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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浓,京中各府的菊花开得正盛,可闺阁间的空气,却悄然染上了一层寒意。那首由林苏哼唱、众女合力打磨的《女驸马》,像一颗投入暗夜的火种,曾在短短数月间,点燃了无数少女心中的微光。她们偷偷传唱着“为救李郎离家园”,在“纱帽罩婵娟”的歌词里,窥见了另一种人生的可能。可这簇不合时宜的光亮,终究引来了守旧之风的猛烈吹袭。

打压来得又快又狠,像一场猝不及防的冷雨,浇向每一个与《女驸马》有过牵连的角落。

礼部尚书府的花园里,侍郎家的千金李嫣然正趁着无人,倚着海棠花树轻轻哼唱。她刚唱到“谁料皇榜中状元”,身后便传来一声凌厉的呵斥:“放肆!”

李嫣然吓得浑身一僵,转头便见自家嬷嬷面色铁青地站在不远处,眼神像淬了冰。“姑娘家唱这种离经叛道的曲子,传出去丢尽了脸面!”嬷嬷快步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语气严厉,“回去便抄《女诫》百遍,抄不完不许出房门半步!”李嫣然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被嬷嬷不由分说地拉走,那未唱完的旋律,消散在满园花香里,只留下满心的惶恐与委屈。

更惨烈的是御史府的动静。御史大人素来以方正严苛闻名,那日他回府,竟撞见女儿与贴身手帕交在窗边传阅一张纸笺,纸上正是《女驸马》的歌词。他勃然大怒,一把夺过纸笺,看了两眼便狠狠掷进手边的火盆。火苗瞬间窜起,将那些承载着少女心事的字迹吞噬殆尽。“妖言惑众!败坏闺阁风气!”御史大人气得发抖,当即下令将女儿禁足于静思苑,三个月内不得见任何人,连那参与传阅的贴身丫鬟,也被杖责二十,发往了庄子上。消息传开,京中各府的夫人小姐们都噤若寒蝉,再无人敢轻易提及“女驸马”三字。

除了这般直接的禁绝,无声的孤立也在悄然蔓延。宁姐儿近来发现,往日总爱邀她赴宴的几家小姐,递来的帖子越来越少。上月太傅府的赏菊宴,她带着婉儿前去,那些曾经热络的姐妹,见了她们也只是敷衍地颔首,便匆匆避开,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与压迫。婉儿悄悄拉了拉宁姐儿的衣袖,低声道:“姐姐,她们是不是……知道了?”宁姐儿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袖中藏着的半张曲谱,心中清楚,这是圈子给她们的警告——离经叛道者,终将被排挤。

更恶毒的是那些暗地里流传的流言。在一些保守的夫人聚会上,《女驸马》被污蔑成“蛊惑人心的邪曲”,说它会让好好的姑娘变得“不安分”、“思慕非分之事”。甚至有人牵强附会,将城南某户人家女儿私奔的传闻,也怪罪到这曲子头上,说正是听了“女扮男装”的戏码,才动了歪心思。这些流言像毒藤,悄悄蔓延,试图从道德上将这首曲子,以及所有喜爱它的女孩,彻底否定。

最初的热血与兴奋,在这般打压下迅速冷却。女孩们终于明白,这不是一场可以肆意高歌的游戏,而是一场需要沉默潜行的漫长旅程。她们没有被打垮,反而在压力下,学会了更成熟的应对,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坚韧。

