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晏修伤势过重,失血过多,加之在地牢中受尽折磨,身体早已到了极限。
被紫璇和厉尘兮架着一路疾行,神经紧绷时还能勉强支撑,一脱离皇宫范围,确认暂时安全,那口气一松,眼前便阵阵发黑,还未走到预定的接应马车处,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哎哟!”厉尘兮只觉肩头一沉,连忙和萧无银一起用力架住他,“这就晕了?真会挑时候!”
萧无银皱眉探了探南晏修的脉搏:
“伤得太重,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快走!”
两人不敢耽搁,紫璇在前方探路,厉尘兮和萧无银轮流背负着昏迷的南晏修,借着夜色掩护,一路潜行至盛京城郊外一处不起眼的庄院。
这里背靠小山,门前一条小溪流过,周围散落着几户农家,看起来与寻常富户的别院无异。
此处正是豕骨阁设在城郊的一处重要联络点,也是沈霜刃暗中吩咐厉尘兮置办的产业之一,目的就是为了在必要时,能有一个绝对安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藏身或联络。
费力地将南晏修安置在内室床榻上,厉尘兮累得直喘气,抹了把额头的汗:
“我的老天爷,他可真是沉!看着瘦,骨头还挺压秤。”
紫璇检查了一下南晏修的伤口,又喂他服下一颗固本培元的丹药,闻言没好气地道:
“厉副阁主都抬了一路了,这会儿才嫌沉,是不是晚了点?”
萧无银打断两人的斗嘴,正色道:
“行了,人救出来了,接下来怎么办?就放这儿?”
厉尘兮看着昏迷不醒的南晏修,摸着下巴:
“等他自然醒呗。以陵渊王的能耐,醒了之后自己应该知道该怎么办吧?咱们任务也算完成了。”
“不可。”紫璇摇头,“留他独自在此,万一伤势恶化,或者被南景司的人循踪找来,岂不危险?我们费这么大力气救他出来,可不是为了让他再被抓回去或者死在这儿。”
萧无银点头附和:“紫堂主说得对。但我们若留下,他醒了问起,我们如何解释身份?说是豕骨阁的人?阁主之前说过,暂时不要暴露我们与她的关系。”
三人一时沉默。
确实,如何取得南晏修的信任,又不暴露豕骨阁和沈霜刃的关联,是个难题。
紫璇眼珠一转,有了主意:“这样,萧堂主留下。萧堂主气质沉稳刚毅,一看便是行伍出身。就说是……沈家旧部的将领,感念陵渊王那夜舍身相救昭华郡主的情义,特冒险潜入宫中相救。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南晏修应该会信。”
厉尘兮眼睛一亮:“对对对!这个好!萧堂主这身板,这气势,说是沈家军的统领,绝对没人怀疑!一看就是正派人物!”
他拍着萧无银的肩膀,笑嘻嘻地说。
紫璇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会他的调侃,看向萧无银:“萧堂主,你觉得呢?”
萧无银略一思索,便点头应下:“好。我便装作是沈家旧部的人,随机应变,配合陵渊王。”
他本就寡言,气质冷硬,扮演一个忠心耿耿的沈家军旧将,再合适不过。
计议已定,厉尘兮和紫璇不便久留,留下一些伤药和银钱,又仔细叮嘱了萧无银一番,便悄然离去,返回城中继续打探消息,并设法与宫中可能传递出信息的沈霜刃取得联系。
不知过了多久,南晏修在浑身的剧痛中缓缓恢复意识。
他艰难地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柔软干燥的被褥,而非地牢冰冷潮湿的稻草。
鼻尖萦绕的不再是腐臭,而是淡淡的草药清香和阳光晒过后的干净气味。
他微微转动脖颈,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间陈设简单的屋子,但干净整洁,窗外透入温暖的日光,鸟鸣隐隐传来——这绝不是阴森的地牢。
得救了。
这个认知让他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
记忆回笼,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救援……那个易容成花城的女子,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傀儡……
正思索间,旁边传来轻微的动静。
南晏修立刻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桌案旁,坐着一个身着深灰色劲装的男人。
男人约莫三十上下,面容刚毅,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此刻正闭目养神,但南晏修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沉稳绵长,是个高手。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男人睁开眼,那是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看到南晏修醒来,男人站起身,走到床边,抱拳行礼,声音低沉平稳:“陵渊王,您醒了?”
