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梅戴?”乔瑟夫的脸上几乎是瞬间就绽放出了毫不掩饰的惊喜神色,如同阴霾的天空突然透出了阳光。
他有些急切地伸出那双布满皱纹、带着一点点老年斑的手,似乎想要通过触感来确认眼前人的真实性,梅戴从善如流地伸出自己的手,乖乖地让他握住。
老人的手心干燥而温暖,带着鲜活的生命力,这让梅戴心中微微一动,嘴角的弧度不由得扩大了一些,流露出真实的开心。
他又主动往前靠了靠,伸出手臂,轻轻拥抱了一下乔瑟夫略显单薄的肩膀,声音更柔和了几分:“是啊,乔斯达先生。是我,我来看您了。”
“真的是你啊……”乔瑟夫紧紧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后微微抬头,十分仔细地端详着梅戴近在咫尺的脸庞,仿佛在确认每一个细节。
片刻后,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下心来的欣慰神情,用力拍了拍梅戴的手背,显得异常高兴,听力上的障碍似乎并未影响他捕捉到这熟悉的声音和气息:“Spw那帮小子之前就跟我说你也来了日本,我还在心里琢磨,什么时候能见到你呢。你这孩子,样子倒是没怎么变化,还是这么……嗯,秀气!”他用了一个有点带着老派审美和亲昵的词汇。
“您也是,看起来精神很好啊,气色也非常不错。”梅戴微笑着回应,语气真诚而温暖。
他仔细地观察着,注意到乔瑟夫虽然需要眯起眼睛才能看清他,但目光的聚焦大体是准确的,说话的逻辑链条清晰,反应虽然稍慢,却绝非混乱。
这都让梅戴一直微微悬着的心,终于安稳地落下了一些。
“哈哈,比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喽。”乔瑟夫爽朗地笑了起来,声音比刚才更洪亮了些,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豁达,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毫不避讳地说道,“不过这家伙有时候可不太灵光了,跟我闹脾气呢。腿脚嘛,也就能在平地上走走跑跑,想像以前那样上蹿下跳、飞来飞去,怕是再也不得行喽。”他坦然地接受着自己身体机能的变化,态度乐观得让人心生敬佩。
这时,承太郎也走了过来,他高大的身影使得这间原本还算宽敞的客舱,顿时显得有些局促。
看到乔瑟夫精神状态如此良好,他心中那根最紧的弦也稍微松弛了一分,承太郎习惯性地压了压帽檐,用比平常稍大、确保乔瑟夫能听清的音量喊了一声:“老头子。”
“哟,承太郎。”乔瑟夫抬头望向自己的外孙,尽管无法完全看清对方的表情,但他语气里那份自然而然的亲昵与毫不掩饰的骄傲,却是任何人都能感受到的,“你也来啦。怎么样,杜王町那边的事情处理起来棘手吗?有没有人欺负我外孙啊?”他后半句话是转向梅戴问的,带着点老小孩式的调皮和护短,那双虽然朦胧却依然灵动的眼睛,甚至狡黠地眨了眨。
梅戴忍不住失笑,抬头看了一眼旁边那位正挑起一边眉毛、表情略显无奈的承太郎,转回头对乔瑟夫温和地说道:“承太郎一切都很好,他非常可靠,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的。倒是您,乔斯达先生,这次真的不该贸然亲自过来的,太危险了。”
“嘿!说什么呢!”乔瑟夫立刻不满地嘟囔起来,像个被小看了的孩子,“听说‘箭’又出现了,搞不好还会有dIo那混蛋留下的残党在暗中活动,我怎么能安安稳稳地坐在家里?我这把老骨头,可还没到动弹不得的地步呢!”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甚至试图用手撑着扶手想要站起来,立刻被梅戴眼明手快地轻轻按住了肩膀,重新安抚着坐了回去。
“知道您宝刀未老,雄风犹在,”梅戴的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安抚,以及一点点面对任性长辈时无奈的纵容,“但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体状况,量力而行。我记得Spw的医疗报告上提到您最近的血压有些偏高,需要尽量避免情绪过于激动,也要减少不必要的劳累。”