她们变得极致谨慎。公开的讨论和传唱几乎绝迹,所有交流都转入了更深的地下。再遇宴会,她们不再敢借着更衣的由头聚集,只是在人群中用眼神示意,一个挑眉,一个颔首,便完成了默契的交流。交换文稿时,不再是直接交付,而是趁着递茶、送帕子的瞬间,飞快地将折成极小的纸笺塞进对方手中,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寻常礼节。有一次,沈清珠在寺庙祈福时,遇见了将门之女赵凌云,两人隔着佛堂的香炉,只是默默合十行礼,赵凌云却在转身时,将一张藏在念珠串里的曲谱,悄悄塞进了沈清辞的手心。全程没有一句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核心的创作圈子也进一步收缩,只限于宁姐儿、婉儿、林苏、闹闹、李嫣然、沈清辞、赵凌云等几人——她们都是经过多次考验、绝对信任的伙伴。有旁的小姐察觉端倪,想要加入,都被婉言拒绝,她们明白,人多口杂,每多一个人,便多一分暴露的风险。而文稿的抄写,也不再追求字迹的华美,反而有意模仿几种不同的普通笔迹,有的刻意写得潦草,有的模仿孩童涂鸦,只为了混淆来源,即便被发现,也难以追溯到核心之人。

物以稀为贵,正因获取艰难、风险巨大,每一份成功传递到手的《女驸马》文稿,在女孩们眼中都变得愈发珍贵。李嫣然将抄好的曲谱藏在妆匣的夹层里,外面铺着一层细碎的珍珠,谁也想不到这华丽的妆匣里,藏着如此“大逆不道”的东西;沈清珠则将歌词绣在一方素帕的内衬,表面绣着寻常的兰草纹样,只有对着光仔细看,才能看见那些藏在针脚里的字迹;婉儿依旧把文稿藏在枕下的棉絮中,只是每次睡前都会检查三遍,确保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在无人知晓的深夜,她们会悄悄取出这些“宝贝”,就着微弱的油灯或月光,一遍遍阅读、哼唱。那字里行间的勇气,在历经打压之后,仿佛变得更加沉甸甸,压在心上,也刻进骨里。

最难得的,是她们精神上的成长。打压非但没有让火种熄灭,反而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淬炼了她们的信念。最初,她们或许只是被故事的新奇、旋律的动听所吸引,可当她们亲身经历了禁绝、孤立、流言的攻击,才真正与故事里那个勇敢的女主角产生了更深层次的共情。原来,想要走一条不一样的路,真的会如此艰难,真的需要付出代价;原来,“女驸马”的勇敢,不仅仅是女扮男装考状元的胆魄,更是面对世俗偏见时,依旧坚守自我的韧性。

这份认知,让她们的喜爱从单纯的兴趣,升华为一种带着悲壮感的认同和坚守。李嫣然在抄《女诫》的间隙,会偷偷哼唱《女驸马》,那些压抑的旋律,成了她对抗枯燥规训的力量;沈清珠在被人孤立时,看着帕子里的歌词,便觉得自己不是孤单一人,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姐妹,在和她一起坚守;闹闹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冒失,她学会了把那份活泼藏在心底,只在和姐妹们秘密相聚时,才敢小声哼唱,眼神里却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坚定。

《女驸马》的流传并未停止,只是方式变得更加隐秘。它不再是闺阁间传唱的小曲,而是化作了一股地下水脉,在看似坚不可摧的封建土壤之下,更深处、更安静地流淌着。女孩们在这过程中,学会的不仅是隐藏与伪装,更是一种在压抑环境下,如何保护心中微弱光亮的宝贵生存智慧。

她们沉默着,却也更加坚定着。那被小心翼翼传阅的,已不仅是一个故事,一首曲子,更是一份无声的盟约。它连接着所有在深闺中,不甘于被既定命运安排的、孤独而勇敢的灵魂。

长公主府的深秋,总是带着几分沉寂的萧索。长公主端坐于暖阁内,手中捏着一张抄录着《女驸马》歌词的素笺,指尖微微泛白。当她辗转听闻,这首比《化蝶》书稿更为直白、更具颠覆性的曲子,竟也出自那个神秘的“红星”之手时,内心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与冲击。那“女扮男装中状元”的歌词,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新世界大门——她仿佛看到了静安皇后当年想要打破桎梏、为女子争一份出路的未竟事业,看到了那簇被她当年失误险些浇灭的火种,非但未曾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

