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我偷偷在课桌下折了365颗星星。
每颗星星里都写着一句「顾言,我们一起考北京吧」。
他是我年级第一的青梅竹马,而我只是吊车尾的艺考生。
所有人都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连他都皱着眉说:「别闹了,好好学习。」
直到毕业晚会那晚,他喝醉后把我按在墙上:
「为什么你星星里写的全是别人的名字?」
我愣住时,他已经吻了下来。
「可是…那些星星都是写给你的啊」
后来,他去了北大,我去了北电。
在北京的第一场雪里,他捧着365颗复原的星星站在宿舍楼下:
「这次,换我每天追着你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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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桌下的世界很小,只够容下一双手偷偷忙碌,和一颗心惴惴不安。
林溪的手指被单薄的彩纸边缘划得有些发红,她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侧脸,也试图遮住这份在高三炼狱里显得格格不入的柔软。指尖翻飞,又一颗五角星星在她掌心成型,鼓鼓的,带着某种隐秘的期盼。她小心地把它塞进桌肚里那个已经开始胀满的玻璃瓶中。
瓶子里,已经挤满了数百颗同样颜色的星星,在昏暗的桌肚深处,兀自绚烂着。
每颗星星的肚子里,都藏着一句相同的话,用最细的笔,最虔诚的心事写下:
「顾言,我们一起考北京吧。」
顾言。这个名字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胸腔里漾开一圈圈无法平息涟漪。他是她的青梅竹马,是永远高悬在年级成绩榜最顶端的名字,是老师眼中的清华北大苗子,是所有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而她,林溪,是吊在成绩单尾巴上的艺考生,是抱着画板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是……所有人眼中,不自量力想要沾染皓月的卑微尘泥。
“林溪!又走神!看你这次模拟考的成绩!”粉笔头精准地落在桌面上,打断了她指尖的动作。物理老师痛心疾首的目光,和周围同学低低的窃笑,像细密的针,扎在皮肤上,不很疼,却无法忽略。
她慌忙坐正,把那个承载了太多心事的玻璃瓶往更深处藏了藏,视线却不受控制地飘向斜前方那个挺拔的背影。
顾言永远坐得笔直,肩线平整,连低头写字时的脖颈弧度都透着一种清冷的专注。他好像从未被课堂外的任何杂音干扰,永远在他的轨道上稳定运行。阳光透过窗户,在他干净的白衬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晃了林溪的眼。
看,他连背影都那么好看了。林溪心里叹了口气,有点甜,更多的是涩。
课间,她终于鼓起勇气,捏着刚刚折好的那颗星星,趁顾言身边没人的时候,蹭了过去。
“顾言……”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顾言从一堆物理竞赛题里抬起头,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清冽,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
她把手心里的星星递过去,脸上有点发烫:“这个……给你。”
他垂眸,看了一眼那颗粉色的、略显褶皱的星星,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有接。
“林溪,”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距离感,“别弄这些没用的了。上次给你划的重点,背完了吗?”
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蜷缩了一下。
旁边有经过的男生吹了声口哨,怪腔怪调地学舌:“‘顾言,我们一起考北京吧!’哈哈哈,林溪,你这癞蛤蟆……”后面的话没说全,但意思不言自明。
顾言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但不是对那个男生,而是对着她。他推了推眼镜,语气里带着一种她熟悉的不赞同,或者说,是失望:“别闹了,好好学习。以你现在的成绩,留在本省都危险。”
那句话,像兜头一盆冷水,把她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浇得只剩下一缕狼狈的青烟。
她收回手,紧紧攥着那颗星星,木质星角硌着掌心的软肉,有点疼。她低下头,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把那颗被拒绝的星星,塞进了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的玻璃瓶。