“嘁,那帮医生就知道危言耸听,整天念叨这个要注意、那个要小心的……”乔瑟夫嘴上不服气地抱怨着,但还是顺从地靠回了椅背,没有继续逞强。
然后他很自然地拉着梅戴的手,开始絮絮叨叨地问起他在杜王町的生活细节,关心他的身体恢复情况,语气中充满了长辈真实的、毫不作伪的关切。
承太郎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梅戴以惊人的耐心和娴熟的技巧,与自己家这个脾气倔强、主意又正的老头子交谈。
梅戴总是能用三言两语就巧妙地化解乔瑟夫偶尔的固执,引得他开怀大笑,又能在他试图“逞强”时,不着痕迹地、温和地将他劝回安全的界限内。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在梅戴的目光偶尔滑过来,与他对视时,用眼神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息——“老头子就交给你了”。
随即,承太郎开口说道,语气是惯常的命令式,但其中蕴含的关切与责任感却不容错辨:“老头子,你就安心待在这个客舱里,哪里也别去。这艘船上可能会有危险潜伏,不过我和梅戴会处理好的。”
乔瑟夫眨巴了两下他那双眼睛,出乎意料地没有像往常那样反驳或坚持己见,只是嘟囔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会照顾好自己的……是那个躲在电流里鬼鬼祟祟的家伙对吧?Spw的人已经跟我大致说过了。”
得到乔瑟夫配合的回应后,承太郎微微躬身,靠近梅戴,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俯身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低声说道:“你留在这里陪着老头子,确保他的安全。我去和Spw的人详细确认一下船上的整体情况,再到各处巡视一圈,排除隐患。”
梅戴立刻点了点头,同样低声回应:“好,你放心去,这里交给我。一切小心。”
承太郎不再多言,他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相谈甚欢的乔瑟夫和梅戴,然后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客舱。
在门外,他对一直候命的Spw负责人低声而迅速地交代了几句,重点强调了需要立刻加强船上的安全警戒等级,尤其是要对所有区域的电路系统、电器设备进行一次彻底的、细致的排查,绝不能留下任何可供[辛红辣椒]利用的漏洞。
随后,他高大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客舱门口的通道拐角处,去履行他作为保护者和排查者的职责。
舱门轻轻合上,将外界的纷扰暂时隔绝,客舱内恢复了宁静,只剩下船只航行时平稳的嗡鸣和海浪规律的轻响。
乔瑟夫握着梅戴的手并没有立刻松开,他用那双略显朦胧但依旧有神的眼睛仔细端详着梅戴,在确认眼前的人是否安好。
“梅戴啊,”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长辈真切的关怀,“Spw那边每次传来你的消息,我都要反复看确认几遍。你醒来之后又单独隔离调养了那么久……真是苦了你了。当年在开罗的那天晚上,你伤得那么重,我们都以为……”乔瑟夫没有说下去,但浑浊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惜与后怕,却清晰地传递了剩下的未尽之语。
梅戴感受到老人手掌传来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心中暖流涌动又有些酸涩,他反手轻轻握住乔瑟夫的手,声音温和而坚定:“都已经过去了,乔斯达先生。您看,我现在不是很好吗?虽然恢复得慢了些,但Spw的医疗技术很有效,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那就好。”乔瑟夫喃喃着,似乎放下了一桩心事。
他话锋一转,带着好奇问道:“对了,你在杜王町住得怎么样?承太郎他在信里总是写得简略,就说是个‘平静的小镇’,可我看事情一点也不少!”