愧疚感如潮水般攫住了她。当年因《化蝶》之事,她太激进了,导致《化蝶》被禁。如今,那些深闺中的女孩们,竟敢顶着封建礼教的重压,传唱如此“大逆不道”的曲子,这份勇气,让她既敬佩,又心疼。她无法直接出面庇护,那样只会将她们推向更危险的境地,成为保守派攻击的靶子。但补偿的心理,以及内心深处对静安理念的认同与向往,促使她想出了一个迂回而安全的办法。

她动用了自己残存的人脉与影响力,未曾提及“红星”,也未沾染任何闺阁之事,只是将这首旋律上口的悄然散入市井。不出几日,京城的街巷弄堂里,玩耍的孩童们便开始懵懂地哼唱起这些词句。童言无忌,童谣更是难以追查源头,这危险的曲子,竟借着孩童的嗓音,披上了一层“民间俚曲”的无害外衣,如同一层薄纱,遮掩了其下锋利的内核。

宫中的皇后,自然也听闻了这首在市井间流传的童谣。她或许早已从公主府的呈报中,知晓此曲流传的完整面貌。指尖划过御案上的素笺,上面抄录着完整的歌词,“纱帽罩婵娟”五个字,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如今身居后位,她看似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却也被困在这四方宫墙之内,深知女性命运的身不由己。对自身处境的了然,甚至是不易察觉的、对女性命运的共鸣,让她选择了沉默。她没有如保守派大臣所期望的那样下旨严查,这份来自最高权力层的默许,形成了一道无形的缓冲,使得明面上的打压始终没有升级到最酷烈的程度。

上层这种暧昧的态度,很快被嗅觉敏锐的世家大族捕捉。那些原本打算严厉惩处家中“不安分”女儿的父母,态度开始动摇。永昌侯府的书房里,梁侯爷看着手中的密报,又想起前日梁夫人欲言又止的模样,指尖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严厉打压,会不会反而得罪了那些默许此事的大人物?更何况,连市井孩童都在传唱,再死死揪住自家女儿不放,反倒显得刻板不近人情。类似的观望与犹豫,在许多家族中悄然蔓延。女孩们依旧承受着压力,却也避免了被强行禁足、匆忙低嫁的最坏结局。

然而,身处漩涡中心的女孩们,却并未因此放松警惕,反而愈发谨慎。

林苏在一次秘密相聚时,将姐妹们召集在假山后,语气凝重:“市井间的童谣,你们想必都听闻了。”她顿了顿,看着众人眼中的一丝雀跃,补充道,“但这绝非可以松懈的信号。上位者的默许,如同春日的薄冰,今日可行,明日便可能碎裂。将希望寄托于他人的恩赐,是最危险的事。”

宁姐儿点点头,稚嫩的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姐姐说得对。或许这只是引蛇出洞的计策,我们一旦放松警惕,便可能万劫不复。”她想起现代历史上那些看似缓和却暗藏杀机的时刻,心中警铃大作。

赵凌云也附和道:“没错,越是表面平静,我们越要小心。”

于是,她们非但没有因为外界的“松动”而大胆起来,反而将传播链条收缩得更紧。核心圈子依旧是最初的几人,不再接纳任何新成员,哪怕对方再可靠。文稿的传递频率降低了,从之前的每月一次,变为两三个月才敢交换一次修改意见。传递方式也愈发隐秘,有时是借着寺庙祈福,将文稿藏在香灰之下;有时是托可靠的丫鬟,以胭脂水粉为掩护转交。每一次传递,都要经过多重确认,确保没有被人跟踪。

外界压力的暂时减轻,也让她们有了更多沉静思考的空间。不再仅仅是打磨旋律、推敲歌词,她们开始更深入地探讨《女驸马》背后的意义。

“女子为何不能参加科考?”沈清辞在一次相聚时,忍不住低声发问,“我们的才学,未必就比男儿差,为何只能困于内宅?”

“因为世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婉儿轻声回应,语气中带着不甘。

“可这‘德’,是谁定的规矩?”闹闹皱着眉,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为何男子建功立业是荣耀,女子想施展才华,就是离经叛道?”

