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跟着608,梅戴来到了一间被临时改造成医疗室的客舱。
舱内设备齐全,几位穿着白大褂的Spw基金会医疗人员早已准备就绪,他们对梅戴的态度恭敬而专业,显然对他的情况相当了解。
检查过程细致且高效。
从基础的血压、心率,到更精密的神经反应测试和听力敏感度评估,梅戴都极为配合。
608一直陪在一旁,偶尔用轻松的语气聊几句过去的趣事,缓解着医疗检查固有的严肃氛围。
当最后一项检查数据出来后,负责的资深医生拿着报告,脸上露出了颇为欣慰的笑容。
“德拉梅尔先生,结果非常好。”医生指着图表上的数据,“除了体重比标准值略轻,需要后续注意营养摄入外,您的各项生理指标,尤其是心肺功能和肌肉力量,都比您刚抵达杜王町时的记录有了显着提升。看来您在杜王町的生活和自主锻炼卓有成效。”
梅戴闻言,平静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自己也能感觉到,相比初来时那种仿佛踩在棉花上的虚弱感,如今的身体确实扎实了许多,日常的轻度锻炼和托尼欧的料理功不可没。
医生接着将目光投向了梅戴左耳后方那片皮肤,那里贴合着一个指甲盖大小、色泽与皮肤近乎一致的微型装置。“最令人惊喜的是这里,”医生的语气带着一丝赞叹,“您左耳听觉神经与替身感官连接的稳定性超出了我们的预期。之前植入的辅助调节装置,其主要作用是过滤和缓冲过度强烈的感官输入,防止神经过载。根据目前的监测数据和您的身体适应情况来看……”
医生顿了顿,看向梅戴,语气郑重而肯定:“我们认为,您可以尝试摘除这个辅助装置了。您的神经已经能够自主、稳定地处理[圣杯]传递的感官信息,不再需要外部设备的保护。这意味着您的左耳听觉将完全恢复,可以由您自身意志完全掌控了。”
这个消息让梅戴微微一怔。
这个装置陪伴了他太久,几乎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了,它的存在既是保护也是一种限制。
如今听到可以摘除,梅戴深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期待也有对未知的一丝谨慎。
608在一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予无声的支持。
“您确定吗?”梅戴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细微处能听出一丝波动。
“是的,我们很确定。”医生肯定地回答,“这是一个积极的康复信号。当然,摘除后您需要一点点时间来重新适应完全‘自由’的听觉,但这对于您未来的生活和能力运用,无疑是更有益的。”
梅戴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颔首:“好,那就拜托您了。”
过程比想象中要快。
医生进行了严格的局部消毒,然后用特制的工具,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贴合了数年之久的微型装置从梅戴左耳后的皮肤上剥离,动作轻柔而精准,几乎没有带来任何不适感。
当那小小的装置被彻底取下,放置在旁边的托盘里时,梅戴下意识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瞬间,世界好像都变得有所不同了。
并非变得嘈杂,而是一种无比清晰和完整的感觉涌了上来。
原本被装置细微过滤和调整过的环境音,此刻毫无保留地涌入他的左耳——海浪规律的拍打声变得更具层次,远处海鸥的鸣叫尖锐而清晰,甚至连空气在舱室内流动的微弱呼吸声都变得可辨。
这种久违的、未经修饰的听觉洪流,让梅戴微微眩晕了片刻,但他立刻调动起精神力,如同驾驭烈马般,迅速适应并掌控了这全新的感官维度。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头部,感受着左耳后方那片皮肤接触空气的微凉触感,那里再无任何异物。
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和力量感悄然滋生。
“感觉如何?”608关切地问道。
梅戴缓缓睁开眼睛,眸中闪过一丝如同雨后初晴般清亮的光彩,他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真切而放松的笑容:“很好……从未如此好过。”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久违的笃定:“就像终于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
告别了医疗团队,梅戴与608一同走出医疗室。
他站在船舷边,任由带着咸味的海风直接拂过他那再无遮挡的左耳,深入地感受着声音最原始、最丰富的形态。
“好了,正式的医疗任务完成,我就送你到这里。后续的详细观察报告和数据分析,我会整理好直接提交给Spw总部。”608笑着说道,语气轻松,“很遗憾这次行程紧张,不能在风景宜人的杜王町这里小住几日,深入体验一下。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点调侃,“我倒是很高兴能够继续在线上替你提供日常穿搭方案的参考,你的品味一向需要有人把关。”
“这次辛苦你们专程为我跑这一趟,”梅戴诚恳地道谢,目光真诚,“当然,也特别谢谢你能亲自来,泽罗。”他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而非代号。
608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示意这不过是分内之事,不必挂齿。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某个重要却被差点遗忘的环节,抬手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头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铂金色短发,脸上露出一抹混合着些许尴尬和更加明显的、看好戏的笑容。
“啊,对了,还有个不算公务的小道消息……算是基于我们多年交情的友情提示,或者更确切地说,是‘预警’?”他语气带着点故意的戏谑,刻意压低了声音,营造出秘密接头的氛围,“根据我无意中获取的、不一定完全准确的情报显示,大概在……5月14号左右吧。会有一位你的‘故人’,计划前来杜王町拜访你。你,嗯……最好提前做个心理建设,日程上也留出空档。”
“故人?”梅戴微微一怔,深蓝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真实的茫然。
他的社交圈并不广阔,尤其是在日本这片土地上。
承太郎就在身边,乔瑟夫先生刚刚重逢,波鲁那雷夫和阿布德尔据他所知都远在海外执行任务……
那么,剩下的可能性……
一个名字几乎是瞬间不受控制地跳入了他的脑海——花京院典明。
难道……真的是他?
