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人群的喧嚣、展品的辉光都化为模糊的背景噪音。阮桀与青黛隔着几米的距离对视着,时间如同被拉长、扭曲。阮桀眼中是冰冷的质问和深藏的执念,青黛眼中则是翻江倒海的震惊、狂喜,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玉树…在哪?”阮桀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青黛混乱的思绪。
青黛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这简短的问句抽走了所有力气。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撞在冰冷的“琱生大鼎”展柜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看着阮桀,这个本应葬身昆仑乱流、心脏都被攫走的少年,此刻却活生生站在她面前,除了脸色苍白和眼神中沉淀的冰冷,几乎看不出那场惊天动地大战的痕迹。
“你…你怎么可能…”青黛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难以置信,“我亲眼看着…你的心脏…被…”
“回答我。”阮桀向前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如刀,压迫感十足。右臂衣袖下,那片青黑色的血纹隐隐传来冰冷的悸动,仿佛在呼应着他内心的急切。
青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毕竟是守墓人一脉的弟子,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生死。她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沉的悲伤:“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她弯腰捡起掉落的笔记本,没有再看那些价值连城的青铜器一眼,转身快步走向博物馆出口。阮桀毫不犹豫地跟上,步伐虽然还有些虚浮,但眼神坚定。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繁华的街道,走进一条僻静的老巷。巷子深处,一家挂着“旧书斋”招牌的小店门扉半掩。青黛推门进去,一股陈旧的纸张和油墨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店内光线昏暗,堆满了各种旧书、字画和古旧器物,显得有些杂乱。
“这是我暂时落脚的地方。”青黛反手关上门,拉下卷帘,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她疲惫地靠在满是灰尘的书架上,看着阮桀,眼神复杂。“三个月前…昆仑墟崩塌…我用最后的力量拖着你和公主,跳进了瑶池石室残留的空间裂隙…那裂隙极不稳定,我们在时空乱流中失散了…”
阮桀的心脏猛地一紧:“失散?玉树她…”
“我不知道。”青黛痛苦地闭上眼睛,声音带着哽咽,“乱流太狂暴了…我紧紧抓着公主的手…但一股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把我们撕开…我只看到一道白光裹着她…消失在乱流深处…而我…被抛到了这个时代…这座城市…带着你…”
她睁开眼,看向阮桀,眼中充满了自责和难以置信:“我找到你时…你…你已经没有了心跳…胸口…胸口那个洞…我…我以为你死了…只能把你送到医院…然后…然后我就发现…我自己也出了问题…”
青黛伸出自己的右手,掌心向上。在昏暗的光线下,阮桀清晰地看到,她的掌心皮肤下,隐隐浮现着极其淡薄、如同蛛网般的青色光纹,这些光纹似乎与周围的空气格格不入,正极其缓慢地、但确实在一点一点地消散!
“时空乱流的侵蚀…”青黛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守墓人的传承之力…正在被这个时代的规则排斥、瓦解…我的力量…我的记忆…都在一点点流失…就像沙漏里的沙子…”
阮桀的眉头紧紧皱起。青黛的描述印证了他混乱记忆中的部分碎片——崩塌的神山、毁灭的光流、被撕裂的痛苦…但玉树!玉树被乱流卷走了!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
“她会被卷到哪里?”阮桀的声音因急切而变得更加沙哑。
青黛摇摇头,眼神迷茫:“不知道…时空乱流…没有定所…可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甚至…”她顿了顿,声音带着恐惧,“甚至坠入永恒的虚无…”
“不!”阮桀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眼神中的冰冷被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取代,“她不会死!我能感觉到!她一定在某个地方!”他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虽然被现代的医疗技术缝合,但依旧残留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和隐痛。眉心的血契符文早已消失,但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羁绊感,却从未断绝,只是变得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青黛看着阮桀眼中燃烧的火焰,沉默了片刻。她走到一个不起眼的旧木箱前,打开锁,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簪子。
通体由一种温润的、如同羊脂白玉般的材质雕琢而成,簪身线条流畅简约,只在簪头处,用极其精湛的微雕技艺,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玄鸟。玄鸟的翎羽纤毫毕现,眼神灵动,仿佛随时会破簪而出!整支簪子散发着一种古老而纯净的气息,与这间堆满旧物的书斋格格不入。
“这是…”阮桀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感从心脏深处涌起。
“公主殿下…玉树公主的发簪。”青黛的声音带着无限的哀伤与怀念,“在时空乱流中失散时…她身上…唯一遗落在我手里的东西…”
她将玉簪递向阮桀:“拿着它。”
阮桀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玉簪。入手温凉,触感细腻。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簪身的瞬间——
嗡——!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暖流,如同清泉般从玉簪流入他的指尖,瞬间流遍全身!右臂上那冰冷刺骨的戮神血纹仿佛被这暖流刺激,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这刺痛之中,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
与此同时,脑海中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激荡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光影和剧痛!画面清晰了许多:
玉树苍白而精致的侧脸。 她坐在简陋的营帐中,对着摇曳的烛火,手指温柔地抚过这支玉簪,眼神中带着思念与哀伤。
冰冷的雪原,寒风呼啸。她将这支玉簪紧紧插在发髻上,如同固定着最后一丝尊严。
瑶池圣泉七彩霞光映照下。 这支玉簪在她如瀑的青丝间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最后…在时空乱流刺目的白光中!她紧握着这支玉簪的手,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撕开!玉簪脱手飞出…被另一只绝望伸出的手抓住…那是青黛的手!
