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东回到政治系男生宿舍时,已是晚上九点多。楼道里弥漫着男生宿舍特有的、混合了汗味、皂角味和泡面味的气息,喧闹声此起彼伏。
他推开308宿舍的门,里面原本的吵嚷声瞬间低了下去,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靠门的下铺,外号“大刘”的刘建国正歪着擦脚,此刻咧着嘴,脸上挂着一种极其夸张、充满探究意味的“姨母笑”,拖长了音调:“哟——咱们的顾大状元回来啦?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说吧,什么情况?”
顾安东被这阵仗弄得一愣,一边把书包放在自己靠窗的书桌上,一边莫名其妙:“什么什么情况?刘建国你不好好洗你的脚,又发什么神经?”
“还装!还装!”
睡顾安东上铺的王磊,也就是下午本该去图书馆的那个,此刻一个鲤鱼打挺从上铺探下半个身子,手指差点戳到顾安东鼻尖,“顾安东同志!组织上给你机会,你要珍惜!说,下午在图书馆,坐你旁边那个外语系的漂亮女生,是谁?我可是听隔壁宿舍老李说了,看见你跟人姑娘有说有笑的!”
旁边正在看书的李卫东也扶了扶眼镜,慢悠悠地补刀:“安东,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王磊下午兴冲冲跑去图书馆,结果发现你给他‘占’的座位上坐了别人,还是位女同学,回来跟我们哭诉了半天,说你重色轻友。”
顾安东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王磊这厮去晚了没座位,又恰好看到了他和林殊坐在一起。他哭笑不得,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喝了口水,笑骂道
:“去你们的!不会用词别瞎用!什么重色轻友,那是我以前下乡时候一个知青点的战友,碰巧遇上了没座位,我就让她先坐了。谁知道王磊你小子磨磨蹭蹭不去,还倒打一耙?”
“战友?知青点?”王磊眼睛瞪得更大了,一脸不信,“编,继续编!那么巧?那么漂亮的‘战友’?还跟你凑一块儿讨论问题?我看你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就是就是!”大刘在一旁起哄,“顾安东你不够意思啊,有这么漂亮的‘战友’也不早点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
顾安东被他们闹得没脾气,把缸子往桌上一放,语气带着几分警告,却也忍不住带了点笑意:“都边儿去!别瞎琢磨,乱点鸳鸯谱。人家就是普通同学,以前认识而已。再胡说八道,下次真不给你们占座了。”
“哦——普通同学——”王磊拉长了声音,和大刘交换了一个“懂的都懂”的眼神,嘿嘿直笑。
“行了行了,洗洗睡吧,明天早课。”顾安东懒得再跟他们扯皮,拿起脸盆毛巾,转身出了宿舍,身后还能听到王磊压低声音的怪笑和“普通同学~”的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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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小小的“宿舍审问”之后,顾安东和林殊在图书馆相遇,似乎变得更加自然了些。
第二天下午,顾安东先去图书馆,习惯性地走到了昨天那个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在桌面投下温暖的光斑。他拿出书本,想了想,还是像昨天一样,拿出一个笔记本,放在了旁边的空座位上。
没过多久,林殊抱着书来了。她看到那个熟悉的座位和座位上熟悉的笔记本,脚步微微一顿,目光看向顾安东。顾安东抬起头,对她笑了笑,伸手将那个笔记本拿了回来。
“来了?”他低声说。
“嗯。”林殊点点头,在他旁边坐下,“谢谢。”
没有多余的寒暄,两人很快进入了学习状态。偶尔,顾安东会遇到一些需要查阅外文资料的地方,会低声向林殊请教一两个单词或短语;林殊在看一些政论性文章时,遇到不太理解的政策背景或理论概念,也会犹豫着向顾安东询问。
他们的交流仅限于学习,声音很轻,生怕打扰到周围的人,但那种因为共享一个学习空间而产生的默契,却在悄然滋长。
后来,渐渐就成了习惯。谁先去图书馆,就会在那个靠窗的、光线很好的位置坐下,并自然地为对方留出旁边的座位。那个位置仿佛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固定据点”。
有时是顾安东先到,他会一边看书,一边留意着门口,看到林殊抱着书走进来时,会抬头用眼神示意一下位置。
有时是林殊先来,她会安静地坐在那里,当顾安东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阅览室门口时,她会微微抬起眼,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继续低头看书。
他们并不总是说话,很多时候,就是一个安静地看书,一个专注地写笔记,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的轻响。但这种持续的、规律的共处,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慢慢驱散了最初的那份陌生和尴尬。
他们会分享各自觉得有用的参考资料,会讨论课堂上老师提出的有趣观点,也会在学累了的时候,偶尔抬起头,看看窗外摇曳的树影,或者交换一个“还在坚持”的无奈眼神。
王磊和大刘他们偶尔还是会拿这事开玩笑,但看顾安东每次都一副“清者自清”的正经模样,调侃的劲头也就渐渐淡了。
只是有一次,王磊偷偷摸摸溜到图书馆,远远看到顾安东和林殊并排坐着,一个蹙眉沉思,一个奋笔疾书,阳光勾勒出两人安静的侧影,那画面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他咂咂嘴,没敢过去打扰,心里嘀咕:
“这俩……还真就是纯学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