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推开家门,迎接梅戴的是一片难得的安静。
玄关处只有他自己的鞋子整齐地摆放着,客厅里听不到花京院逗弄阿夸的轻笑声,也听不到裘德踩着楼梯跑上跑下的咚咚声,甚至连阿夸兴奋的吠叫和摇尾巴的动静都没有。
“都没在家吗?”梅戴轻声自语,脱下外套挂好。这种过于宁静的氛围,反而让刚从那个充满谜团的地下设施回来的他感到一丝微妙的不适应。
他原本的计划是下午继续处理那些积压的声学数据,将今天外出耽搁的进度补回来的,不过当他走进书房,在熟悉的书桌前坐下打开电脑、调出那些复杂的声波频谱图时,注意力却像是不听使唤的游鱼,怎么也集中不起来。
那个嵌在地下的金属箱子,以及箱盖上清晰的六边形凹槽,如同烙印般反复在他脑海中浮现。
那形状……一定在哪里见过。
不是模糊的印象,而是确切的、视觉上的记忆。
他甚至能回忆起指尖触摸凹槽边缘时,那冰冷而略带磨损的触感。
这种呼之欲出却又被一层薄纱阻隔的感觉,让他罕见地有些坐立不安。
梅戴尝试将注意力强行拉回屏幕上的频率峰值,但那些曲线和数字仿佛都扭曲成了那个六边形的轮廓,几分钟后,他有些烦躁地推开鼠标,靠在了椅背上。
“不行,根本看不进去。”梅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叹了口气喃喃着,承认自己此刻的心思完全被那个未解的谜题占据了。
既然无法工作,他决定顺着直觉走。
他站起身,开始在书房里漫无目的地寻找。
目光扫过塞满各类书籍、从生物学到声学到地方传说的书架,手指拂过一沓沓整理好的研究笔记和资料,甚至拉开了书桌的每一个抽屉,翻看着里面的文具、便签和一些零碎的小工具。
梅戴都不知道自己具体在找什么,只是一个模糊的形状在驱动着他的行动。
是某个仪器的部件?
某本书籍封面上的符号?
还是某个被随手塞在角落里的奇怪纪念品?
他翻找得越来越仔细,动作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书架上的书被抽出来几本,看了看封面和书脊又塞回去;堆放的文件被稍稍弄乱,检查了底层是否有压着什么东西;抽屉里的零碎物件更是被一个个拿起、端详、又放下。
时间悄然流逝,书房被这番“扫荡”弄得略显凌乱,但梅戴依然一无所获。
那个六边形的影子在脑中盘旋,却始终无法与眼前任何一件实物重合。
“怎么会没有呢……”梅戴有些气馁地停下手,看着被自己翻乱的书房,揉了揉眉心。他确信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那绝对不是凭空想象的形状,而且感觉就是近期才见过的东西。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答案不在书房。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动手将翻乱的东西一一归位,整理的过程也像是在梳理思绪,当书房恢复原状后,梅戴决定扩大搜索范围。
他走出书房来到客厅,客厅的布置简洁而温馨,相比起书房,这里的生活气息更浓一些。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客厅的每一个角落。
沙发旁的边几上放着几本杂志和花京院看了一半的小说;电视柜上摆着几个相框,里面是些日常的生活照;墙角摆放着绿植,长势喜人。
梅戴缓步走了过去,检查了杂志封面,看了看相框背面,甚至俯身看了看电视柜底下是否滚落了什么东西,依旧没有收获。
那种熟悉感越来越强烈,几乎带着一种灼热感,催促着他。梅戴越来越可以肯定,自己就是在这个空间里,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瞥见过那个形状。
他微微蹙着眉,在客厅中央缓缓转了一圈,视线如同细腻的梳子,梳理过每一寸空间,最终那目光不由自主地定格在了靠墙摆放的那个精致的玻璃展示柜上。
这个柜子是他个人记忆的一个小小宝库,尤其是上层,专门存放着与那段横跨大陆、奔赴埃及的壮阔旅程相关的“小纪念品”。
他走到柜前,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玻璃表面,目光逐一扫过柜内那些承载着厚重回忆的物件,心底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温暖的涟漪。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几枚形状各异、颜色斑斓的海螺和贝壳,旁边还有几颗被海水打磨得光滑圆润的鹅卵石。那是和波鲁那雷夫一起,在新加坡的海边稍作停留休整时,像两个大孩子一样蹲在沙滩上仔细挑选的。波鲁那雷夫当时还信誓旦旦地说某个螺旋纹路特别像他的银色战车,结果被乔瑟夫笑着吐槽了一番。
梅戴甚至能回忆起那时候海风咸湿的气息和脚底沙子的温热。
旁边是一个略显陈旧、色彩却依旧鲜艳的护身符,来自某个东南亚路边的喧闹集市。乔瑟夫兴致勃勃地尝试着摊主讨价还价,最后给他们每人买了一个,说是能带来好运。梅戴记得自己当时微笑着接过,然后一直妥善保管至今。
压得平整的彩色糖纸被小心地夹在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里,只露出绚烂的一角。那是承太郎难得没有表示嫌弃、默许乔瑟夫买给大家的当地糖果,甜得有些发腻,但战斗间隙的这一点甜味,足以慰藉紧绷的神经。
那条在印度购买的浅灰色棉质头巾叠得整整齐齐,柔软的材质仿佛还带着彼时灼热的阳光和集市上浓郁的香料气味。他曾用它遮挡过风沙,也曾在高温时盖在过波鲁那雷夫的头上。
一枚剔透如海水、泛着柔和蓝光的石头静静地躺在丝绒垫上。这是波鲁那雷夫在一次战斗后,神秘兮兮地塞在梅戴手里的,说是觉得这颜色像自己这双眼睛,非要他收下。想起波鲁那雷夫的脸上那带着点得意又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梅戴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还有那张在刚刚踏上埃及土地时拍摄的合照。照片上的他们有些风尘仆仆,气氛难得得轻松一些,但眼神坚定无比,背景是广袤的沙漠和天空。每一个人的面容都如此清晰,那段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岁月,是他生命中无法磨灭的烙印。
