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布莱克起得格外早,窗外的天色还只是蒙蒙亮,他便已洗漱完毕,穿戴整齐。
这并非出于他平日的习惯,而是因为艾莎小姐的特别要求——他需要将那些经过反复校对的措辞极为硬核的广告定稿,以及与之配套准备在报纸上刊登的系列软文及时送达合作的几家报社,督促他们加班加点地赶印出来。
再加上今天早上并没有安排任何秘密任务,他也便没有像往常那样随身携带着那个装有特制黑面包的袋子,而是提着一个装满了定稿文件的皮质公文包,便匆匆离开了家门。
在他出门之前,维尔薇与提莫尔其实也已经起床,并且正在厨房里准备制作今天一家人的早餐。两位妹妹看着兄长略显匆忙的背影,相互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她们曾小心翼翼地提出想为兄长大人专门准备一份更可口更有营养的早点,但这个提议却被布莱克径直甚至有些生硬地拒绝了,他给出的理由依旧是那句她们早已听惯了的——“我喜欢黑面包,习惯了。”
可是,光吃那种干硬、寡淡,几乎没有任何味道和营养可言的纯黑面包怎么能行呢?
维尔薇和提莫尔的目光再次在空中交汇,瞬间读懂了彼此的心思。
等到家里所有的姐妹们都起床后,她们便提出了那个在心底酝酿好的想法——悄悄为兄长大人的黑面包“加点料”。
这个提议,毫无悬念地获得了全票通过。
于是,用于补充热量和改善口感的黄油与新鲜奶油,便被小心翼翼地、均匀地挤到了那两片黑面包的夹层之间。为了确保兄长在匆忙中不会察觉到任何异常,她们还用力将面包按了按,让夹心的痕迹看起来不那么明显。
事实上,这一招确实奏效了。
布莱克送完定稿赶回家时离正常的上班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他如同往常一样抓起那个放在固定位置的黑面包袋子,看也没看便塞进公文包,然后便火急火燎地赶往单位,一头扎进了撰稿、修订、校对的繁琐工作中,直到……那位总是喜欢阅读某种特定类型文章的少女同事,找到他,提出了新的约稿请求。
以及现在,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被这位名为洛蒂丝·塞拉菲娜、打扮得像哥特人偶般精致的萝莉少女用她那纤细的手指轻而易举地掰开了他视为寻常充饥物的黑面包,并撞破了那夹层里,用极其细微的笔触微雕着的、绝不属于人族通用语的魔族文字。
“这……这是什么?!”
布莱克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谁?!谁在我的面包上刻了这种东西?!”
那惊愕与一丝被触及核心秘密的恐慌,让他暂时失去了平日的冷静。
“哦?”
洛蒂丝·塞拉菲娜闻言,细长的眉毛轻轻一挑,苍白精致的脸上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所以,你承认这是‘你的’面包了?布莱克……先生?”
她刻意拖长了尾音,这发现连她自己都感到颇为意外,真可谓是意料之外的意外。
“但我想,”她好整以暇地换了个姿势,优雅地翘起了穿着蕾丝边短袜和圆头小皮鞋的二郎腿,看似放松的姿态,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你现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也别想着……对我做些什么。”
话音刚落,她眼眸深处,一抹妖异的红光如同暗夜中的火星,一闪而逝。这细微的变化,却被精神高度紧绷的布莱克精准地捕捉到了。
就是这一眼!
仅仅是这一眼!
此刻的布莱克,脑海中所有的挣扎、掩饰、否认的念头,在刹那间烟消云散。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开始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胸腔,发出几乎震耳欲聋的“砰砰”声。
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连带着手中的公文包都险些滑落。
眼眶在瞬间变得通红、肿胀,滚烫的泪水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迅速蓄满,在其中打着转,仿佛一个在茫茫人海中迷失了许久受尽委屈却终于找到了可以依赖的家长的孩子,激动、委屈、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无法自持。
“王——!”