没用的事。是啊,在顾言的世界里,一切与提高分数无关的事,大概都是没用的。包括她这些说不出口的心事,和这些廉价彩纸折成的、可笑的期盼。
流言蜚语却不会因为她的沉默而停止。
“听说林溪折了一瓶子星星想送给顾言?”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顾言可是要冲省状元的。”
“艺考生嘛,文化课不行,就想些歪门邪道呗……”
这些话,像无处不在的尘埃,飘散在教室的每个角落。她经过时,有时能感觉到探究的、嘲讽的目光落在背上。她只能把背挺得更直一些,走得更快一些。
她不再试图在课间去找顾言,也不再给他看自己新画的速写。那瓶星星,被她藏在了书包最底层,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赃物。只是每天晚上回到家,在堆满画稿和复习资料的书桌前,她还是会习惯性地,在台灯下,一边背着文综知识点,一边手下不停地,折好一颗新的星星。
动作机械,近乎一种固执的仪式。
“顾言,我们一起考北京吧。”
笔尖划过纸张,留下同样的字句。这不再仅仅是一个奢望,更像是一种自我催眠,一个在题海和偏见中支撑着她不要沉下去的浮木。
时间在倒计时牌的翻页中,在雪花般飘落的试卷里,飞快流逝。
高考,兵荒马乱地来了,又结束了。
毕业晚会那天晚上,气氛是压抑许久后的彻底释放。灯光迷离,音乐震耳,空气中弥漫着啤酒和青春即将散场的复杂味道。大家都在疯狂,拥抱,哭泣,告白,把三年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都在这一刻倾泻出来。
顾言被很多人围着敬酒,他似乎是喝多了,平日里清冷的神情被一种陌生的潮红和慵懒取代,靠在沙发上,眼神有些失焦。
林溪坐在角落,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她喝了一点酒,头有点晕。心里空落落的。结束了,她的高中,她那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她看着人群中心的顾言,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这几米的距离,而是一整个银河。他要去他的未名湖畔,而她,或许只能留在这座南方小城,或者去一个普通的城市,读一个普通的大学。
她起身,想去洗手间洗把脸,清醒一下。
刚走出喧闹的包厢,拐进相对安静的走廊,手腕却猛地被人从后面抓住。
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
她惊愕回头,撞进一双幽深的、带着醉意的眸子里。
是顾言。
他把她用力地拉向走廊尽头的阴影处,高大的身躯带着滚烫的温度,将她困在他和冰冷的墙壁之间。浓烈的酒气混杂着他身上原本干净的皂角香,扑面而来,让她心跳骤停。
“顾言?你……”她慌了,被他从未有过的、极具侵略性的姿态吓到。
他低头看着她,呼吸粗重,眼神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翻涌的情绪。半晌,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
“为什么……”
他靠得更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为什么你星星里写的……全是别人的名字?”
“……”林溪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
星星?别人的名字?
她张了张嘴,想问他是不是醉糊涂了,想解释说那些星星都是写给你的,一直都是写给你的啊!
可下一秒,所有未出口的话语,都被一个带着酒气的、滚烫而霸道的吻堵了回去。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耳边包厢里隐约传来的喧嚣,走廊另一端洗手间的水声,全都褪色成遥远的背景音。她只能感受到唇上陌生而柔软的触感,他箍在她腰间手臂的力量,以及他胸膛下传来的、和她一样失控的心跳声。
这个吻,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粗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和占有欲。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秒,或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才猛地放开她,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那里面有懊悔,有困惑,还有一种她读不懂的痛苦。然后,他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
留下林溪一个人,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腿发软,缓缓滑坐到地上。
手指下意识地抚上还残留着他气息的嘴唇,脑海里反复回荡着他那句荒谬的质问。
别人的名字?
怎么会是别人的名字?
那365颗星星,每一颗,每一颗里面,藏着的都是“顾言”啊!