“呃…”阮桀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这次的信息流虽然依旧冲击,却不再那么狂暴,反而带着一种指引般的清晰感。他死死握住玉簪,仿佛握住了连接玉树唯一的纽带。簪头那只微雕的玄鸟,在他眼中仿佛活了过来,正用那双玉石雕琢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
“这玉簪…是玄鸟之泪力量的余韵所化…”青黛的声音带着一丝敬畏,“它蕴含着公主殿下最后的气息…也…也许能帮你找到她…或者说…感应到她存在过的痕迹…”
她看着阮桀紧握玉簪、眼神执拗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泛黄纸片。纸片边缘磨损严重,显然年代久远。
“我在这个时代醒来后…力量流失严重…记忆也模糊混乱…但我…我一直在寻找线索…寻找公主可能坠落的时空…”青黛将纸片展开,上面是用小篆密密麻麻书写的一些地名、人名和零星的记录,字迹古朴,“这是我从一些极其冷僻的、关于先秦方士和异闻的野史残篇中摘抄的…其中一条…”
她的手指指向其中一行小字:
“邯郸奇闻:赵孝成王十六年冬,天降流火,坠于城西乱葬岗。有拾荒者见一女子,衣饰古怪,昏迷不醒,疑为妖异。后不知所踪。是年,秦质子异人居邯郸,吕不韦奇货可居…”
赵孝成王十六年…邯郸…秦质子异人…吕不韦…
这些名字如同历史的惊雷,在阮桀脑海中炸响!他虽然记忆混乱,但现代学生的基本历史知识还在!赵孝成王十六年,正是公元前259年!而秦质子异人…就是后来秦始皇的父亲,秦庄襄王!吕不韦正是在邯郸发现了不得志的异人,开始了那场着名的“奇货可居”的政治投机!
玉树…坠落在了战国末年的邯郸?!在那个兵荒马乱、人命如草芥的时代?!
“时间…地点…都吻合…”青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和巨大的忧虑,“但…这只是野史传闻…真伪难辨…而且,就算公主真的坠落在那个时代,两千年过去…沧海桑田…我们…”
“去找她。”阮桀的声音斩钉截铁,打断了青黛的疑虑。他抬起头,眼神中的冰冷已被一种燃烧的、不顾一切的火焰取代。他紧紧握着那支温润的玉簪,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无论她在哪里,无论过去多久,我都要找到她。”
青黛看着阮桀眼中那熟悉又陌生的执着,仿佛看到了那个在昆仑风雪中背负着玉树、一步一个血印攀登的少年。她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就算你想去…我们怎么去?时光之门六十年一开,上一次开启还是你遇到公主的时候…下一次…还要等几十年!而且,昆仑墟已毁,时光之门的核心…”
“有它在。”阮桀抬起右手,猛地扯开衣袖,露出了那片青黑色、狰狞混乱的戮神血纹!血纹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蠕动,散发着冰冷而诡异的气息。“还有这个。”他举起手中的玉簪,“玄鸟之泪的余韵…血傩留下的戮神印记…既然它们能穿越时空乱流…为什么不能成为新的‘钥匙’?”
青黛倒吸一口冷气,被阮桀这个疯狂的想法震惊了!利用戮神血纹和玄鸟之泪的残余力量强行撕裂时空?这简直是自杀!稍有不慎,就会被混乱的时空之力彻底撕碎,或者被血纹中残留的戮神意志吞噬!
“你疯了?!这太危险了!而且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青黛失声道。
“总比在这里等死强!”阮桀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她的气息…在消失…我能感觉到…”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在这里…越来越弱…我等不了几十年!”
他不再看青黛,目光死死盯着右臂的血纹和手中的玉簪。一种源自本能的冲动驱使着他。他将玉簪的尖端,缓缓地、坚定地抵在了那片冰冷僵硬的戮神血纹中心!
嗡——!!!
就在玉簪尖端接触血纹皮肤的瞬间,异变陡生!
阮桀右臂的血纹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蛇,猛地剧烈扭曲、蠕动起来!青黑色的纹路爆发出妖异的暗红光芒,一股冰冷、暴戾、充满毁灭欲望的意志瞬间冲击阮桀的脑海!