他正想开口追问更多细节,比如消息来源、具体时间、对方情绪状态等等,608却像是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已经敏捷地后退了一步,脸上挂着那种“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言尽于此”的狡黠表情,用力朝他挥了挥手:“总之,据可靠线报,他得知某些‘滞后信息’后,情绪似乎不太稳定,可不太好安抚的样子……船要开了,我先去忙了,保持联系哦。”
说完,不等梅戴再吐出任何一个音节,608便利落地转身,几乎是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脚步轻快地消失在了船舱通道那略显昏暗的拐角处,留下梅戴独自一人站在舷梯口,迎着杜王町港口略带咸腥气息的海风,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呆愣和深沉的思索。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左耳后方那片如今再无束缚的皮肤,感受着那里传来的、无比清晰的、风拂过的微凉触感。
心底深处,一丝复杂的、混合着期待、怀念以及些许无奈的情绪悄然弥漫开来。
他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将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
无论如何,身体恢复是一件好事,而故人的来访……或许,也只能祈祷这并非全是麻烦吧。
……
晨光和煦,洒在杜王町商业街一间常去的咖啡馆室外卡座上。
距离解决[辛红辣椒]的危机已过去一段时日,空气都仿佛轻松了许多。
承太郎、仗助、康一和亿泰围坐在一张桌子旁。
承太郎依旧是一身标志性的白色长风衣,他面色平静地从随身携带的金属箱中,为其他三位少年人展示了一副弓和一支造型古朴、透着神秘气息的箭头——正是那支引发诸多事件的“箭”。
“在音石明的住处找到的。”承太郎的声音低沉平稳,将箭头放在桌面上,让三个少年能看清其上的纹路,“他用[辛红辣椒]肆意盗窃,不法所得的总值初步估计约有五亿日元。目前警方还在深入调查和追缴赃物。”
他顿了顿,继续道:“[辛红辣椒]的本体,音石明,此次罪证确凿,面临的将是漫长的刑期。就算他将来出狱,失去了替身能力,也无法再作恶了。”
看着眼前这支安静躺着、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秘密与力量的箭,仗助、康一和亿泰三人的表情都变得异常严肃。
康一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喉结滚动,带着些许紧张和敬畏,小声问道:“承太郎大哥,这……这弓箭,之后要怎么处理?”
“我会亲自将它护送至Spw基金会总部,交由最顶尖的专家团队进行封锁和研究。”承太郎用指尖极其谨慎地轻轻点了一下冰冷的金属箭杆,“想要更深入地解开替身能力的起源与本质之谜,这支箭是目前我们所能获得的最关键、最直接的研究素材。”
“Great!总算能彻底安心了!”仗助松了口气般说道。
“太好了,虽然感觉这场大战结束得有点突然,但能顺利解决真是太好了!万岁——!”康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彻底放松下来,整个人靠在了舒适的藤编椅背上,端起身前的牛奶杯满足地喝了一大口。
承太郎抬起眼睑,深邃的目光逐一扫过三位年轻人,语气带着他一贯的、未雨绸缪的谨慎:“至于那些可能已经被这支箭的能量激活、散落在外的其他替身使者,相关信息Spw正在加紧审讯音石明,力求获取完整名单。在一切彻底水落石出、潜在风险被完全评估和控制之前,你们仍需保持必要的警惕,以防万一。”
他们三个怔怔地听着承太郎冷静的分析,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随即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将这份告诫记在心里。
而在不远处的另一张卡座里,气氛则要温馨、闲适得多,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梅戴正陪着乔瑟夫享受晨间时光。
乔瑟夫面前放着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香浓黑咖啡,他满足地呷了一口,眯起那双历经沧桑却依旧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翠绿色眼睛,享受着咖啡因带来的愉悦。
梅戴则坐在他对面,面前是一杯清澈的苏打水,里面漂浮着几片新鲜的柠檬,折射着晶莹的光泽。
他浅蓝色的长发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此刻他正细心地帮乔瑟夫将桌上的糖罐和小巧的奶盅挪到老人更容易取用的位置,同时轻声提醒道:“乔斯达先生,主治医生特意叮嘱过,您目前的咖啡因摄入需要适量。”
乔瑟夫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嗓门依旧洪亮,带着点老小孩的倔强:“知道啦知道啦,就这一杯。梅戴你就是太小心谨慎了,跟你强调多少次了,我老头子对咖啡不过敏!是你自己身体原因不能碰这玩意儿,别老是拿医生的话来吓唬我嘛。”他虽然嘴上抱怨着,但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却明显带着被细致关怀的受用表情,眼角笑纹舒展。
