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从幽蓝“水面”深处亮起的银白色光芒,起初微弱如深海中的一粒珍珠,在“吞噬者号”散发的恐怖气息和“源初之心”的痛苦悲鸣中,几乎微不足道。
但它出现得太过突兀,其光芒的性质也太过纯粹——那不是“源初之心”的生命翠绿,不是“清算派”的冰冷幽蓝,不是“园丁”的蓬勃生机,更不是深渊的污秽暗紫。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金属般质感与星辰般古老气息的银白,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终于在此刻显露出其真实的一角。
首先注意到它的,是感官最为奇特的小喇叭。它正紧张地吸附在晚星肩膀上,充当最后的“墨汁储备”,突然,它的触须猛地伸直,指向下方水面,意念传来一种混杂着震惊、迷惑和一丝……熟悉感的波动:
【亮闪闪!下面!下面有个……有个‘老石头’在发光!味道……好奇怪!有点像……有点像之前那个‘很凶的铁疙瘩’(指深渊化的林建国),但又不臭!还……还有点像这里的大树(指源初之心),但是硬邦邦的!】
晚星正处于精神高度集中、与“源初之心”痛苦意识艰难共鸣的状态,闻声勉强分出一丝心神,顺着小喇叭的指引“看”去。
那点银白光芒正在迅速变大、变亮,如同从深海中升起的星辰。它并非静止,而是在以某种稳定的速度上浮,并且……似乎带着一种明确的目标性?
“那是……什么?”凌霜也注意到了异常,忍着左臂的剧痛,警惕地握紧了能量手枪。
连正准备启动终极协议、将所有人拖入混乱深渊的司徒长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注意力。“吞噬者号”那即将彻底沸腾的恐怖气息,出现了瞬间的迟滞。
“检测到未知高能反应……能量特征……部分匹配‘星辉之力’……部分匹配‘起源记录’残留波动……分析……矛盾……”“星镰”那冰冷的电子音首次出现了明显的困惑和数据处理杂音。
“古老的……沉眠者……为何在此刻苏醒……”“园丁”的意念也充满了惊讶与不解。
银白光芒越来越近,其轮廓也逐渐清晰——那并非生物,也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潜航器。它更像是一具……残破的、由某种银色金属与发光晶体构成的……巨大骸骨?或者说,是某种古老战争兵器的遗骸?
这“遗骸”大致呈流线型,依稀能看出曾经拥有类似鱼雷或小型潜艇的轮廓,但表面布满了战斗留下的深刻伤痕和岁月侵蚀的痕迹。许多地方覆盖着厚厚的深海沉积物和珊瑚,但核心部分——尤其是那散发着银白光芒的源头,一个位于“遗骸”前部的、如同破损水晶核心般的结构——却异常洁净,光芒流转。
它就那样静静地、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从深渊般的“水面”下升起,最终悬浮在了平台、“吞噬者号”、“清算派”飞船和“园丁”座驾之间的半空中,位置微妙地卡在了几方势力的中间。
现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源初之心”依旧在污秽能量冲刷下发出的、低沉的痛苦嗡鸣作为背景音。
“装神弄鬼!”司徒长老最先打破沉默,声音带着被干扰的不悦,“不管是什么古老的垃圾,胆敢阻挠‘净化’,一并摧毁!‘吞噬者号’,继续锁定目标,启动……”
他的命令还未说完,那具银白色的古老“遗骸”忽然动了一下!
不是整体移动,而是它那个破损的水晶核心,光芒骤然增强!一道凝练的、笔直的银白色光束,无声无息地射出,目标并非任何一方,而是径直击中了“吞噬者号”持续喷吐污秽能量的舰首——那“深渊共鸣器”的核心位置!
滋——!
这一次,不再是能量中和或偏转的声音,而是更加尖锐、仿佛金属被强行撕裂、能量结构被暴力破坏的刺耳噪音!那道银白光束似乎蕴含着某种极其特殊的、专门针对这种混合了秩序与混乱的污秽能量的破坏特性!
“深渊共鸣器”喷吐的暗紫黑色洪流猛地一滞,随即剧烈地扭曲、溃散!舰首那个如同昆虫口器的结构表面,甚至出现了细密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银色裂痕!
“什么?!”司徒长老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攻击被强制中断?!那东西……它能破坏深渊共鸣?!”