“很宁静,风景也很好。空气比大城市清新得多,很适合休养。”梅戴微笑着描述,语气柔和,“邻居们也都很友善,还认识了一些很有意思的年轻人。”他脑海里闪过仗助、康一和亿泰他们充满活力的面孔。
“年轻人?啊,是仗助吧……”乔瑟夫来了精神,脸上露出一点有些赧然的笑容,然后他又换了一个话题,“那承太郎呢,你们两个处得还行吗,他有没有好好照顾你?没仗着自己个子大就欺负你吧?” 他特意在“欺负”二字上加了重音,绿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芒,“那小子话不多,但心地是好的。”
梅戴被乔瑟夫这副模样逗得轻笑出声,连忙摇头:“怎么会。承太郎他很好,平时也能见面,而且很多事情他都默默安排好了。我在那里生活得很适应。”
“哼,那小子就是块木头,也就这点优点了,跟他相处肯定闷得很。”乔瑟夫嘴上嫌弃,但眼角的笑纹却暴露了他的满意。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带着点遗憾,“对了,花京院、阿布德尔还有波鲁那雷夫那几个小子,还不知道你已经到日本了吧,尤其是花京院。”
“要是让他们知道我没第一时间通知他们,那几个家伙怕是又要跟我闹腾好久了。”乔瑟夫嘿嘿笑了起来,倒是没流露出什么别的情绪,随后他龇了龇牙,脸变得像苦瓜一样皱皱的,“虽说我也是刚知道你恰好在这边……承太郎也太没意思了,他早一个多月就知道的事情结果愣是什么都没和我讲。”
梅戴静静地听着,适时地为乔瑟夫倒了杯温水,递到他手边,乔瑟夫很自然地接过喝了一口,继续说道:“而且花京院那孩子,当初在埃及的时候就很在意你……要是让他知道你能自由活动、还不声不响就跑来杜王町,我敢打赌,他肯定二话不说,立马从东京扔下手里所有事,连夜坐车也要赶过来。”
“波鲁那雷夫和阿布德尔倒是没办法了,”他顿了顿,补充道,“他们两个都在欧洲追查‘箭’的线索,忙得脚不沾地,估计暂时是没空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梅戴的眼神也柔和了下来,泛起温暖的涟漪,他有些无奈又有些感动地笑了笑:“是啊……典明的话,确实可能会那样做。所以还是先别让他知道比较好,等他忙完自己的事情再说吧,不然又要给他添麻烦了。”他说话间,注意到乔瑟夫盖在腿上的薄毯滑落了一角,便很自然地俯身,帮他重新整理好,掖紧。
“哈哈,他才不会觉得是麻烦呢!”乔瑟夫朗声笑道,随即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穿透了时间和空间,回到了那片炙热而充满危险的土地,“说起来,埃及那时候……真是够呛啊。现在想想,我们能活着回来,真是运气。”
老人的话匣子一旦打开,便有些收不住,开始絮絮叨叨地回忆起当年的惊险与趣事。梅戴也放松下来,靠在椅边耐心地听着,偶尔补充一两句细节、因为乔瑟夫有些夸张的描述而发出轻轻的笑声。
时间在闲谈中悄然流逝,窗外的海平线上已经隐约可见杜王町港口模糊的轮廓,船只即将靠岸。
就在这时客舱门被轻轻敲响,随后一位穿着Spw基金会标准制服、戴着工作帽的男子推门而入,他微微低着头,语气恭敬地说道:“乔斯达先生,船马上就要靠岸了,我来帮您搬运行李。”
乔瑟夫闻言,随意地摆了摆手:“哦,好,麻烦你了。”他正准备在梅戴的搀扶下站起来。
梅戴一边细心地把乔瑟夫的手杖放到老人的手里扶稳,一边直起身,目光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这位进来的工作人员身上。
他的视线在对方身上停留了片刻,从对方的身形到那双似乎刻意避开对视的眼睛。
在那名工作人员弯下腰,伸手去提放在乔瑟夫座椅旁的行李箱时,梅戴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的平静,幽幽地在舱室内响起:“这位先生,请等一下。您的Spw证件号是多少?”