林苏听着姐妹们的讨论,心中感慨万千。她知道,这场讨论,意味着她们的思想正在生根发芽。她们不再仅仅是被故事的新奇所吸引,而是开始结合自身处境,思考“才学”“自主”对女子的真正意义。这种思考,让她们心中的信念扎得更深,也让那份坚守,变得更加坚定。

表面上,围绕《女驸马》的风波渐渐平息。市井间,孩童们依旧哼着“帽插官花好新鲜”的童谣,天真烂漫;深闺里,小姐们依旧端着温婉的姿态,赏花品茶,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但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是更加坚韧的潜流。女孩们将惊世骇俗的梦想,藏在童谣的天真之下,藏在更加隐秘的传递之中。她们像最耐心的猎人,静待时机;又像最警惕的守护者,在漫长的黑暗中,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那一点星火。

时光并未抚平永昌侯府后院的暗礁,反而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积蓄着更汹涌的暗流。春珂在两年前生下的那个女娃,如今已能穿着绣满粉白桃花的小袄,攥着玉坠子蹒跚学步,见了人便咧开嘴露出几颗乳牙,咿呀着喊“爹爹”“娘”。这个孩子的到来,曾让一心指望儿子巩固地位的春珂意志消沉了许久——女儿终究是女儿,既不能为她挣得正室名分,也不能让她在侯府站稳脚跟,那两年里,她几乎闭门不出,成了后院里可有可无的影子。但如今,看着女儿渐渐长大,眉眼间依稀有几分梁晗的俊朗,那份沉寂的不甘与野心,如同被春雨浇灌的野草,再次疯狂滋长起来。而梁晗与墨兰因铺子盈利等事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便成了她最想撕碎的目标。

对决的舞台,设在了给梁老夫人请安后的正院暖阁。炭火烧得正旺,铜炉里飘着淡淡的檀香,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紧绷气息。墨兰端坐在主位,一身月白绣缠枝莲纹的褙子,鬓边只簪了一支素银簪,眉眼间是当家主母的从容淡雅。两侧坐着几位妾室,春珂抱着蕊姐儿坐在最靠近梁晗的位置,锦缎披风衬得她面色红润,眼底却藏着算计的光。梁晗刚从衙门回来,身上还带着些许寒气,正端着茶盏暖手,目光偶尔落在墨兰身上,带着几分近日才有的温和。

暖阁里的闲谈刚起个头,春珂便抱着蕊姐儿往前凑了凑,指尖轻轻挠着女儿的小下巴,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慈母笑容,语气却像裹了冰碴的蜜糖:“夫人您瞧,我们蕊姐儿如今也会说几个字了,昨日晗爷来我院里,随口教了句‘弟’,她竟跟着学了去,含糊不清地喊了声‘弟’,可把晗爷高兴坏了。”她顿了顿,特意抬眼扫了墨兰一眼,声音愈发柔媚,“晗爷直说,我们蕊姐儿是个带福气的,小小年纪便懂盼着弟弟,定能给侯府招来个哥儿呢。”

这话一出,暖阁里瞬间静了几分。谁都知道,墨兰连生宁姐儿、婉儿姐儿、闹闹和 曦曦的四姑娘,偏偏没能诞下嫡子,这是她在侯府最大的软肋。春珂明着夸女儿,暗里却狠狠戳着墨兰的痛处,更暗示梁晗对儿子的渴望从未熄灭,甚至将这份期盼寄托在一个小女儿身上——言外之意,墨兰这正室夫人,连个小女儿的“福气”都比不上。

几位妾室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都看向墨兰,等着看她如何失态。可墨兰端着茶盏的手稳如磐石,茶盖轻轻碰了碰杯沿,发出清脆的声响,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淡笑:“小孩子学话,本就是鹦鹉学舌,大人教什么便学什么。”她的声音柔和却清晰,不疾不徐,“春珂妹妹有心了,想必平日在蕊姐儿耳边没少念叨这些,才让孩子记在了心上。”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既没否认孩子学话的事,又将“带福气引弟弟”的功劳,不动声色地还给了春珂的刻意教导,点明了她的用心。言外之意,不是孩子有福气,是你做母亲的急着盼儿子,才刻意教这些话来讨晗爷欢心。

