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里,油灯的火苗不安分地跳动着,将江晚星的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她没有再削那根半成品的木簪,只是静静地坐着,面前的平台上,代表秦绝的那个光点,正以一种沉稳而迅疾的速度,从妖兽谷的方向,笔直地朝着青云宗返回。
而代表林墨的那个光点,虽然依旧黯淡,却不再闪烁代表危机的血红色,正一瘸一拐地,缓慢而坚定地向宗门移动。
江晚星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粗茶,抿了一口。茶水苦涩,顺着喉咙滑下,让她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
她像一个坐在监控室里的值班经理,刚刚远程处理完一场突发的生产安全事故。林墨这条生产线差点报废,幸好安保队长秦绝及时赶到,不仅保住了员工,还顺便抓拍到了竞争对手违规操作的证据。
就是不知道,这份证据的成色如何。
没过多久,一阵极轻的、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脚步声在柴房外停下。
“吱呀——”
木门被推开一条缝,秦绝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出现在门后。他身上那件杂役服沾了些尘土,袖口处有一道清晰的划痕,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经历过一场激战的痕迹。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了进来,将两样东西放在了江晚星面前的旧木桌上。
一个,是林墨托他带回来的玉盒,里面装着十几颗红得似火的血叶朱果,浓郁的灵气几乎要透盒而出。
另一个,则是一枚样式古朴的符箓,表面刻着几道扭曲的音波纹路。
留声符。
江晚星的目光在那枚符箓上停顿了一瞬,然后抬眼看向秦绝。
“他跑了。”秦绝言简意赅。
“伤了?”
“断了右臂。”
“很好。”江晚星点了点头,像是对自己员工的工作成果表示肯定。一条断了手臂、丢了主子脸面的狗,带回去的恐惧,远比一具尸体能传递的信息要多得多。
“辛苦了。”她随口说了一句,然后拿起那枚留声符,指尖在上面轻轻一点,注入了一丝微弱的灵力。
符箓上,淡青色的光晕一闪而逝。
下一刻,刘宇那夹杂着怨毒与得意的声音,便从符箓中清晰地流淌出来,在这间小小的柴房里回荡。
“……怕了吧?这才是真正的力量!是萧辰大人赐予我的无上神力!”
“……萧辰大人说了,先拿这个只会玩泥巴的炼丹废物开刀,下一个,就是你!”
“……我现在的系统,可是专门为暗杀而生的【阴毒暗杀系统】!杀你,易如反掌!”
声音戛然而止。
柴房里重归寂静,只有灯花爆开时发出的一声轻微的“噼啪”声。
秦绝站在一旁,神色不变,仿佛符箓里播放的,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市井杂音。
江晚星的手指,在粗糙的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一下,两下,三下……像是在为一段无声的乐曲打着拍子。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脑海中,刘宇的每一句话都被拆解、分析、重组。
这份录音,很有意思。
如果直接拿去给宗门长老,顶多能证明刘宇勾结外人,意图谋害同门。但牵扯到萧辰,牵扯到“系统”,这些都是无法向外人解释的秘密。所以,这份证据,不能用在明处。
但它真正的价值,在于它是一把可以插进敌人联盟心脏的、无形的刀。
萧辰与赵坤。
一个是野心勃勃的平台代理,一个是密谋叛乱的宗门卧底。他们的合作,建立在共同的敌人和脆弱的利益之上。这种联盟,最怕的就是猜忌。
赵坤生性多疑,他需要的,是能被他牢牢掌控的棋子,而不是一个同样在下棋的棋手。
而萧辰……从他毫不犹豫地抛弃刘宇,以及屡次三番的试探来看,他也绝非甘于人下之辈。他与赵坤合作,更像是与虎谋皮,随时准备着在老虎打盹的时候,反咬一口。
而刘宇的这段话,恰好提供了一个完美的切入点。
“萧辰大人赐予我的无上神力……”
“先拿这个炼丹废物开刀,下一个,就是你……”
听听,多么忠心耿耿的狗,又是多么自作主张的主子。
在赵坤看来,他与萧辰的合作,目标应该是铲除江晚星的核心客户,尤其是最具威胁的秦绝。可萧辰倒好,背地里却先派人去动那个战斗力最弱的炼丹师。
为什么?
赵坤会怎么想?
他会想,萧辰是不是想先剪除江晚星那些“软柿子”客户,把秦绝这块最硬的骨头留到最后,等自己和秦绝斗得两败俱伤,他再出来坐收渔利?
又或者,萧辰的“掠夺系统”,是不是对林墨这种拥有特殊技艺的客户,有别的什么企图?