“吞噬者号”庞大的舰体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而震动起来,内部传来一连串能量过载和系统受损的警报。
这一击,不仅打断了司徒长老的终极协议启动,更让“源初之心”的压力骤然一轻!树干上那些蔓延的黑色裂纹,虽然并未立刻消失,但其扩散的速度明显减缓,甚至边缘处开始有微弱的翠绿光芒尝试着进行修复。
晚星感到自己与巨树的连接中,那痛苦的情绪也稍稍平复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讶与茫然,仿佛“源初之心”也在疑惑这突如其来的援助来自何方。
“未知造物……攻击模式……高效针对‘秩序-混沌混合体’……数据记录中……”“星镰”的飞船似乎进入了高速分析模式。
“古老的伤痕……沉淀的怒火……为何指向污染者……”“园丁”的意念则带着探究与一丝了然。
银白色“遗骸”在发出这一击后,其核心的光芒微微黯淡了些许,仿佛消耗巨大。但它依旧稳稳地悬浮在那里,破损的“身躯”对准“吞噬者号”,散发着无声的、却极具压迫感的威慑力。
“不管你是谁!敢坏我好事,都要付出代价!”司徒长老从震惊中恢复,声音因愤怒而扭曲,“‘吞噬者号’!切换目标!优先摧毁那个破烂!”
数条机械臂和数门副炮立刻调转方向,对准了银白色“遗骸”,暗紫色的能量开始重新汇聚。
然而,那“遗骸”似乎早有预料。它没有试图闪避或防御,而是其核心光芒再次流转,这次投射出的并非攻击光束,而是一片朦胧的、如同全息影像般的银白色光雾。
光雾迅速扩散,其中浮现出一些模糊却连贯的画面片段——
残破的城市在燃烧,天空被撕裂,无数扭曲的阴影怪物从裂缝中涌出……
一群穿着古老样式战斗服、身上或多或少闪烁着星辉般光芒的战士,在绝境中奋战……
一艘艘造型各异的飞行器或潜航器,与那些阴影怪物同归于尽,其中一艘的轮廓,与眼前这具“遗骸”依稀相似……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个背影上——那是一个穿着破损指挥官制服、身姿挺拔却充满孤寂感的男人,他站在一片废墟之巅,望着满目疮痍的世界,手中握着一枚散发着银白与翠绿交织光芒的……碎片?
一个沙哑、疲惫、仿佛带着无尽岁月尘埃与钢铁般意志的声音,通过某种精神共鸣的方式,直接在所有“意识清醒”的存在脑海中响起,用的是一种极其古老的通用语变体:
“秩序不容玷污……混乱必须驱逐……此乃‘守望者’最后的契约……”
“检测到‘源初核心’遭受‘混沌-秩序混合污染’……检测到‘深渊造物’特征……执行‘最终净化协议:残响’……”
“无关者……退避。”
这声音和浮现的画面,信息量巨大!
“‘守望者’?那是……‘观星者’分裂前的原始名称!”凌霜失声低呼,她曾在最机密的古老档案中见过只言片语。
“最终净化协议:残响?”王博士如果醒着,大概会激动得晕过去。这涉及到“观星者”或者说“守望者”失落历史的最高机密!
晚星也瞬间明白了!这具银白色的“遗骸”,并非什么古老垃圾,而是一位来自遥远过去的、“守望者”阵营的战士或者说战争兵器!它不知为何沉眠于此,此刻被“源初之心”的危机和司徒长老那混合了深渊的污染力量所唤醒,执行着它铭刻在核心中的最后使命——净化污染,驱逐深渊!
它是“源初之心”古老的、几乎被遗忘的守卫!一位迟到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兵”!
司徒长老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声音带着气急败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该死的!竟然是失落时代的‘铁冢’!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还有残留的活性?!”
但他毕竟是枭雄,立刻做出了应对:“不要被它唬住!它只是残骸,能量有限!集中火力,耗死它!”
“吞噬者号”的炮火再次倾泻而出,这一次不再有污秽洪流,而是密集的常规能量攻击,试图以量取胜。
银白色“遗骸”——或许该称它为“铁冢”老兵——不闪不避,其破损的躯体表面亮起一层稀薄的银白光膜,硬抗着大部分攻击,同时其水晶核心再次开始蓄能,显然准备发动下一次针对性的“净化”打击。它的战斗方式,带着一种无视自身损耗的、冰冷的决绝。
战局再次改变!从三方对峙,变成了“铁冢”老兵单挑“吞噬者号”,而“清算派”和“园丁”暂时变成了观众(或许在分析数据或评估局势),晚星团队则得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机会!”晚星眼睛一亮,“趁现在!我必须继续帮助‘源初之心’净化污染!它现在压力小了,我的沟通应该能更有效!”