春珂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怀里的蕊姐儿似是察觉到气氛不对,咿呀了一声扭了扭身子。她连忙顺了顺女儿的头发,掩去眼底的不悦,笑道:“夫人说的是,做母亲的,自然盼着府里人丁兴旺。”

碰了个软钉子,春珂却不气馁,反而顺着“孩子”的话题继续往下说,语气带上了几分忧思:“说起来,蕊姐儿眼见也要满两岁了,再过一年便该启蒙了。晗爷前日还说,女儿家虽不必像哥儿那般苦读,但识些字、懂些道理总是好的,日后也好嫁个好人家。”她看向梁晗,眼神带着几分依赖,“妾身想着,是不是也该给蕊姐儿请个西席,单独给她开蒙?总不能一直劳烦夫人院里的先生,蕊姐儿性子皮,万一耽误了宁姐儿、婉儿姐儿她们的功课,妾身可担待不起。”

这话听着处处为墨兰的女儿们着想,实则藏着大大的算计。侯府里姑娘们的启蒙,一向是由主母统筹安排,共用一位西席,这是规矩。若是单独为她的女儿请西席,无异于抬高了春珂这一房的身份,暗示蕊姐儿比其他姑娘金贵,更意味着她能绕过墨兰,直接掌控女儿的教育资源,日后在府里的话语权自然也会重几分。

梁晗本就觉得春珂这两年安分了许多,又疼惜蕊姐儿乖巧可爱,闻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看向墨兰道:“蕊姐儿确实也到了该启蒙的年纪,单独请个西席,倒也妥当,省得孩子们凑在一起分心。”

他这话一出,春珂的眼睛瞬间亮了几分,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墨兰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从容,缓缓放下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绣纹,声音清晰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官人说的是,女儿家的教养,确实是顶重要的事,半点马虎不得。”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在场众人,“但侯府自有侯府的规矩,自老夫人那辈起,姑娘们的教导便一向是由主母和大嫂统筹安排,请的也是经母亲过目、德才兼备的先生,既合规矩,又能让姑娘们互相为伴、共同长进。”

她顿了顿,看向春珂,语气诚恳却带着压力:“若是各房都因心疼孩子便自行其是,各请各的西席,各立各的规矩,那侯府岂不成了一盘散沙?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我们永昌侯府没了体统,连姑娘们的教养都乱了套?”她话锋又转,带上了几分温和,“蕊姐儿若是想进学,待明年开春,与府里其他适龄的姑娘们一道便是,母亲和大嫂早就盘算着这事了,定会安排妥当,断不会委屈了蕊姐儿。”

这番话,既抬出了“侯府规矩”和“母亲大嫂”,堵住了梁晗的嘴,又将春珂的“小心思”打成了不懂规矩、破坏家族体统的行为,让她瞬间站在了道义的对立面。梁晗脸上的神色有些讪讪,看向春珂道:“倒是我考虑不周了,墨兰说的是,按规矩来便好。”

两次出手都被墨兰轻易化解,春珂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她今日既然敢发难,便没打算善罢甘休,非要在梁晗心里撕开一道裂痕不可。她拿起帕子,轻轻按了按并无可泪的眼角,声音瞬间带上了几分委屈,甚至隐隐有些哽咽:“姐姐教训的是,是妾身目光短浅,只想着自己的孩子,倒忘了侯府的规矩。”

她吸了吸鼻子,目光转向梁晗,眼神里满是惶恐与不安:“只是……妾身有时夜里想着,心里总是害怕。想起两年前,四姑娘(曦曦)出生那会儿,孩子身子弱,病怏怏的,不知是哪个黑心肝的下人,竟在夫人面前搬弄是非,说四姑娘是个不祥之人,惹得夫人动怒,连带着对妾身也多有不满。”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看着梁晗的脸色渐渐沉下去,才继续说道,“后来虽查清了是下人作祟,杖责发卖了,可妾身这心里,总也放不下。”