一旦怀疑的种子种下,它就会在赵坤这种人的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长成一棵名为“背叛”的参天大树。
江晚星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她不需要他们立刻反目成仇,她只需要在他们之间,埋下一根刺。一根在关键时刻,会让他们感到剧痛,让他们无法完全信任彼此的刺。
“秦绝。”她开口。
秦绝抬眼看她。
“这枚留声符,需要换一个听众。”江晚星拿起桌上的符箓,在指尖轻轻抛了抛,“一个能把话,传到赵坤耳朵里的听众。”
“谁?”
“赵坤身边,最受他信任,但脑子又不太好用的人。”江晚星的目光在平台地图上扫过,赵坤长老居所附近,几个代表其心腹的光点清晰可见。
她很快锁定了一个目标。
“王平,赵坤的亲传弟子之一,筑基二层,为人鲁莽,但忠心耿耿。赵坤日常的丹药采买、杂务处理,多由他经手。”江晚星将目标信息同步给秦绝,“这种人,最容易被情绪左右,也最藏不住事。”
秦绝点了点头,等着她的下一步指示。
“你不需要把整段录音给他听。”江晚星的思维飞速运转,一个完整的计划在脑海中成型,“你只需要让他‘不经意’间,听到最关键的几句。”
她用灵力在留声符上轻轻一点,将符箓的播放模式做了微调。
“第一句,‘是萧辰大人赐予我的无上神力’。让他知道,刘宇的力量,源自萧辰。”
“第二句,‘先拿这个只会玩泥巴的炼丹废物开刀’。让他明白,萧辰的第一个目标,是我们这边最弱的一环,而不是赵坤最忌惮的你。”
“至于最后那句‘下一个就是你’,可以让他听到,但要模糊一点,听不真切。这样,他就会自行脑补,萧辰的目标,到底是秦绝,还是……赵坤自己?”
江晚星看着秦绝,眼神里闪烁着一丝属于传销大师的狡黠光芒。
话,不能说得太满。
真相,要留给对方自己去“发现”。
只有他们自己推导出的结论,他们才会深信不疑。
“我需要你制造一个偶遇。”江晚星继续说道,“一个你作为杂役弟子,在巡夜途中,慌乱之下‘掉落’了这枚符箓,而符箓又‘恰好’被激发,播放了这几句话,然后被路过的王平‘捡到’的偶遇。”
这个计划,听起来破绽百出。
但正因为它充满了巧合和破绽,反而显得真实。
一个底层杂役,捡到了不得了的东西,惊慌失措之下掉落,被长老高徒发现……这剧本,合情合理。
秦绝沉默地听着,将每一个细节都记在心里。
他不需要问为什么,他只需要知道,该怎么做。
“时机,地点,你自己把握。”江晚星将留声符递还给他,“记住,你的身份是杂役秦一,一个胆小、懦弱、见到内门弟子都会腿软的废物。你的表演,不能有任何差错。”
秦绝接过留声符,那枚温热的符箓在他冰凉的指尖,显得格外熨帖。
他点了点头,一个字都没多说,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等等。”江晚星叫住了他。
秦绝回头。
江晚星从储物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瓷瓶,正是之前林墨送给秦绝的那颗“强效提神醒脑丹”。
她把瓷瓶扔了过去。
秦绝稳稳接住,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熬了一夜,辛苦了。”江晚星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摆了摆手,“老板给的加班福利,吃了,提提神。”
秦绝看着手里的瓷瓶,又看了看江晚星那张写着“快去干活别耽误我收租”的脸,沉默了片刻。
他最终还是将瓷瓶收好,拉开门,身影迅速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柴房内,重归寂静。
江晚星伸了个懒腰,感觉有些疲惫。管理这么多“下线”,果然是个耗费心力的活儿。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平台光幕。
秦绝的光点,已经再次潜回了赵坤居所附近。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在一片树丛后静静蛰伏,像一个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自己走进陷阱。
江晚星知道,今晚,好戏才刚刚开始。
她将桌上的血叶朱果玉盒收好,准备等天亮了,亲自给林墨送去。那个傻小子,现在估计正躲在丹房里,为没有完成任务而自责呢。
就在她准备起身去床上躺一会儿的时候,平台的光幕,再次闪烁了一下。
这一次,不是警告,而是一条来自楚瑶的讯息。
讯息很短,只有一张影像。
影像中,是一支约莫百人的队伍,正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山林间。他们装备精良,行动间悄无声息,纪律严明,显然是一支精锐。
而在队伍的最前方,一个青云宗的巡山弟子,正一脸恭敬地,为这支队伍引路。
江晚星的瞳孔,微微一缩。
她认得那个巡山弟子。那是外门管事手下的人,平日里负责看守宗门西侧的一处灵田。
楚瑶的部队,竟然这么快就和青云宗的巡卫搭上了线?而且看样子,对方似乎还心甘情愿地在为她引路。
这个女人……比她想象中,还要更有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