那名工作人员的动作猛地一顿,提着行李箱把手的手指明显僵硬了一瞬,他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没有立刻抬头,干笑了两声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蒙混过去:“呃,这个……前辈,证件号有点长,一下子还真记不全呢,等下了船我再……”
梅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抱起了双臂,好看的眉毛轻轻挑起,深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他显然不打算接受这个敷衍的借口,再次清晰地要求道,语气依旧平和:“不要找借口,我现在要查看你的证件。”
就在这紧张的对峙时刻,客舱门被猛地推开,承太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色异常凝重,语速极快地对着梅戴说道:“情况有变,敌人上船了。康一刚刚联系说音石明没死。”
承太郎的话如同惊雷在舱室内炸响。
而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梅戴的视线依旧一瞬不瞬地锁定在那个双手还僵在行李箱把手上的“工作人员”身上,说道:“我感觉,”他微微偏头,对承太郎示意了一下面前的人,浅蓝色的发丝微微晃动,“我已经找到他了。”
承太郎立刻皱着眉看向那名僵立的“工作人员”,浅绿色的眼眸中寒光凛冽。
那“工作人员”在承太郎出现的瞬间身体就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此刻被两人如同实质般的目光锁定,他额头似乎有细微的汗珠渗出。
梅戴却仿佛没有感受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他依旧保持着那种令人捉摸不透的耐心,甚至向前微微倾身,对着那个脸色开始发白的人,用清晰而缓慢的语调,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要求道:“现在,请把你的证件拿出来。我要看。”
乔瑟夫站在梅戴身边,他虽然看不太真切,但凭借多年冒险练就的敏锐直觉和眼下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刻就明白了状况。
老人倒是没有丝毫拐弯抹角,很干脆地抬手指着那个僵在原地的“工作人员”,声音洪亮地直接点破:“哦——我知道了。这家伙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叫什么,音石明的吧?”
而承太郎显然没有梅戴那份“盘问”的耐心,尤其是在确认了目标之后。
他眼中寒光一闪,力道就已然凝聚于拳锋之上。
没有任何废话,甚至没有给音石明任何反应的机会,承太郎直接一步踏前,右拳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结结实实地糊在了音石明的脸上。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骼错位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音石明甚至连惨叫都没能完全发出,整个人就如同被全速行驶的卡车撞上一般,双脚离地,向后猛地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客舱的墙壁上,然后又软绵绵地滑落在地毯上,蜷缩着身体,发出一连串痛苦的呻吟和咳嗽,眼前金星乱冒,半天缓不过神来。
听到这声闷响的梅戴下意识眯了眯眼,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过了好几秒音石明才勉强从头晕目眩和剧痛中找回一丝意识,他捂着自己迅速肿起来的脸,又惊又怒,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他死死瞪着梅戴,声音因为疼痛和愤怒而扭曲颤抖,几乎是破音地吼道:“混、混蛋!你……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我明明……伪装得应该没什么破绽才对!”
梅戴看着他那副狼狈的样子,刚想开口解释:“关于这个啊……”
就在这时,客舱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是另一位工作人员,他神色有些紧张,显然是听到了刚才的动静。
他快速扫视了一眼舱内的情况——捂着脸蜷缩在地的音石明,面色冷峻的承太郎,神态自若的梅戴和乔瑟夫——心里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他的目光与闻声转头看来的梅戴对上,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立刻从胸前口袋掏出了自己的工作证动作迅速地打开,将带有照片和编号的内页正面朝向梅戴说道:“德拉梅尔先生,我听到异常声响特来确认您和乔斯达先生的安全。请问您这边是有什么情况需要处理吗?”
梅戴简单地扫了一眼对方的证件,确认了身份和编号,随即对他微微颔首,语气平和:“没事,一点小意外,现在已经控制住了。辛苦了,你继续去巡视警戒吧。”
那名工作人员这才松了口气,收起证件恭敬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等舱门重新关好,梅戴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地上目瞪口呆的音石明,非常好心地、如同在给学生讲解例题般,继续了他刚才被打断的解释:“因为Spw基金会内部有明确规定。”他语气依旧平淡,带着一种理所当然,“任何工作人员在出外勤期间,在需要与其他部门高层相关人员交接时,必须第一时间主动出示并核对证件。这是基本流程。”
他顿了顿,看着音石明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补充了致命一击:“而你,从进门到试图拿行李,好像完全没有这个意识。”梅戴甚至还好整以暇地对那个刚刚离开的工作人员方向随意地摆了摆手,仿佛在说“看,这才是标准流程”。
“看来,你在我这里吃瘪了。”然后梅戴重新低下头,看着地上因计划彻底败露和这番有些羞辱性解释而彻底破防的音石明,慢条斯理地、带着点遗憾地总结道,同时抬起手,比了一个清晰无误的“3”的手势,“……而且还吃了三次。”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音石明的心理防线。
他气得浑身发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连一句完整的反驳都说不出来,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愤怒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