马匹之事。
陈福与徐清对视一眼，后背竟已沁出冷汗。
谁都清楚，这两拨人动了真格，怕是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