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请阴帅一事,对我消耗极大,如同大病一场。回到店后,我足足闭关静养了七日,每日以阿公留下的草药调理,辅以金光咒温养经脉,才勉强恢复了七八分元气。舌尖的伤口愈合了,但那种强行沟通幽冥、直面神威所带来的心悸感,却久久未能散去。我更加深刻地体会到,阴阳有序,界限分明,有些力量,不可轻易借用。
刘婶家的事渐渐平息。老刘送来厚礼,千恩万谢,我只收了部分药材钱,其余尽数推却。经此一遭,镇上关于“小凯师父”的声望更隆,但也多了几分敬畏。寻常人家遇事,若非必要,反而不太敢轻易登门了。“奕航店”的生意,反倒清冷了不少。
我乐得清静。每日里,洒扫庭院,研读古籍,精进道法,心境愈发沉淀。与阿琪的书信往来成了我最期盼的事。她的信总是很长,絮絮叨叨地讲述寨子里的琐碎:后山的茶树发了新芽,她跟阿公学会了酿制清甜的米酒,寨子里谁家添了新丁……字里行间,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像一股清泉,洗涤着我因接触阴司事而略显沉郁的心境。
我们在信中也约好了,待秋茶收完,山色最好时,她便来镇上住一段日子。
时光如水,静静流淌。夏去秋来,院中老槐树的叶子渐渐泛黄。就在我以为日子会这般平静地滑向与阿琪重逢的秋日时,一个不速之客,在一个细雨蒙蒙的傍晚,敲响了“奕航店”的门。
那时我正临窗抄录一部静心经文,铜铃轻响,我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影站在门外。来人约莫五十上下,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身形干瘦,面色黝黑,皱纹深刻得像刀刻一般,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透着一种久经风霜的精明。他手里提着一个陈旧的藤箱,箱角磨损得厉害。
他不像镇上的居民,也不像寻常的香客。
“老板,讨碗水喝,避避雨。”他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异地口音。
我起身倒了碗热茶递过去:“老人家,请进。”
他道了声谢,走进来,却没有立刻喝茶,而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快速而仔细地扫视着店堂内的布置,目光在祖师爷画像和我身上微微停留了一瞬。
我心中微动,此人气息沉稳,脚步轻盈,不像普通老人。
“老板这店,不寻常啊。”他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目光似有意无意地落在我正在抄录的经文上,“香火气里,带着法味,是吃阴间饭的行家。”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混口饭吃罢了。老人家从哪儿来?”
“山里人,到处走走,收点老物件。”他放下茶碗,拍了拍身边的藤箱,“老板常年在这镇上,可见过什么特别的老东西?比如……年份久一点的铜钱、玉佩,或者……一些说不清来历的石头、骨头刻件?”
他问得随意,但我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意味。特别是“石头、骨头刻件”这几个字,让我瞬间联想到了苗寨后山发现的那些诡异黑石!
我面上不动声色,摇摇头:“这镇上都是寻常人家,没什么太老的物件。您说的那些,怕是得到更偏远的古寨子里去寻。”
他盯着我看了一眼,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他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说的也是。看来这趟是白跑了。”他站起身,放下茶碗,“多谢老板的茶,雨小了,我该走了。”
他提起藤箱,走到门口,又忽然回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年轻人,有些东西,沾上了就是因果。水里火里,都得自己趟。告辞。”
说完,他推开门,身影很快消失在蒙蒙细雨中。
我站在店门口,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这个收旧货的“山里人”,绝不简单。他身上的土腥气里,混杂着一丝极淡的、与古墓遗迹打交道的“阴土”味,而且,他似乎对带有特殊气息的“老物件”格外敏感。他最后那句话,是警告?还是试探?
难道,他也听说了苗寨黑石的事?或者,他与之前那伙窥探“黑巫族”遗迹的人有关?
平静的湖面,似乎又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我隐隐觉得,这个陌生人的出现,或许预示着新的风波。阿琪和寨子的安宁,是否也会被波及?
我关上门,插上门栓。雨后的街道格外寂静。看来,在迎接阿琪之前,我或许需要更加警惕,这看似平静的小镇,暗地里可能并不太平。“奕航店”的灯火,或许还得继续为某些未知的风雨而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