两枚象牙白色的空白筹码并排放在一起,梅戴当然记得这是他们在一家酒馆里对战一个特别会出老千的赌徒,承太郎从对方手里赢回来的空白筹码,不过有点可惜的是,梅戴已经不记得敌人的名字叫什么了……
他的目光如同温柔的流水,缓缓淌过每一件物品,与之相关的画面和声音便在脑海中鲜活地重现。那段时光的记忆,因为掺杂了太多的情感与意志,变得异常深刻,几乎每一件小物背后所代表的情景,梅戴都能清晰地忆起。
就在他沉浸于这带着淡淡伤感和无限怀念的回忆之河时,视线不经意地掠过了一个被放在角落、并不起眼的金属块。
然后梅戴的目光猛地定住,随即倏然睁大。
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
那个金属块……那个形状。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有些急切地打开了玻璃展示柜的柜门,小心地避开了其他物品,伸手将那个金属块取了出来。
入手沉甸甸的,带着金属特有的、凉丝丝的触感,即使在室内放置了这么多年,也依旧保持着那份独特的冰冷。他将它托在掌心,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仔细端详。
没错,就是这个形状。
一个不太规则的六边形,边缘有着细微的、与那个凹槽内部卡榫完全对应的凸起和纹路……分毫不差!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伴随着沙漠炙热的风和骆驼行走时规律的铃铛声。
梅戴想起来了,这是在穿越沙漠途中,遭遇一位能制造高温的替身使者袭击后,战斗结束后离开时,花京院从被翻搅过的沙地里捡到了这个金属块。当时花京院拍了拍上面的沙粒,带着他略显腼腆却坚定的笑容,将它递到了自己手里,说了一句:“看起来像个古老的东西,梅戴,你留着当纪念吧。”
当时战事紧张,前途未卜,所有人都只把它当作一个不明用途的、或许是古代遗落的零件,谁也没有深究。而梅戴也确实一直只是将它视为那段艰难旅程中的一个普通纪念品,与其他小物件一起,珍藏至今。
他从未想过,这个来自埃及沙漠、看似偶然得到的金属块,竟然会在多年后的日本杜王町,与一个隐藏在海岬之下的神秘设施,产生如此直接而关键的联系……
梅戴紧紧握住手中冰凉的金属块,深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惊与豁然开朗的明悟。
原来答案一直就在他身边,静静地躺在记忆的角落里,等待着重见天日的这一刻。
可是,为什么……
梅戴的心思沉了下去。
当初看似偶然拿到手的东西,就恰好是一个能解开谜题的“钥匙”?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难道真的可以把这样扑朔迷离的情况归咎于“命运”?
梅戴的思绪很乱,那个不规则的金属块被他握在手里。
如果告诉十二年前的他一个这样的结果,他也是不信的,但不管信不信,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查看一下那个箱子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而且刻不容缓。
心中的疑云与紧迫感驱使着梅戴,他没有丝毫耽搁,将那块沉甸甸的、冰凉的古旧金属块小心地放入外套内袋,他立刻动身,再次离开了安静的家。
拦下一辆计程车,报出东海岸北边的目的地。车子沿着海岸公路行驶,窗外是飞速倒退的蔚蓝海景,但梅戴无心欣赏,他的指尖在内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金属,冰冷的触感不断提醒着他即将揭晓的谜题。
重新踏上那条通往隐蔽岬角的小径,海风依旧,却比来时多了几分急切。
当他穿过最后几块作为天然屏障的礁石、再次看到那扇敞开的金属门时,一个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高大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门前,那身白色的风衣在海岸边灰暗的岩石背景中格外醒目。
“承太郎。”梅戴出声招呼。
承太郎闻声转过身,碧绿的眼眸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沉稳,但细看之下,能发现一丝风尘仆仆的痕迹。
“你来了。”他的目光在梅戴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去而复返,“Spw更新了初步的结构稳定性和空气成分报告,风险可控,我就过来看看。”
他的语气平淡,但梅戴能想象到,以承太郎的行动力,恐怕是在收到报告的第一时间就赶到了这里,并且已经独自下去探查过了。
“你自己下去看过了吗?”梅戴走到他身边,目光投向门内幽深的通道。
“嗯。”承太郎简短地应道,视线也转向通道深处,“情况和你们之前记录的差不多。废弃的控制室,空的容器,锁死的各种柜子。”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那个数学老师倒是弄出了个干净利落的入口。”
梅戴听出他话语里那丝几不可察的认可,微微笑了笑,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个发现:“那你有没有注意到,在主控制室最里面的角落,地上嵌着一个金属箱子?盖子上有个奇怪的凹槽。”
承太郎点了点头,眼神恍惚了些,似乎在回忆那个形状:“看到了。结构很特殊,纯机械,与地面浇筑一体。那个凹槽……”
不等承太郎说完,梅戴已经从内袋中取出了那个古旧的金属块,托在掌心,递到承太郎面前:“那你看这个。”
承太郎的目光立刻聚焦在金属块上,那双总是冷静无比的眼睛里罕见地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
他伸手接过举在自己面前,手指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和冰凉的触感,仔细端详着那不规则六边形的轮廓和边缘细微的凸起纹路。
“和那个凹槽完全吻合。”承太郎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判断,他抬起眼,看向梅戴,疑问清晰写在眼中,“你从哪里找到的?”