梅戴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能无奈地笑了笑,没有继续争辩。
他的目光偶尔会状似无意地飘向承太郎他们那一桌,关注着那边关于“箭”的严肃谈话的进展,但绝大部分的注意力,还是稳稳地放在身边的乔瑟夫身上,如同一位耐心的守护者,确保这位兴致勃勃、偶尔会像孩子般冲动的老人,不会因为过于激动而不小心碰倒杯盏,或是突然兴起想要尝试菜单上那些名字花哨、成分不明的“年轻人特调”而带来什么“危险”——尽管在梅戴看来,乔瑟夫先生眼下最大的“危险”举动,大概也就是想偷偷往咖啡里多加一块方糖然后让自己血糖升高一些罢了。
承太郎那边关于“箭”和音石明后续处理的简短说明告一段落,金属箱被重新合上,那支引发无数风波的古朴箭头也随之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气氛稍微松弛下来,少年们开始低声讨论着刚才听到的信息,既有事件解决的轻松,也有对未来的些许隐忧。
就在这时,仗助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挠了挠他那标志性的飞机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决心和别扭的神情,走向了梅戴和乔瑟夫所在的卡座。
“那个……”仗助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平时稍微低了一些,目光主要是对着梅戴,但眼角的余光却瞥着正津津有味品尝咖啡的乔瑟夫,“我、我打算带他去……嗯,就是远远地看一眼我妈。”他语速有点快,似乎说出这句话费了不少力气。
乔瑟夫端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头,那双因年龄而朦胧但此刻却格外清亮的绿色眼眸看向仗助,里面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有期待,有愧疚,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等待着仗助的下文。
仗助避开了乔瑟夫的目光,继续说道,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就只是远远看一眼,让他知道……我和老妈都挺好的。现在的生活,我很满意,不想有太大的改变……”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意思表达得很明确——他愿意让乔瑟夫见一见母亲朋子,作为一种血缘上的交代,但并不打算立刻打破现有的生活格局,让这位“从天而降”的父亲真正介入其中。
梅戴安静地听着,深蓝色的眼眸中流露出理解的神色。
他看了看神情复杂的乔瑟夫,又看了看明显内心挣扎的仗助,温和地开口问道:“需要我陪同一起吗?” 他的提议既是出于对乔瑟夫身体状况的考虑,也是想给这对关系微妙的父子提供一个缓冲。
仗助闻言,明显犹豫了起来。
他看了看梅戴,又飞快地瞟了一眼乔瑟夫,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自己外套的拉链。
他内心似乎在天人交战——有德拉梅尔先生在,气氛或许不会那么尴尬,但这也意味着这次“秘密行动”多了一个见证者,可能会让他更加不自在。
沉默持续了十几秒,仗助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他抬起头,对着梅戴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但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不用了,德拉梅尔先生。就……就我们两个去就好了。我们坐公车去,很快的。”
他选择了单独面对,这或许也是他迈向与父亲建立新关系的第一步,尽管这一步迈得有些小心翼翼。
梅戴并没有坚持,他尊重仗助的决定。
梅戴并没有出言坚持,他充分尊重仗助的个人意愿和选择。他只是微微颔首,语气一如既往地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和:“好,我明白了。那你们路上务必小心。乔斯达先生,您也请多注意脚下,别着急。”他顿了顿,不忘细心叮嘱仗助,“如果遇到任何觉得需要帮忙的情况,或者只是想说说话,随时可以联系我。”
仗助用力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知道了。”
乔瑟夫这时才放下咖啡杯,他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但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对着梅戴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仗助,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喔……那我们走吧。”
仗助“嗯”了一声,率先转身朝着公车站的方向走去,脚步有些快,仿佛想尽快摆脱这令人心跳加速的氛围。
乔瑟夫则跟在他身后,步伐不算太快,却异常坚定。
梅戴坐在原地,目送着那一老一少、背影却隐约透着相似倔强的两人渐渐走远,融入街道的人流。
他知道,这趟短暂的公车之旅对于他们两人而言,意义远不止是“远远看一眼”那么简单。
他轻轻拿起桌上的苏打水,抿了一口,清澈的液体映出梅戴带着祝福与些许感慨的平静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