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时,大庄还乐呵呵地和文丽打招呼,文丽只勉强应了一声。
搬完浴桶,大庄又回去继续忙自家搬家的事了。
这回何严的钳工手艺派上了用场——他在木桶底部接了根下水管,以后放水就方便多了。
到了晚上,大庄在新家安顿下来,何严这边则烧水准备洗澡。
这几天过去,文丽心里也慢慢接受了大庄家住隔壁的事实,加上现在能在家洗澡,心情又渐渐好转。
过了一阵,大庄家也弄了个大木桶。何严让他悄悄搬回家,别让文丽知道,免得她又生气。
转眼到了1966年,何严的日子彻底悠闲起来。
每天上班就是开会、下棋、吃饭,再开会、下棋、打扑克、抽烟、喝茶、闲聊,最后下班——这就是一天的流程。
何严心想:“还是不当厨子好,这年头全厂也就厨子还得干活。”
不过这一年,在文丽还想要个孩子的心愿下,她又怀孕了。
既然她想要,何严也就随她意。
又过了一阵,何严完全不用去上班了,只要偶尔去看一眼就行。
没过几天,文丽她们学校也正式停课了。
这天文丽在办公室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带着兴奋的文静回了家。
一进门,文静就激动地跑到何严面前喊道:“爸爸,爸爸,我们学校停课了,我不用再去上学啦!”
何严笑道:“这还真是个好消息,晚上爸爸亲自下厨,咱们庆祝庆祝。”
文静高兴得跳起来:“太好啦,太好啦!”
文丽说:“瞧你这当爸的,还纵容孩子不上学。”
何严笑答:“我这爹就这样,孩子不上学我就高兴。”
“这世上哪还有比不用上学更开心的事呢,是不是啊,文静?”
文静欢快地说:“没错,不用上学最开心了。”
文丽接话:“你就宠着她吧。”
“今天可是你说的你做饭,我回屋等着吃了。”
“去吧。”
何严应道。
说完,何严便提着文丽买的菜进了厨房。
接下来几天,何严天天带着孩子出去玩耍。这天,他带着两个孩子和大庄钓鱼回来,刚到门口,梅梅就从里面开了门。
何严看见梅梅满脸笑容,便说:“哟,梅梅来了。”
梅梅轻轻点头,双手垂着、微微低头,带着高兴又羞涩的目光望向正在开门的大庄。
大庄手里拿着钥匙,僵在门前,一脸欲哭无泪,腿都发软了,心想:“我的老天,怎么还追到家里来了,让淑贞看见又得闹翻天!”
他哆嗦着问:“你、你咋来了?”
梅梅一听就不高兴了:“怎么,我不能来吗?”
大庄连忙点头:“能来,能来。那什么,我先回家了,改天再聊、改天再聊。”
梅梅执意道:“不行,今天就得聊,你过来!”
何严对两个孩子说:“你们先进屋。”
然后拉住大庄:“进屋说清楚吧,别一会儿让淑贞听见。”
大庄反应过来,三人一起进了屋。何严指了指卧室:“去那儿聊吧。”
两人进了卧室,何严悄悄站在门外偷听。文丽从厨房出来,小声问:“你在干嘛?”
何严轻声说:“别出声,听着。”
于是文丽也一起听了起来。
屋里,梅梅说:“我图你什么?不过是心里有个人惦记着,感觉像有个家。”
大庄吓得不敢出声。
梅梅又说:“我说的是在心里,别人都不知道,只有咱俩。”
大庄松了口气,咽了咽口水:“梅梅,据我所知,你表姐文丽现在都不看苏联小说了,你怎么比她还要理想化?你刚说的这些我真不懂。但我真心希望你能成家、生孩子,过幸福日子。”
梅梅反问:“那你幸福吗?”
大庄回答:“你这不瞎说嘛,我要是幸福,还跟你磨叽啥?问题是两码事,对吧?”
梅梅刚要开口,大庄打断:“你听我说,先听我说。我对你怎么样暂且不谈……”
梅梅却抢着说:“我就想知道这个。”
大庄瞪大眼睛:“你知道啥?知道我不幸福?知道我不惦记你?”
“问题是,你十年前不就知道这事了嘛。”
梅梅带着委屈的语气说:“大庄,我一直都没变,还是从前的我。”
大庄反问:“这怎么可能呢?你别犯傻了。”
梅梅低声说:“是,我就是傻。”
“我一辈子都不结婚,看你能怎么办。”
何严无奈地说:“我能怎么办?日子不还是照常过吗?再说,我有儿子,有家庭啊。”
听到这话,梅梅眼里一下子涌出了泪水。
大庄紧接着恳求:“梅梅,算我求你,结婚吧,好不好?”
说着大庄突然跪了下来:“你找个人嫁了吧,我求你了,成个家行不行?求求你了!”
“这算什么事儿。”
说完,大庄起身就要走。
梅梅见他离开,急忙站起来追上去:“你要去哪儿!”