“家里。”梅戴的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和不可思议,“就放在我收藏旧物的玻璃柜里……和当年我们从埃及带回来的一些小纪念品放在一起,一开始是典明在沙漠里捡到的。”
“沙漠……”承太郎低声重复了一遍,眉头微蹙,显然也意识到了这跨越时空与地域的联系背后可能隐藏的深意,他没有追问细节,而是果断地将金属块递还给梅戴,“看来不是巧合。既然钥匙找到了,就没有理由再等待。”
“我也是这么想的。”梅戴握紧金属块,深吸了一口带着海腥味的空气,“我们下去吧。”
两人不再多言,前一后再次进入那扇厚重的金属门,通道内依旧昏暗、寂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环境中回响。
有了之前的探索,他们轻车熟路地拐过弯,径直走向尽头的主控制室。
昏黄的灯光依旧勉强工作着,将空旷房间的轮廓勾勒出来,立在中央的圆柱形容器依旧沉默伫立,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秘密。
梅戴和承太郎直接走向最内侧的角落。
那个与地面平齐的方形金属盖板,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表面的灰尘被梅戴之前拂开了一些,露出中央那个清晰的凹槽。
梅戴在盖板前蹲下身,承太郎则站在他侧后方,保持着警戒,目光扫视着周围,确保没有异常。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些,梅戴从口袋里再次拿出那个金属块,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他仔细比对了一下凹槽的形状和金属块的轮廓,确认无误。
“要打开了。”梅戴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告知身后的承太郎。
承太郎没有回应,只是将注意力更加集中。
梅戴屏住呼吸,将手中的金属块,小心翼翼地对准那个六边形凹槽,缓缓按下。
咔。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契合声响起。
金属块的每一个凸起和纹路,都完美地嵌入了凹槽内部的卡榫之中,严丝合缝,仿佛它们本就是一体。
就在完全嵌入的瞬间,金属块似乎微微下沉了毫米,紧接着,盖板内部传来一连串细微而清脆的“咔哒”声,像是生锈的齿轮被重新唤醒,又像是复杂的机关锁具正在逐一解除限制。
嗡——
一声低沉的震动从脚下传来。
紧接着,那块正方形的金属盖板伴随着一阵沉闷的摩擦声,缓缓地、自动地向一侧滑开了,露出了下方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比房间里更加陈腐、带着浓重金属和尘埃味道的冷空气,从洞口中涌出。
梅戴和承太郎同时后退半步,警惕地盯着那个洞口。[白金之星]魁梧的身形无声地出现在承太郎身侧,紫色的替身散发着强大的压迫感,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
几秒钟过去,没有任何异响,也没有任何东西从洞里出来。
梅戴和承太郎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梅戴再次上前,蹲在洞口边缘,承太郎则让[白金之星]也靠近洞口,以其超越常人的视力向内探视。
欧拉。
[白金之星]向洞内看了看,然后对承太郎和梅戴都摇了摇头,表示没有感知到威胁。
梅戴这才拿出自己的光源,向洞内照去。
洞口下方是一个不算很深的空间,大约只有半米见方,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储物格。里面没有想象中复杂的机关或是危险的物品,只静静地放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扁平的、看起来像是用某种抗腐蚀合金制成的金属盒子,表面没有任何标识或锁孔,只有边缘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接缝,显示它是一个可以打开的容器。
它就这样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仿佛已经等待了无数个日夜,只为此刻的重见天日。
梅戴和承太郎的目光,都牢牢地锁定在了这个神秘的金属盒子上。
两个人没作商量,梅戴直接伸手去开。
然后两个人看到了盒子里放着的东西,都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
承太郎看着躺在盒子中间的、丑陋的面具,他感觉额头的青筋直跳:“这东西在当年还没被完全销毁吗……”
“……石鬼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