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余波仍在天地间回荡。
神使离去之后，高悬天穹的那道光幕已经彻底消散，只在最高处留下一丝难以察觉的裂痕，很快又被世界本身的规则缓缓抚平。山川破碎，大地龟裂，无数宗门的护山大阵残破不堪，许多灵脉被生生震断，天地灵气一时紊乱成乱流。
但对所有亲眼见证之前一战的人来说，眼前的废墟并不是最令他们心惊的东西。
真正让人心底发寒的，是那道来自更高处的、冷冰冰的判断。
“低维试验场，已出现不可控变量。”
“三个月后，重启更高级别的清理方案。”
那些话并未以任何声音形式出现，只是在那片神界光幕消失前，短暂地写入了天地规则的底层，好像某个高维管理员，在后台界面里轻描淡写地敲下了几行备注。
顾青云站在残破的大地上，静静仰望天穹，识海深处仍隐约浮现着那几行冷漠的“日志”。
他知道，那不是威胁，而是通知。
如果说这一次的神使，只是带着测试权限来跑一段试验脚本，那么三个月后降临的，将会是正式版清理程序，附带完整的神界大军部署。
慕容霜扶着他，压着嗓音里的颤抖。
“青云，你从神术里抓到的那些东西，真能确定三个月后，他们一定会再来？”
顾青云点头。
“那不是某个神灵的临时起意，而是写进架构层的计划。对他们来说，仙界只是一个低维环境，一旦判断会干扰上层系统，就会按流程清理。时间、版本号、执行级别，都已经写进日志。”
他顿了顿。
“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更新提示。真正的更新包，还在路上。”
远处，中州盟主、各大宗门之主和一众高层强者陆续赶来。有人伤势未愈，有人杀机未散，但在走近顾青云时，脚步都不由放缓。
不止是因为那一击重创神使，更因为他们隐约明白——从这一刻起，这个世界的走向，很可能要围绕眼前这个青年来重写。
“顾道友。”
中州盟主率先开口，“刚才那道高维意志的判断，你应该比我们谁都看得更清楚。三个月后，神界会以何种方式再次降临？”
顾青云抬手，在虚空轻点。
淡淡混沌光辉在半空铺开，勾勒出一个简化的结构图。
“我能看到的，是一部分执行计划的骨架。”
“这一次，来的只是一个带着测试权限的神使，用相对简化的清理脚本试探仙界反应。”
“而三个月后，他们会加载更完整的清理模块，附带成建制的神军和更严谨的规则重写方案。”
他指向图中的一个节点。
“这里，是测试级别的清理程序，也就是刚才那套‘降维封禁’。权限受限，本体只下来一部分，高维那边随时可以强制回收。”
“而这些虚线，是三个月后要加载的正式清理模块。”
众人看着那一圈圈节点与连线，虽然看不懂细节，却能从冰冷线条里，感受到来自更高处的压迫感。
“也就是说……”
有宗主喉结滚动，“我们刚刚好不容易挡住的，只是一次‘测试’？”
“是一次带着容错率的测试。”顾青云道，“如果这次都挡不住，仙界会更快被当成垃圾数据清理。现在我们侥幸通过了测试，但也暴露了‘不可控变量’。”
他抬手在虚空一划，结构图中某处节点亮起。
“这个，就是他们在日志里为我打上的标签——异常点。”
“只要这个异常点还在，系统就会默认仙界存在不可控风险，必须进行更高级别的清理。”
中州盟主沉默许久，终于吐出一句话：
“那就只剩下一条路了——准备迎战。”
“接下来，我们必须在三个月内，整合仙界所有能整合的力量，成立统一修仙联军。否则，等神界正式大军降临，各宗各派再怎么拼，也不过是一批批被删除的旧版本缓存。”
很快，一场前所未有的高层会议，在中州盟主府临时搭建的议事大殿中召开。
殿外废墟未清，殿内强者云集。
很快，殿内便分成了两派。
一派主张带族人迁往边荒，赌一把“躲过清理”；一派幻想再与神界谈判，以割地、限制修行换取苟活。
争执声此起彼伏，绝望、愤怒、自保的情绪交织，大殿里的气氛几乎凝固。
顾青云一直沉默，直到声音越吵越乱，他才缓缓起身。
“抱歉。”
“大家讨论了半天，我却不得不说一句——你们列出的几条路，大多在逻辑上一开始就走偏了。”
大殿为之一静。
他抬手，在空出的位置画了一个简洁的圆。
“从神界角度看下来，仙界更像一个运行多年的旧系统。一开始架构是他们写的，后来不断打补丁、加外挂、装私货，最后变成现在这样。”
