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总归要往前淌,凌蕾只歇了两天,便重新扎进正常的工作生活里。这天傍晚下班推开门,玄关处先撞见父亲凌朝峰的身影——他系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正对着灶台忙活,锅里的水咕嘟冒泡,案板上摆着几棵蔫巴巴的青菜,旁边一小碗蘑菇肉丁切得参差不齐,显然是临时上阵的手笔。
凌朝峰的厨艺向来拿不出手,这辈子最熟练的便是煮面条,且味道寡淡得能淡出鸟来:清水煮面卧几根青菜,撒上点蘑菇肉丁,连盐都似放得吝啬。凌蕾端起碗,筷子挑起面条时,寡淡的麦香混着青菜的青涩飘过来,她拧开桌角那瓶瓶身斑驳的辣酱,挖了两大勺拌进去,红油裹着面条入口,才算有了些滋味。“有总比没有强,好歹是家里的味道。”她心里嘀咕着,硬是呼呼啦啦吃了满满一碗,嘴角还沾了点辣酱,抬手胡乱抹了把。
从凌蕾换鞋进门那一刻,凌朝峰的眉头就没真正松开过。眼角的纹路拧成小疙瘩,他端着自己那碗几乎没动的面,视线黏在女儿身上,心里的念头跟走马灯似的转:那个姓任的小伙子绝非善类,当时就带了两个帮手,保不齐还有更多同伙;虽说经了公安局调解,可终究只是口头劝和,没实质性惩罚,万一对方记仇,回头再来报复怎么办?
他越想越坐立难安,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碗沿:自己不是退休后闲在家的老人,没法时时刻刻守着女儿,真要是哪天不在身边,对方趁机找上门,后果不堪设想。“都怪这丫头处事不周密,不懂狡兔三窟的道理。”他暗自埋怨,自打女儿跟那个叫藏骁的网聊,麻烦就没断过,如今住址都被人摸清,整日提心吊胆的,可不就是网恋惹的祸?之前小冷的事暂且不论,怨女儿自己替人擅自做主;后来的吴晋衡倒是机灵,虽说没走到最后,可人家行事稳妥,绝不会惹上这种暴力麻烦。眼前这姓任的,哪里是谈恋爱,分明是街头斗殴的亡命徒,这光景让他想都不敢想,更别提接受。
见女儿吃完面擦了擦嘴,神色还算平静,凌朝峰憋了半天的话终于要往外冒。刚开了个头:“那姓任的……”就被凌蕾打断,她放下碗,语气干脆带着几分强硬:“爸,别老琢磨这事了,翻篇了。”见父亲还要说,她又补了两句:“我们都是成年人,公安都调解过,他们不敢再来造次。再说我也不是孤立无援,本身还是个警察,程闻溪还有其他朋友,真有事大家都会帮我的,您别瞎焦虑。”
凌蕾说得坦然,凌朝峰心里却打了折扣——尤其是提到程闻溪,他心里那道坎始终过不去。那天程闻溪确实帮了大忙,算是救场的关键,可在凌朝峰根深蒂固的认知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程闻溪是理发店的个体户而且还是个员工,在他眼里就是“下九流”的剃头匠,这份偏见像刻在骨子里的纹路,怎么也磨不平。他在官场混了大半辈子,行事稳重又带着几分书生气,最瞧不上打打杀杀,可那天程闻溪急了眼,竟用自残的法子退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算是很好的朋友,也犯不着如此,更何况男女有别,这小子行事未免太过冲动,脑子看着也不算灵光。
当然,凌朝峰也清楚程闻溪帮了女儿,这点没法否认,可这些都不是重点。眼下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怎么才能让这件事彻底翻篇,让女儿真正摆脱风险,这才是最该细细琢磨的头等大事。他叹了口气,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盯着空碗,眉头依旧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