南晏修没有立刻回应,而是仔细打量着对方。
这人气质硬朗,举止间带着军旅特有的利落和纪律性,眼神坦荡,不似奸佞之辈。
但他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
“阁下不必寒暄,”南晏修开口,声音因干渴和伤势而沙哑虚弱,却依然带着属于王爷的威仪,
“不如直接表明身份。昨夜相救之恩,南晏修铭记于心,但也不想糊里糊涂承情。”
萧无银对上他审视的目光,面不改色,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答道:
“在下萧伍,曾为沈家军四路统领之一。”
沈家军?南晏修心头一动,面上却不显:“你是沈家旧部?”
“正是。”萧无银语气带着一种军人的铿锵,
“沈家军上下,誓死效忠沈铮将军。将军蒙冤十数年,幸得昭华郡主奔走,终得昭雪。沈家军上下,感念郡主大恩。八月十五那夜,郡主有难,王爷舍身相护,此情此义,沈家军亦看在眼里。得知王爷被囚,特命在下设法潜入,助王爷脱困,以报王爷护持郡主之恩。”
这番话合情合理,将救援动机完全归结于“报答恩情”,既解释了为何冒险救他,又撇清了与沈霜刃可能存在的更深层联系。
南晏修心中的怀疑这才打消了大半。
沈家军感念霜儿为沈家翻案,又见他曾舍命护她,因而出手相救,逻辑上说得通。
但是……昨夜那个易容成花城的,分明是个女子。
据他所知,沈家军虽然也有女眷随军,但担任统领、且有如此高超易容和身手、能潜入皇宫地牢如入无人之境的女子,却未曾听闻。
而且,那女子的身形和某些细微的动作,总让他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
这些疑问在他心中盘旋,但眼下并非深究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尽快联系上自己人,了解外界情况,筹划下一步。
南晏修压下心头的疑虑,对萧无银抱拳,郑重道:
“既如此,南晏修在此,万分感谢萧统领和沈家军的救命之恩。此恩必当后报。”
说完,他便要挣扎着下床行礼,但身上伤势实在太重,稍一动弹便牵扯得各处伤口剧痛,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闷哼一声,差点栽倒。
萧无银连忙上前扶住他:“王爷有伤在身,不必多礼。那夜若不是王爷,郡主恐已遭毒手。沈家军此举,不过是投桃报李。王爷暂且在此安心养伤,此处僻静安全,等闲不会有人找来。”
南晏修靠在床头,喘了几口气,才道:
“多谢萧统领。不知……萧统领可否再帮本王一个忙?”
“王爷请讲,力所能及,定不推辞。”
南晏修略一沉吟,低声道:“劳烦萧统领去一趟城东的城隍庙。从正殿进去,烧三炷最普通的线香,然后求一道平安福纸。拿着福纸,去后殿寻一位法号‘静缘’的居士。见到他,只说一句话:‘殿前香火断’。然后……等他回复。无论他说什么,听完后,萧统领回来即可。”
这是他早年与墨昱约定好的紧急联络暗号之一,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城隍庙的静缘居士,表面上是位解签的居士,实则是墨昱安排的暗桩。
此言一出,墨昱只要还在京城活动,必定会知晓他已脱困,并会设法前来汇合。
萧无银没有多问,只点头应下:“在下明白。王爷且安心休息,在下去去就回。”
萧无银依言前往城东城隍庙。
他行事谨慎,烧香求符都按寻常香客的规矩,未露丝毫破绽。
然而,当他拿着那道平安福纸,按照南晏修的指示,在后殿僻静处找到那位正在扫地的“静缘居士”,低声说出“殿前香火断”五个字时,明显感觉到对方扫地的手微微一顿。
那居士抬起浑浊的老眼,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继续扫地,仿佛没听见一般。
但萧无银敏锐地察觉到,周围有几道似有若无的视线扫了过来。
他不动声色,等了片刻,见居士再无反应,便如来时一般,平静地离开了城隍庙。
但刚走出庙门不久,他便察觉到自己被人跟上了。
对方跟踪技巧极高,若非他身为豕骨阁战骨堂主,反追踪经验丰富,几乎难以察觉。
萧无银心中了然,不露声色,故意在城里绕了几圈,才返回郊外庄院。
他刚踏进院子,还未向南晏修禀报情况,一道黑色身影便如鬼魅般从天而降,落在院中,单膝跪地,声音激动难抑:
“王爷!”