她后来是怎么回到包厢,又是怎么回到家的,记忆已经模糊。只记得那个夜晚,混乱,滚烫,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再后来,高考成绩公布。
顾言毫无悬念地成了省理科榜眼,被北京大学录取。
而林溪,凭借着出色的艺考成绩和刚好过线的文化分,惊险地被北京电影学院动画专业录取。
命运,以一种谁也没有料到的方式,居然部分成全了她那卑微的祈盼。
他们真的,都要去北京了。
只是,不再是“一起”。而是两条平行线,偶然交汇于一个慌乱的吻之后,又朝着各自的方向,延伸开去。
那个暑假,他们没有再见面。那个吻,像从未发生过。顾言似乎刻意在回避她。
九月,北京。
秋日的天空高远湛蓝,北电校园里弥漫着一种与高中截然不同的自由和艺术气息。林溪拖着行李,走在陌生的林荫道上,看着身边走过打扮时髦、谈笑风生的未来同学们,深深吸了一口气。
新的生活,开始了。
她要试着,把顾言,把那段无望的暗恋,彻底埋藏在南方那个闷热的、带着啤酒和泪水味道的夜晚。
学业很忙,画画很累,但也很充实。她认识了新的朋友,参加了社团,生活被新的色彩填满。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画着分镜稿时,或者在校园里看到并肩而行的情侣时,那个清冷挺拔的身影,和那个带着酒气的、混乱的吻,会不经意地跳出来,让心口泛起一阵细微的、绵长的刺痛。
她听说顾言在北大依然很优秀,拿了新生奖学金,进了很好的社团。他果然,在哪里都是耀眼的。
他们在一个城市,却仿佛隔着一片海。
北京的冬天来得又急又猛。第一场雪落下时,校园里一片欢腾。
林溪从图书馆出来,裹紧了羽绒服,呵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里迅速消散。她踩着薄薄的积雪,往宿舍楼走,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看的电影拉片结构。
快到楼下时,她脚步顿住了。
宿舍楼前那盏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穿着黑色的长款羽绒服,身姿依旧挺拔,肩头和发梢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他手里,捧着一个偌大的、透明的玻璃罐子。
罐子里,是满满一罐五彩斑斓的星星。
是顾言。
林溪的心跳,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鼓噪起来。她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看着那个身影在雪中,仿佛站成了一个凝固的姿势。
顾言也看见了她。
他抬起头,目光穿越飘飞的雪絮,精准地捕捉到她。然后,他捧着那个玻璃罐,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积雪在他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他在她面前站定,距离很近,近得她能看清他睫毛上沾着的细小雪粒,和他镜片后那双比雪花更清冷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的、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他的脸颊和鼻尖被冻得有些发红,声音也带着一丝在寒冷中浸染过的微哑:
“林溪。”
他叫她的名字,和以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没有了清冷,没有了距离,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让她心脏发紧的东西。
他把手里那个巨大的玻璃罐,往前递了递。
林溪的目光落在那罐星星上。然后,她发现了不对劲。
那些星星……不是她折的样子。
她折的星星,虽然熟练,但到底带着手工的痕迹,有些胖瘦不均。而眼前罐子里的这些星星,每一颗都几乎一模一样,棱角分明,无比规整,像是……被人拆开过,然后又极其小心、一丝不苟地,重新折叠了起来。
每一张彩纸的折痕,都透露出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
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顾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在寒冷的空气里呼出大团的白雾。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清晰的、不容错辨的懊悔和郑重: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它们,一颗一颗,按照你原来的折痕,复原。”
“……”
林溪的呼吸窒住了。她看着那满满一罐,在路灯和雪光映照下闪烁着莹莹微光的星星,仿佛看到了无数个夜晚,顾言在灯下,小心翼翼地拆开那些承载着她心事的彩纸,看清了里面的字句,然后再用他那双解得了最复杂公式、拿得了竞赛金奖的手,笨拙而又虔诚地,将它们恢复原状。
每一颗复原的星星,都是一个无声的道歉。
每一道复原的折痕,都是一句迟来的回应。
雪花安静地落在他们之间,落在玻璃罐上,发出几不可闻的簌簌声。
顾言深深地看着她,目光里有雪一样的澄澈,也有火一样的热度。
“林溪,”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更稳,“以前是你看着我离开。”
“这次,换我每天追着你跑。”
“好不好?”
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雪落的声音,和她胸腔里那颗快要挣脱束缚的心脏,在疯狂跳动。
她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这个她追逐了整个青春岁月的月亮。此刻,月亮坠落了,带着一身清辉和风雪,落在了她的面前。
那些在冬天里被冻结的、被误解的、被嘲笑的、被刻意遗忘的细微改变,在这一刻,随着这一罐复原的星星,和他这句笨拙却无比真诚的誓言,终于汇聚成了足以冲破寒冬的暖流。
春天,好像真的要来了。
林溪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那冰冷的玻璃罐壁,感受着其下那些彩色星星所代表的、一个个过去的日子。然后,她抬起眼,迎上顾言那双带着紧张和期盼的眸子,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珠,像泪,又不是泪。
她的嘴角,慢慢、慢慢地,弯起了一个极浅,却无比清晰的弧度。
北京的第一场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
覆盖了来路,也映亮了前方。
这个冬天,似乎真的,要开始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