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市政府大院沉寂的氛围被一阵由远及近的汽车引擎声和略显杂沓的脚步声打破。
市长周援朝带着一行风尘仆仆的干部回来了。
消息传得飞快，几乎在他们踏进主楼的同时，吕建国副市长已经到任、并且在办公室枯坐半天的讯息，就递到了周援朝耳边。
周援朝是个身材高大、面色红润的中年人，眉宇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听完随行人员的低声汇报，脚步顿都没顿，脸上那抹因调研疲惫而生的倦意瞬间被一种锐利所取代。
他没回自己办公室，甚至没顾得上喝口水，径直就朝着二楼东头吕建国的办公室走去，步伐又快又稳，身后跟着的几个部门负责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赶紧跟上。
“咚咚咚！”
敲门声带着几分急促。
“请进。”
吕建国沉稳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周援朝推门而入，脸上瞬间堆满了热情而又带着恰到好处歉意的笑容，人还没完全进来，声音就先到了：
“哎呀！建国市长！我的吕副市长啊！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你看这事闹的！”
他几步跨到办公桌前，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刚从座位上站起身的吕建国的手，用力摇晃着：
“我们今天一早就按照计划，去了下面最偏远的红旗林场调研，那边通讯不便，实在是没接到你今天到的准确消息！”
“下面的人也是不会办事，竟然就这么让你们干等着！这真是……太失礼了！”
“我代表市府班子，向你郑重道歉！”
他语速很快，情真意切，仿佛对接待不周这件事感到万分懊恼。
吕建国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笑容，反手也握住周援朝的手，力道不轻不重：
“援朝市长言重了，言重了！”
“你们深入基层，辛苦调研，都是为了工作嘛！是我来的时间没掌握好，太匆忙了，给你们添麻烦了才是。”
“以后在一个锅里搅勺子，还指望老大哥你多带带我呢。”
两人手上握着，脸上笑着，话语里都是客气与寒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审视与衡量。
都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江湖，有些话，不必点透。
“哎，什么带不带的，互相学习，互相支持！”
周援朝松开手，顺势拍了拍吕建国的胳膊，语气诚恳，“建国市长你在龙江县搞得风生水起，山货养殖两手抓，成绩斐然啊！你的到来，是我们黑河市，特别是农林经贸战线的福音！我们求贤若渴啊！”
“过奖了，过奖了，都是在上级领导下，做点分内工作。”
吕建国谦逊地摆手，引着周援朝在沙发上坐下。
又寒暄了几句，了解了一下吕建国住宿安排等生活问题是否解决妥当后，周援朝便起身告辞，说是让吕建国先休息，熟悉环境，工作上的事明天再详细沟通。
送走周援朝一行人，办公室门一关上，吕建国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去，他走回窗边，看着楼下周援朝等人离去的背影，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而另一边，周援朝回到自己位于三楼的市长办公室，脸上的热情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
他反手重重地将门关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秘书见状，小心翼翼地跟了进来，正准备汇报工作，却见周援朝猛地转身，一巴掌拍在厚重的实木办公桌上，震得上面的茶杯盖都跳了一下！
“胡闹！”
周援朝的声音如同炸雷，在宽敞的办公室里回荡，与他刚才在吕建国那里的和风细雨判若两人：
“是谁？！是谁私自做的主张？！啊？！”
他目光如刀，扫过跟进来的秘书和门口噤若寒蝉的办公室主任：
“一个副市长！新来的副市长第一天到任！没人接站！没人接待！在办公室干坐冷板凳！”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这传出去是什么？”
“是打我们黑河市领导班子的脸！是笑话我周援朝不会做人，不懂规矩！让人家怎么看我们？！”
办公室主任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支吾着想要解释：“市长，我们……我们确实是接到通知说吕副市长可能明后天……”
“可能？！通知不清楚不会打电话确认吗？！脑子是木头做的？！”
周援朝根本不听他解释，怒气更盛，“我看就是有人存心给我上眼药！想看新来的同志看我们的笑话！”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火气，但语气依旧严厉，指着办公室主任和秘书：“我不管之前是什么情况，现在，立刻，马上去给我把事情弥补好！”
“吕副市长的办公室，给我重新打扫，桌椅文件柜全部擦一遍，摆上绿植，暖水瓶灌满开水！该配的办公用品，纸笔墨水，一件不能少！”
“还有，他的福利待遇，什么粮票、油票、副食本，所有该有的，今天下班之前，必须一样不落地给我送到他手上！”
“是，是！市长，我们马上去办！”办公室主任连声应道，擦着汗就要退出去。
“还有！”
周援朝叫住他，目光转向自己的秘书，语气稍缓，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小陈，你亲自去一趟秘书处，找那个新来的顾秘书，顾安东。”
“态度好点！人家是跟着吕副市长从龙江干出来的，是个人才，来我们这不是搞事情的，是来工作的！”
“你去，把秘书处的工作流程、注意事项，特别是跟咱们市领导相关的服务细则，好好跟他讲讲，让他尽快熟悉，尽快上手！别让人家觉得我们排外，不懂规矩！”
“明白了，市长，我这就去。”陈秘书立刻点头，神色郑重。
“去吧！”
周援朝挥了挥手，有些疲惫地坐回椅子上。
办公室里很快恢复了安静，但空气里还残留着刚才那场雷霆之怒的余威。周援朝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手指揉着眉心。
他发这通火，半是真怒，半是姿态。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他周援朝对吕建国的到来是重视的，之前的疏漏与他无关，并且，他会确保吕建国和顾安东能顺利开展工作。
至于这背后是否真有“私自做主”的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局面必须立刻扭转过来。
很快，吕建国的办公室迎来了第二波人。办公室主任亲自带着后勤科的人，手脚麻利地重新打扫卫生，添置物品，摆放绿植，气氛与上午的冷清判若两然。
而顾安东在秘书处，也迎来了市长秘书陈方远的亲自“指点”。
陈方远三十出头，戴着眼镜，显得很斯文，态度客气而专业。他将秘书处的职责、文件流转程序、与各局委办对接的惯例、以及几位主要市领导的工作习惯和注意事项，一一向顾安东做了详细介绍，没有藏私，也没有过度热情，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顾安东认真地听着，记着笔记，心里明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