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政府的会议室里，烟雾比往常更加浓重。椭圆形的长桌周围坐满了人，县长、县委书记坐在首位，杨主任和各科室、各主要公社的负责人分坐两侧，顾安东这样的年轻干事则靠后坐着。
气氛有些沉闷，又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上次会议县长和书记的号召言犹在耳，这次例会果然就成了“献策会”。已经有好几位负责人发言了，有的提出扩大玉米种植面积，有的建议多养些生猪，还有的提到可以组织劳力搞点小型水利建设……
想法都不能说错，但总让人觉得还是在原有的框框里打转，缺乏那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新路子”。
县长听着，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眉头微微锁着。县委书记则一直低头记录，偶尔抬头看看发言的人，眼神里带着鼓励，却也难掩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顾安东坐在后排，手心有些冒汗。他面前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他的思考和初步调研的数据。
他看着前面几位老资格发言时，其他人或点头或沉思的反应，心里既紧张又有一股按捺不住的冲动。
轮到他们“山货土产购销协调小组”了。杨主任作为组长，先简单总结了前段工作的成绩，然后话锋一转，提到了县长书记关于寻找新经济增长点的指示。他没有直接抛出顾安东的想法，而是很自然地把话头引了过去：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小组的顾安东同志，这段时间做了一些调研和思考，有些不太成熟的想法，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向各位领导汇报一下，抛砖引玉。”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后排那个年轻的、坐得笔直的身影上。有好奇，有审视，也有几分不以为意——一个刚工作没多久的年轻人，能有什么好点子？
顾安东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前面预留出来的发言位置。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开口时还是带上了一丝年轻人特有的锐气：
“各位领导，我是顾安东。刚才听了各位领导的发言，很受启发。我结合我们小组前期跑各公社了解到的情况，以及我自己的一些思考，觉得我们龙江县，除了传统的粮食种植和普通山货购销之外，或许还可以在‘特色’和‘精深’上做做文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看到县长和书记都抬起了头，专注地看着他，这给了他一些信心。
“我们黑省，尤其是我们龙江县倚靠的大山，物产其实非常丰富，只是很多宝贝还‘藏在深闺人未识’。”
他开始切入正题，“除了我们已经形成规模的木耳、蘑菇，山里还有大量的松子、榛子、山核桃这些干果，还有营养价值很高的猴头菇等珍稀菌类。这些东西，在大城市，尤其是在南方那些不产这些的地方，是非常受欢迎的山珍！”
他拿出自己搜集到的一些信息：“我托人打听过，在沪市、广市这些地方，品质好的野生松子、精选的猴头菇，价格能比我们本地收购价高出好几倍，甚至十几倍！关键就在于，这些东西对我们来说，几乎没有什么种植成本，主要投入是人工采摘和后续的处理。”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有人点头，也有人摇头。
供销社的老陈主任扶了扶眼镜，提出了疑问：“小顾同志的想法是好的。但是，这些东西，采摘不易，产量也不稳定。而且，运到那么远的地方，路途损耗、运输成本怎么算？万一卖不掉，烂在手里，损失谁承担？”
这个问题很实际，也代表了大多数人的顾虑。
顾安东显然有所准备，他立刻回应道：“陈主任说得对，这些都是现实问题。所以，我的想法不是简单地把原料运出去卖，而是要进行初步的加工和包装！”
他提高了音量，试图让自己的构想更清晰地呈现出来：“比如松子、榛子，我们可以统一标准，进行筛选、炒制，用干净的纸袋或者简易的硬纸盒包装，打上我们‘龙江山珍’的牌子！木耳、蘑菇，可以按品相分级，精选出来的单独包装。猴头菇这类珍贵的，甚至可以做成干货礼盒！这样一来，东西附加值提高了，也更便于长途运输和保存，更能吸引大城市那些讲究品质的消费者！”
他越说越流畅，眼神也越发亮了起来：“我们可以先小规模试点，选择一两个基础好的公社，比如柳岔村，他们村就有这方面的基础和积极性。由我们购销小组牵头，联系市里甚至省里的外贸或者供销单位，寻找稳定的销售渠道。同时，我们可以派人去外地学习先进的加工和包装技术。只要路子走通了，这就是一个能真正让山里资源变活钱，让社员增收的好办法！”
顾安东说完，微微喘了口气，等待着众人的反应。
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县委书记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嗯……特色，精深，包装，打牌子……小顾同志这几个词抓得准。这确实是个思路，跳出了我们过去光卖原料的老路子。”
县长也点了点头，虽然依旧严肃，但眼神里多了几分兴趣：“想法很大胆。不过，就像老陈说的，具体操作起来，困难不少。风险也不小。”
杨主任适时地补充了一句：“年轻人敢想是好事。这个方案还有很多需要细化和论证的地方，但方向是值得鼓励的。”
接下来，与会者们纷纷发表看法，有支持的，认为值得一试；也有保守的，认为步子迈得太大，担心得不偿失。会议的气氛终于被彻底搅动起来。
顾安东坐回自己的位置，心里像是揣着一只兔子，七上八下。他知道，自己的方案不可能立刻被全盘接受，必然面临质疑和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