“神界现在在做的，就是定期扫描，清理不再好用的旧版本。”
“你们想迁走，是在试图把某些模块，从这块硬盘搬到别处。可对高维管理员来说，要清的是这套已经失控的系统本身，而不是某几份数据。”
“你们想谈判，是想给自己打特殊标记。但你们能拿出的筹码，全是在这套旧系统里才有意义的东西。”
“而他们要做的，是装一个新系统。”
“你们能拿什么，换他们放弃新系统？”
许多人想反驳，却发现说不出口。
顾青云手中的圆形轻轻一按，边缘一变形，成了一幅简化架构图。
“我不会劝任何人去送死。”
“但相比乱跑、求饶，我们其实还有一条路——把这块旧系统，在三个月内重构到他们也不敢轻易格式化的程度。”
“至少，要让他们在按清理按钮之前，多犹豫几秒。”
“那几秒，就是我们活下去的机会。”
中州盟主凝视架构图。
“所以，你的意思是——成立仙界联军，由你负责整个架构的重构？”
“我不适合做传统意义上的统兵大将。”顾青云道，“但如果把整个仙界当成一个大型分布式项目，这一仗本质上就是一次大规模系统升级与压力测试。”
“在这个方向上，我有把握，交出一份不会太难看的版本。”
质疑声又起。
“说得轻巧，你现在也不过大罗金仙。”
“联军统帅，不只是看谁脑子好用，还要看境界、资历、压场。”
也有人轻叹：
“若几位上古仙帝尚在，或许还有别的选择。可如今，能在神使手底下撑一击的，也就顾道友一人。”
顾青云没有争辩，只是抬手一抓，一团淡金色光芒自掌心升起，内部符号飞快闪烁，仿佛一段截取下来的代码片段。
“这是我从他体内带出来的一点‘日志’。”
“刚才那一击，不只是打伤一个对手，也是趁神术执行时，强行插入一点我自己的东西。”
“对你们来说，它只是危险的神性残渣。”
“对我来说，它证明——神界写下来的东西，并不是完全不可改写的。”
“既然他们会犯低级错误，就说明在那一层架构之上，也有人在赶工、在偷懒、在用临时代码顶上线。”
“只要是代码，就不可能完全没有 bug。”
“而我这一身本事，就是专门用来找 bug 的。”
许多原本质疑的目光，第一次出现动摇。
中州盟主深吸一口气，率先抱拳：
“中州愿意全盘接入顾道友的重构方案，一切听令。”
紧接着，药王谷、天机阁等势力陆续表态，甚至一些曾与顾青云有过嫌隙的宗门，也在犹豫后选择了跟进。还有部分势力保持沉默，但方向已被硬生生拧了过来。
顾青云没有立刻接过“联军统帅”这四个字。
“先不谈头衔，时间太短。”
“第一件事，是搭一套最小可用的联军架构，把愿意全盘接入的宗门先接起来。至于观望的，等他们看完第一轮压力测试，自然会做出选择。”
接下来三天，中州城彻底变样。
以盟主府为中心，一座规模空前的联军总控大阵在废墟上拔地而起。阵基混杂符文、阵图、道纹和从神术日志中提炼出的少量规则片段，在外人眼中只是更庞大的大阵，在顾青云眼里，却是一套把整个仙界当作分布式节点接入进来的监控与调度系统。
每个接入联军的宗门，都会在总控大阵中获得一个“节点标记”。通过标记，他可以在不触碰核心秘辛的前提下，读取功法运行和战阵调用的关键数据，统一做兼容性修复。
短短半个月，中州城便从废墟变成了一座庞大的“测试服”。药灵儿负责补全丹药与资源数据，白玉京协调各派阵法标准，莫问天在城外搭建试炼场，小范围样本对比很快给出残酷结论——在同等条件下，接入联机脚本的小队，比各自为战的小队，生存率和战力都要高出一大截。
质疑声一点点少了，更多宗门主动申请接入总控大阵，开放部分接口加入标准化训练。
三个月的期限，在这种高压状态下被压缩得极短。不到两个月，顾青云就跑完了第一轮全仙界规模的数据收集和修复。最后一个月，他提出整个准备阶段中最重要的一次演练。
演练之日，中州城上空再次铺开一层巨大的光幕，混合仙气与混沌之力，柔和却坚韧。
所有接入联军总控大阵的宗门，都能在自家山门上看到这片光幕后，就被拉进了同一场“压力测试”中。
顾青云立于中州城上空，背后总控大阵缓缓运转，他抬手，在光幕上写下两个字：
“对比。”
“第一组。”
“未接入联军体系的传统精锐队伍。十人，大罗金仙或金仙巅峰，由各派自愿出战。”
很快，十道身影从不同宗门飞出，落在光幕标记的虚拟战场上，他们每一个，放在任何一域都可称顶尖战力。