一个饱含着无尽思念、崇敬与哽咽的音节,几乎要冲破他的喉咙。
“我已不再是王。”
洛蒂丝——或者说,蒂莫斯卡——的声音冷淡地打断了他,如同冰水浇头,她那哥特式的精致面容上没有任何波澜,“王已经死了,死在了那场终结一切的战争里。王的时代也早已彻底终结了。认清现实吧,孩子。”
这毫不留情的话语,对布莱克而言无疑是当头棒喝。
巨大的失落感瞬间席卷了他,但他毕竟是经过严格训练和筛选的回归运动成员,极强的意志力让他立刻反应了过来。
不,王还在!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
他的眼神从激动狂喜转为了一种愈发坚定、甚至带着殉道者般光芒的执着。
不错!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位看似娇小柔弱的哥特萝莉,其内在的灵魂,真的就是【回归运动】苦苦寻找、期盼已久的,魔族第二十七世魔王,那位以疯狂与强大着称的——疯王·蒂莫斯卡陛下!
“可是……可是我们需要您啊!魔族需要您的归来!”
布莱克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匍匐着向前挪动了一步,他不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青年作家,更像是一个在绝望中抓住最后一丝稻草的信徒。
“您才是我们唯一的救星!只有您才能带领魔族走出困境,重现昔日的……!”
“如果魔族沦落到需要依靠某一个人的力量,哪怕这个人是所谓的‘魔王’,才能得以拯救的话,”
洛蒂丝(蒂莫斯卡)的回话不可谓不刻薄,甚至带着深深的疲惫与厌弃,她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
“那么,这个种族,或许也就真的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延续下去的必要和价值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承载了岁月的沉重。
“老实说,我从未觉得当魔王开心过。”
“那是枷锁,是沉重的负担,是血脉深处无法摆脱的诅咒;”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仿佛在细数一件件令人厌恶的物事,“它也是无上的权力,是令人窒息的威严,是堆积如山的财富。但它唯独……不是蒂莫斯卡自己。”
“但……但是……”
布莱克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他短时间内,确实很难再恢复成那个在编辑部里游刃有余、谈吐风趣的作家形象了。巨大的身份冲击和信仰动摇,让他彻底失态。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以一种魔族面对至高存在时最古老隆重的礼节,整个人匍匐在了洛蒂丝的脚下,五体投地,嗓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啜泣与绝望。
“可是……可是如果连您都放弃了,那……那还有谁,还能拯救魔族于这水深火热之中呢?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
他的声音微弱而颤抖,充满了走投无路的茫然。
“你们现在所面临的‘水火’,”洛蒂丝(蒂莫斯卡)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出了最残酷的真相,她甚至有些没好气地翻了个优雅的白眼,“很大程度上,本身就是我——疯王蒂莫斯卡,当年一手造成的。现在,你们居然还想让我回去‘拯救’你们?”
她摇了摇头,仿佛在看待一群不可理喻的蠢货,“所以我才始终无法理解,你们这些所谓的‘回归派’脑子里到底是怎么长的逻辑回路。”
“就算是病急乱投医,好歹也该有个底线才对。魔王谱系上,前面明明还有二十六个呢,为什么非要来找我这个……把魔族带向深渊的‘疯王’?”
“但您是不同的!您是那个最强的!”
布莱克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句话,仿佛这是他最后的信念支撑。
“正因为我‘最强’,所以我给予魔族的伤害也是最大、最深、最难以愈合的。孩子,连我这个罪魁祸首都坦然承认这一点了,为什么你们还要固执地沉浸在那早已破碎的关于旧日辉煌的幻梦之中,不愿醒来呢?”
她看着脚下颤抖的青年,最终,用一种近乎劝诫的语气,说出了她认为的唯一出路:
“魔族……是时候该向前看了。”
“或者说,早就该向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