“呃啊!”阮桀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颤抖,额头青筋暴起!血纹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汲取着玉簪传递过来的温暖气息,同时疯狂地反噬着阮桀的意识!无数混乱的画面和呓语在他脑中炸开:尸山血海、神魔哀嚎、冰冷的黑伞、破碎的心脏…
“阮桀!停下!”青黛大惊失色,想要上前阻止!
然而,就在这混乱与痛苦的巅峰——
玉簪簪头那只微雕的玄鸟,双眼骤然亮起两点极其微弱的、却无比纯净的金色光芒!
嗡——!
一股温和却异常坚韧的守护意志,从玉簪中流淌而出,如同清凉的溪水,瞬间包裹住阮桀被冲击的灵魂!这股意志带着玉树的气息,温暖、熟悉、充满了无尽的思念与不舍!它温柔地抚平着戮神意志带来的混乱,引导着那股被血纹引动的、狂暴的时空之力!
嗤啦——!
阮桀右臂的血纹中心,玉簪尖端抵住的地方,空间如同脆弱的布帛般,被硬生生撕裂开一道极其细微、仅容发丝通过的…黑色缝隙!
缝隙中并非虚无,而是涌动着狂暴的、五颜六色的时空乱流!毁灭的气息扑面而来!
“成了…但还不够!”青黛看着那道细微的缝隙,眼中充满了震撼和担忧。缝隙太小,太不稳定,根本无法让人通过!强行进入,瞬间就会被绞成齑粉!
阮桀也感觉到了。他强忍着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和血纹的疯狂反噬,将所有的意志集中在手中的玉簪上!集中在对玉树强烈的思念上!
“玉树…等我!”
他心中发出无声的呐喊!
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玉簪的光芒猛地增强!簪头玄鸟眼中的金光如同燃烧的星辰!与此同时,阮桀体内那沉寂的玄鸟血脉,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在玉簪的引导和戮神之力的刺激下,如同被点燃的火山,轰然爆发!
吼——!!!
一声源自血脉深处的、威严的玄鸟清唳在阮桀灵魂中炸响!一股灼热的、带着煌煌神威的金红色力量瞬间涌向右臂!与玉簪的守护之力、戮神血纹引动的时空之力,三者以一种极其微妙而危险的方式,在血纹中心那一点上…强行碰撞、融合!
轰——!!!
一道刺目的、混杂着金红、青白与暗黑的光柱,以阮桀的右臂为中心猛地爆发!瞬间吞噬了他和近在咫尺的青黛!
光柱中央,那道细微的黑色空间缝隙,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疯狂地扭曲、扩张!眨眼间变成一个直径约一米的、旋转着混乱色彩的时空漩涡!狂暴的吸力从中爆发!
“不——!”青黛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就被那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卷入漩涡!
阮桀在光柱爆发的瞬间,只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被碾碎,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他死死握着那支温润的玉簪,如同握住了唯一的希望,任由狂暴的力量将他拖向未知的深渊。
眼前的光影疯狂流转、破碎、重组…尖锐的时空嘶鸣声淹没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砰!砰!
两声沉闷的落地声。
阮桀重重地摔在一片冰冷坚硬的土地上,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单薄的衣服。剧烈的眩晕和呕吐感袭来,他挣扎着撑起身体,大口喘息,喉咙里满是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抬起头。
眼前,不再是博物馆的旧书斋,也不是现代城市的霓虹。
残阳如血,将天空染成一片凄厉的暗红。寒风卷起地面的尘土和枯草,带着一种荒凉刺骨的味道。低矮破败的土坯房屋杂乱地挤在一起,墙壁上布满裂缝。空气中弥漫着劣质柴火燃烧的呛人烟味、牲口粪便的臊臭,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尸体腐烂般的恶臭。
狭窄肮脏的街道上,行人寥寥。他们穿着粗陋的、打着补丁的葛布或麻布短褐,面黄肌瘦,眼神麻木而警惕。几个穿着破烂皮甲、手持青铜戈的士兵懒洋洋地靠在土墙边,眼神不善地打量着突然出现的阮桀和旁边摔得七荤八素的青黛。
远处,一道高大却显得有些破败的夯土城墙在夕阳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城墙上,一面残破的、依稀可见“赵”字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一股极其古老、蛮荒、充满铁血与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是…
邯郸!
战国末年,秦赵交锋的最前线!赵孝成王十六年的邯郸!
阮桀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远处城墙下,那片被巨大阴影笼罩、散发着浓郁不祥气息的区域——乱葬岗!野史记载中,天降流火、玉树坠落之地!
他挣扎着站起,不顾身体的剧痛和周围那些警惕、麻木、如同看怪物般的目光,踉跄着朝那个方向走去。右臂的血纹在接触到这个时代气息的瞬间,传来一阵冰冷的悸动,仿佛在兴奋地低语。而他手中紧握的玉簪,簪头那只玄鸟,在夕阳的余晖下,似乎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异常温暖的光。
玉树…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