顾青云简单道：“这是根据神血日志推演出的削弱版‘降维封禁’，不会真正撕碎元神，但痛苦和压力与实战接近。一旦开始，不能中途悔战。”
光幕微微一颤，熟悉的压迫感降临，天地色彩褪去，规则被粗暴压缩。
十人同时爆发，各施最强一击，却在短短三个呼吸之间，被那股高维力量轻描淡写地按下去，神通中断，经脉逆流，纷纷从高天坠落。
光幕上迅速浮现结果：
“模拟伤亡：七死，两重伤，一轻伤。”
“平均坚持时间：三个呼吸。”
沉默，在各地蔓延开来。
“这就是我们原本的底子。”顾青云的声音在沉默中响起，“以传统体系堆出来的最强十人，在面对神界正式清理程序时，连三个呼吸都撑不过去。”
“现在——第二组。”
光幕再次一闪，又是十道身影飞出，境界与第一组完全对等。
不同的是，他们身上隐隐流转着相同节奏的气机，那不是某一种功法，而是一种从根骨、呼吸到神识律动都被统一过的“战斗节拍”。
“第二组，是全程接入联军体系后的标准化小队。敌情、压制、脚本，完全相同。”顾青云淡声道，“开始。”
世界再次一暗，压制力倾泻而下，十人身周同时亮起一圈圈彼此相连的光环——那是写入功法接口的“共鸣防火墙”，将原本全量砸下来的压力自动拆分到整个小队。
前排体修踏前半步承受正面冲击，后排阵法师以阵盘拼接出小型沙盒，引流部分杀招，中线剑修与雷修顺着战术脚本试探性反击，剑光与雷霆以统一节奏叠加，精准插入神术逻辑缝隙。
总控大阵中，顾青云实时接收各节点日志，对脚本做出微调，再回写战场。在外人看来，只是那支队伍的配合越来越流畅，整体动作像一台被精心调校的大型法器，每个人都是严丝合缝的零件。
前十个呼吸，小队以防守为主；第十一个呼吸第一次反击，让降维之力短暂一顿；第十二个呼吸第二次反击，撕开一条细小缝隙，将部分压制引入沙盒，转化为可吸收能量。
当第十五个呼吸过去，模拟的“降维封禁”到达预设衰减极限，测试场景自动解体，十人仍然站在原地，只是一身狼狈，少数人气息紊乱，却无人倒下。
光幕上给出结果：
“模拟伤亡：零死，一轻伤。”
“平均坚持时间：十五个呼吸。”
“综合战力评价：同等条件下，相比传统小队，整体提升接近一倍。”
这一刻，连最固执的老牌强者都忍不住站起身来，看着那一串串数据，神色复杂，震撼、羞愧、庆幸与久违的热血一起涌上心头。
“这，就是短短三个月后的仙界？”有人低声呢喃，“不是每个人都直接变强了一倍，但把所有人的力量串在一起之后，仙界本身，的确被往上抬了一个大境界。”
演练结束，总控大阵缓缓收拢，光幕消散。
中州盟主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前一步，面对顾青云郑重抱拳一拜：
“从今日起，中州修仙联盟，推举顾青云为仙界联军统帅。生死存亡之际，一切调度，悉听统帅号令。”
一个又一个宗门之主、老祖、强者，在犹豫片刻后相继躬身。平日里需要无数次会谈、权衡、利益交换才能达成的共识，在光幕上一组对比数据面前，被压缩成了一个简单动作。
顾青云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头衔冲昏头脑。
他深吸一口气，望向远方。
在他的视角里，整个仙界的气机，已经通过总控大阵的无数节点，连成了一张庞大网络，那张网比三个月前强大不止一倍，可上面仍有许多薄弱节点和随时可能崩溃的边角。
“这只是一个勉强可用的稳定版。”
“离真正意义上的完美，还差得太远。”
他在心里默默写下这样的注释。
可惜，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他抬头，看向那片看似平静的天穹。
在别人眼中，那只是普通蓝天白云；在他的视角里，天穹最深处有一条极细的进度条正在缓缓推进——那是三个月前，被写入神界日志里的“清理方案加载进度”。
刚刚，他亲眼看见，那条进度条，从“准备中”，悄然跳到了“即将完成”的位置。
顾青云闭上眼，又缓缓睁开。
“准备迎战神界的大军吧。”
他低声道：
“他们，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