她再次闭上眼睛,全力投入到与“源初之心”的共鸣中,将更多的温暖、支持与“生命之芽”的滋养力量传递过去,引导巨树调动自身力量修复那些黑色裂纹。
凌霜紧张地护卫在一旁,同时焦急地看向依旧昏迷的老周和随波逐流的林建国。小喇叭则警惕地注视着四周,触须里还扣着最后一点“加料墨汁”,随时准备给靠近的敌人一点“惊喜”。
空中,“铁冢”老兵与“吞噬者号”的战斗进入了白热化。“铁冢”的攻击精准而致命,每一次银白光束都能让“吞噬者号”的深渊相关系统受到打击,但它自身的损耗也肉眼可见,表面的银白光膜越来越淡,一些本就破损的部位在炮火下开始崩解。
“吞噬者号”虽然狼狈,舰体多处受损,但体量和能量储备终究占据优势,采用消耗战术,似乎打算硬生生磨死这位从历史中归来的守卫者。
就在“铁冢”老兵又一次击中“吞噬者号”的某个关键能量节点,自身也被数道炮火命中,核心光芒剧烈闪烁、似乎快要熄灭的危急时刻——
那一直旁观的“清算派”幽蓝飞船,突然动了!
它并非攻击“铁冢”或“吞噬者号”,而是射出一道极其纤细、高度凝聚的幽蓝光束,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命中了“铁冢”老兵那破损水晶核心的……某个特定部位?
嗡!
“铁冢”老兵猛地一震,其即将熄灭的核心光芒,竟然如同被注入了某种高效催化剂,瞬间重新稳定下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明亮、凝练!其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中,多了一丝与“清算派”力量同源的、冰冷而高效的特性!
“‘裁决者’!你竟敢援助这个古董?!”司徒长老又惊又怒。
“检测到‘自律净化单位’……协议符合‘归零前清理程序’辅助条款……”“星镰”的电子音毫无波澜,“提供临时能量优化与协议强化……逻辑自洽。”
它竟然将“铁冢”老兵判定为某种“自律净化单位”,并根据它那套复杂的“协议”,认为在最终“归零”(格式化)之前,辅助清理像司徒长老这样的“混沌污染源”是符合程序的!这逻辑简直……冷酷而高效得令人发指。
得到强化的“铁冢”老兵,攻势再起!银白光束威力更盛,甚至带上了些许幽蓝的轨迹,对“吞噬者号”的压制力大增!
司徒长老气得几乎要吐血。而就在这时,另一边的“园丁”翠绿座驾,也做出了出乎意料的举动。
它并未直接参与战斗,而是向着下方“水面”,播撒出一片柔和如春雨的翠绿色光点。这些光点落入水中,并未消失,而是迅速生长,化作无数细小的、散发着纯净生命力的光之藻类,附着在“源初之心”那浸入水中的庞大根系上。
顿时,“源初之心”的根系仿佛得到了额外的滋养,修复自身污染的速度明显加快,传递给晚星的痛苦感和虚弱感也进一步减轻。
“净化污染,亦是维护‘园圃’平衡……”“萌芽者”的意念温和地解释道。
一时间,局势变成了:“铁冢”老兵(得到“清算派”强化)主攻,“园丁”侧面辅助修复“源初之心”,共同对抗“吞噬者号”。而晚星,则在这难得的有利环境下,更专注地进行着深层次的沟通与引导。
胜利的天平,似乎开始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倾斜。
司徒长老的“吞噬者号”在多方打击下,终于开始显露颓势。暗紫色的生物装甲大面积剥落,露出下面扭曲的机械结构和蠕动的、仿佛活物的能量管道。数条机械臂被银白光束切断,漂浮在周围。舰体内部爆炸不断。
“不……不可能……我才是正确的!我才是未来!”司徒长老的声音充满了疯狂与不甘。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惨烈的战斗将以司徒长老的败亡而告终时——
异变再生!
一直静静躺在平台边缘、被晚星和凌霜暂时“遗忘”的、处于沉睡中的林建国,他的身体,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抽搐起来!
紧接着,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郁、精纯、充满无尽饥饿与毁灭欲望的黑暗气息,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猛地从他体内爆发出来!
这股黑暗气息是如此强大,以至于瞬间冲破了“聆听之崖”和“生命之芽”设下的双重封印!甚至引动了“吞噬者号”残留的深渊能量,以及“源初之心”树干上那些尚未被净化的黑色裂纹,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林建国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已彻底化为两轮吞噬一切光线的、纯粹的黑暗漩涡。
一个低沉、沙哑、混合了林建国声线却又无比陌生的声音,从他口中缓缓吐出,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盛宴……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