正是墨昱。
他一身风尘,眼中布满血丝,显然这段时间为了寻找南晏修的下落和躲避追捕,未曾好好休息。
南晏修在萧无银的搀扶下走出屋子,看到墨昱,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
他快步上前,扶起墨昱:“快起来!都怎么样了?可都安好?”
墨昱起身,眼眶微红:“王爷放心!那夜卑职接到您的暗号,立刻带人趁乱撤离,分散隐匿。部分人轻伤但无人被擒,主要人力和您交代保管的东西,都已安全转移。”
南晏修长舒一口气:“好!太好了!”
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墨昱看了一眼旁边的萧无银,眼中带着询问。
南晏修介绍道:“这位是萧伍萧统领,沈家军旧部。此番我能脱困,全赖萧统领和沈家军的义士冒险相救。”
墨昱闻言,立刻对萧无银郑重抱拳行礼:
“多谢萧统领救命之恩!墨昱代王爷,谢过沈家军众位义士!”
萧无银抱拳还礼:“墨侍卫客气,分内之事。”
南晏修打断两人的客套,神色转为凝重:
“墨昱,如今外面形势如何?霜……昭华郡主可有消息?”
墨昱脸色沉了下来,低声道:“王爷,外面……变天了。南景司已登基称帝,改元景和。先帝被迫退位,与玉妃娘娘迁居慈宁宫,形同软禁。朝中百官……大多已屈服。至于昭华郡主……”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据宫中眼线冒险传出的零星消息,郡主她……似乎被南景司单独幽禁在昭阳殿,具体情况不明。但前两日,南景司已下旨,宣告天下,将立昭华郡主为后,大婚之期……定在十日之后。”
“什么?!”南晏修瞳孔骤缩,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依然如遭重击,胸口气血翻涌,牵动伤势,猛地咳嗽起来。
“王爷保重!”墨昱和萧无银连忙扶住他。
南晏修摆摆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中寒光凛冽如冰封的刀锋。
立后?大婚?南景司,你好算计!
想用这种方式彻底占有霜儿,同时收拢沈家旧部人心?
休想!
他深吸几口气,压下喉间的腥甜,看向墨昱,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果决:
“墨昱,你立刻去办几件事。第一,联系所有我们能信任的旧部、将领,摸清他们现在的处境和态度。第二,查清南景司登基后,军队布防、宫禁守卫的所有变动细节,尤其是大婚之日的安排。第三,想办法……不惜一切代价,与昭阳殿内取得联系,我要知道霜儿的真实情况和打算!”
“是!卑职立刻去办!”墨昱领命,看了一眼萧无银,欲言又止。
南晏修明白他的顾虑,道:“萧统领是自己人,但沈家军不宜过早卷入。联络和探查之事,你独自负责,必要时可动用我们最隐秘的那几条线。萧统领……”
他转向萧无银,“还请萧统领暂时留在此处,一方面护卫此地安全,另一方面……或许霜儿那边,会有消息需要沈家军配合传递。”
萧无银抱拳:“谨遵王爷吩咐。”
墨昱不再耽搁,身形一闪,便消失在院外。
南晏修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又看向皇宫所在的方向,双手缓缓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