她的声音愈发低微,带着浓浓的忧虑:“妾身总担心,这府里是不是还有那等见不得我们姐妹和睦、见不得晗爷子嗣兴旺的人,在暗地里盯着我们的孩子。如今蕊姐儿也大了,妾身每次看着她跑跳,都怕有人暗中使坏……晗爷,妾身不求别的,只求孩子们能平平安安长大,哪怕妾身受点委屈也无妨。”

这番话,可谓诛心至极。她旧事重提,言语模糊,却处处将矛头指向墨兰——暗示当年搬弄是非的,未必是下人,或许是墨兰授意;暗示墨兰就是那个“见不得姐妹和睦、见不得子嗣兴旺”的人,因为自己无子,便容不下春珂的孩子。而梁晗最看重的便是子嗣,最敏感的便是后院争斗伤及孩子,春珂恰恰戳中了他的死穴。

梁晗的脸色果然瞬间阴沉下去,眉头紧紧皱起,眼底布满了阴霾。那段不愉快的记忆被重新勾起,曦曦当年病弱的模样、墨兰当时的怒气、府里的流言蜚语……一一在他脑海中闪过。加上对春珂母女的怜惜,以及对墨兰连生四女潜意识里的失望,让他看向墨兰的眼神瞬间变了,那里面没有了近日的温和,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怀疑和审视。他觉得春珂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墨兰……或许真的因为自己无子,而对春珂心生嫉恨,甚至可能暗中针对孩子们。

“好了!”梁晗烦躁地打断了春珂的话,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却并非对着春珂,而是对着墨兰,“过去的事还提它作甚!都已经查清是下人作祟了,还揪着不放做什么!”话虽如此,但他语气中的迁怒和冷淡,已是昭然若揭。他看向春珂,语气缓和了许多,“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府里自有母亲做主,谁敢暗中生事,我定不饶她!”

墨兰看着梁晗瞬间转变的态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心底一片冰凉。她知道,春珂的目的达到了。这两年,她小心翼翼维系着夫妻情分,为他打理后院、操持铺子,好不容易让两人的关系缓和了些许,建立起一点微薄的信任,却在春珂这番诛心之言下,再次出现了深深的裂痕。

她没有再看梁晗,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里,此刻褪去了所有温度,只剩下冰冷的平静。她将目光直直投向春珂,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无形的压力:“妹妹既然这般担心,日后便更该谨言慎行,守好本分,看好自己的孩子。”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毕竟,这侯府的规矩摆在这里,母亲的眼睛也亮着呢。若真有那不安分、想暗中使坏的人,迟早会露出马脚,到时候,可就不是杖责发卖那么简单了。”

她的话,同样意有所指——既警告了春珂不要再生事端,也暗示自己并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若真要撕破脸,谁也讨不到好。

春珂被她看得心头一凛,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蕊姐儿,却还是强撑着说道:“姐姐说的是,妾身记下了。”

一场请安,终究在满室的暗涌中不欢而散。梁晗没再看墨兰一眼,只对着春珂说了句“你也累了,带着孩子回去歇息吧”,便拂袖而去,径直去了春珂的院子以示安抚。

墨兰独自坐在暖阁里,看着桌上早已凉透的茶盏,眼神冰冷而坚定。方才的从容淡雅、温和笑意,此刻都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

这一次,她不再会像从前那样,只会暗自垂泪,或是用尖酸刻薄的言语反击。春珂,你既然要战,那便战!她在心底冷笑,指尖紧紧攥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两年,她早已不是那个只能依附梁晗、在深宅里步步维艰的妻子,她有自己的铺子,有 贴心的下人,更有了保护女儿们的底气。

这后院的主动权,她不会再轻易让出!春珂,你想要的地位,想要的恩宠,想要的儿子,我偏不让你如愿。咱们走着瞧,看谁能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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