大庄一开门,撞见了正在门外偷听的何严和文丽。
两人吓了一跳。大庄定了定神,转身对梅梅说:“正好,你姐和姐夫都在,咱们把话说清楚。”
“我和你之间,纯粹就是同志关系,你明白吧?我不可能因为你,丢下我儿子不管。”
说完,大庄低下了头。
梅梅含泪骂了一句:“你滚!”
大庄点头:“是,我混蛋,我不是个东西。”
他转身又要走,梅梅激动地拉住他:“大庄,你别走!把话说清楚!”
文丽上前拦住梅梅:“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闹什么?能不能有点自尊?”
何严赶紧把文丽拉回来:“你干什么呢?怀着孕不知道吗?一边待着去。”
文丽指着梅梅:“她……”
何严打断:“你坐着说,我来拦着她们。”
文丽只好坐到文静的床上去。
何严对两个孩子说:“你们进里屋待着。”
孩子听话地进了屋。何严朝大庄使了个眼色,大庄会意,转身往外走。梅梅想追,被何严一把抱住。
她挣扎着大喊:“大庄!你给我站住!”
大庄根本不理会,拉开门正要出去,却猛地停住了脚。
这时,高淑贞正好带着儿子从外面回来,刚打开自家门,就听见何严家传来动静,顺势看了一眼,正好与大庄四目相对。
大庄心里一沉:“完了完了。”
高淑贞听见梅梅的喊声,低头对儿子说:“狗子,你先回家,妈一会儿给你做饭。”
狗子进了屋,高淑贞关上门,朝何严家走来。
大庄胆战心惊地往后退,让出了门口。高淑贞轻轻走进屋,扫了一眼,平静地问梅梅:“你来干啥?”
大庄站在她旁边,紧张地轻轻拉她。
高淑贞一把甩开大庄的手,冲着何严和文丽声音越来越大:“你们俩口子什么意思?”
“你们把他们俩叫来这儿,到底想干嘛?”
“你真不要脸!”
她指着梅梅骂道。
梅梅立刻回嘴:“你骂谁不要脸?”
在她心里,自己从来不是第三者,而是受害者,就像当初去大庄婚礼闹一样,她理直气壮。
高淑贞喊:“我就骂你不要脸!”
梅梅反问:“关你什么事?”
高淑贞说:“他是我男人,怎么不关我事?”
梅梅转向大庄:“你把话说清楚!”
吵着吵着,两人眼里都含了泪。何严站在中间盯着,生怕她们打起来,还怕误伤了文丽。
高淑贞又吼:“大庄,你要跟她说什么清楚?他是我男人,你们知不知道?”
何严使眼色让大庄拉走他媳妇,可大庄怂了,躲在她身后不敢动。何严心里骂:“这怂货,关键时候指望不上。”
梅梅大声说:“高淑贞,少来这套,我姐怕你,我不怕!”
高淑贞气极了,抬手要打梅梅:“我打死你!”
何严一把抓住她手腕,喊大庄:“还不弄回家!”
大庄见动手了,赶紧从后面抱住高淑贞。她却使劲甩开他,右手被何严抓着,左手一扯,把大庄推开了。
梅梅见高淑贞动手,怒道:“你还敢打人?”
高淑贞回:“打你怎么了?打的就是你!”
梅梅喊:“我今天跟你拼了!”
何严左手推着梅梅,右手压着高淑贞,两人挣不脱,就伸脚互相踢。文丽想过来拉,何严喝她:“坐下。”
她又坐了回去。
何严一把推开两人,喝道:“都住手!还没完了?”
高淑贞站稳了说:“好啊,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是吧?”
梅梅也说:“谁欺负你?”
文丽气道:“行了梅梅!今天人都在,就把话说清楚。你保证,以后再也不见这个男人,说。”
梅梅喊:“姐!”
文丽说:“别说了。从小你任性,大家都惯着你,我也惯你,因为我是你姐。可今天我觉着,我惯错了。大庄的话还不够清楚吗?你就不能有点骨气,以后再也不见他,不行吗?”
梅梅伤心地说:“大庄,你从前对我说过的话,你都记不得了吗?”
大庄低着头,一言不发。
梅梅等了许久,也没听见他开口,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最后扭头望了一眼始终低垂着头的大庄,推开门伤心地跑了。
何严对文丽道:“好了,你也别气了。”
“两位,事情了结了,还有别的话要说吗?没有就回家去吧。”
庄嫂此时也明白了何严两口子的态度,知道自己之前错怪了他们,哭着道歉:“佟子,文丽,一直以来我都误会你们了,真是对不住。”
何严道:“没事,过去就过去了。”
大庄拉了拉庄嫂:“走了,回家吧。”
庄嫂还想说什么,可又觉得当下不合适,自己也激动得泪流满面,只说了句“那我们先回去了”
,便离开了。
何严见他们走了,对文丽笑道:“行啊,今天主持了一回正义。”
“把十年的疙瘩给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