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就在墙壁彻底复原,将水汽弥漫的走廊隔绝在外,三人刚松了半口气,以为获得了片刻喘息之机时——
嗡。
一阵低沉的机器运作声突兀地在相对安静的客厅里响起。
三人几乎是同时猛地转头,视线瞬间锁定在客厅角落的一个小边几上。
那里摆放着一个造型简约的空气加湿器。
此刻,加湿器的指示灯正亮着微光,出气口源源不断地喷吐出浓郁、细腻的白色水雾,而且方向正对着他们刚刚进入客厅的位置。
那水雾喷涌的速度和量远超平常,显然被动了手脚。
“空气加湿器!?”承太郎瞳孔一缩,反应快到了极致。
他甚至来不及召唤[白金之星],腿就已经如同鞭子般迅猛抽出,带着破风声,精准地踢在边几的桌腿上。
哐当。
边几被整个踢翻,加湿器摔在地板上,发出碎裂的声响,停止了工作。
然而,还是慢了一瞬。
就在加湿器被踢翻的前一刹那,那喷出的、异常浓郁的雾气之中,一抹浅蓝色的幽光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凝聚、闪现。
它没有尝试攻击距离最近的承太郎,也没有选择侧方的梅戴,而是如同早已计算好一般,精准地扑向了刚刚修复完墙壁、气息尚未完全平复的仗助。
“唔!”仗助只看到一抹蓝色在眼前急速放大,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规避动作,就感觉嘴唇上一阵冰凉的触感。
那浅蓝色的替身,竟然直接在他的嘴唇上瞬间具现化出一个小小的、液态的头部轮廓,带着计谋得逞的、扭曲的笑容。
“赢了!!!”非人的、带着尖锐杂音的狂喜呼喊,直接从仗助的唇上爆发出来,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它甚至没有立刻钻入,而是用那液态的眼睛嘲弄地看着仗助瞬间瞪大的、充满惊怒的双眼:“跟我想的一样啊,仗助!我就知道你会打穿墙壁到这个房间里来!”
话音未落,那贴在仗助唇上的液体不再给他任何反应时间,如同找到了裂缝的水银,瞬间收缩、变形,顺着仗助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唇缝,一下子钻了进去。
“咕……”仗助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般的闷响,他下意识地用手卡住自己的脖子,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踉跄着靠近沙发靠背。
那替身的声音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得意,继续用它那令人不适的腔调高声宣告:“无论是赛马还是考试的问题,只要情况如自己所预料的发生,人们大多都会像我这样呵呵笑个不停,有一种超——幸运的感觉从心底涌上来吧!!”
“仗助!”梅戴惊呼出声,上前一步,深蓝色的眼眸中充满担忧,想扶住几乎要瘫软下去的仗助,但被仗助颤抖着手拒绝了。
“糟了。”承太郎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帽檐下的眼神冰冷到了极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仗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他猛地弯下腰,双手死死抓住沙发靠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疯狂搅动、横冲直撞,创造了许多痛楚。
承太郎想代替梅戴上前扶他,而梅戴也紧张地注视着他,深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担忧,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两个人却也都被仗助再次抬手拦住了。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仗助却有些勉强地抬起头,嘴角艰难地、却异常坚定地向上扯起一个弧度,露出一抹混杂着痛苦与极度不屑的、近乎狂气的笑容。
“咳……安、安杰罗……” 他的声音因为体内的翻江倒海而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你刚说的那番话,根本就一点都不正确啊……”
一股强力的、粉色的替身能量如同沸腾般从他周身浮动、涌现。
仗助伏在沙发靠背上,支撑着自己几乎脱力的身体,继续闷闷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要是情况完全照我想象的发生……根本不会有,想笑的感觉涌上来……”
他猛地一阵剧烈的干呕,身体痉挛般起伏,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前方空无一物的空气,仿佛能穿透自己的血肉,直视那侵入体内的邪恶。
“尤其是……尤其是对这个叫安杰罗的家伙来说——!”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咆哮着吼了出来。
与此同时,他张大了嘴,伴随着一阵无法抑制的、更深层的呕吐反射。
“呕——!”
[疯狂钻石]与他动作完全同步。
它强劲的手臂快如闪电,猛地探入仗助张大的口中,下一秒,在承太郎和梅戴震惊的目光中,[疯狂钻石]就猛地从仗助口中拽出来了一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不断扭曲、挣扎的白色物体,大约拳头大小,形态不定,表面还粘连着仗助呕出的胃液和唾液,散发着令人不快的湿滑光泽。
它在[疯狂钻石]的手里疯狂扭动,试图挣脱。
啪嗒。
[疯狂钻石]毫不犹豫地、带着十足的厌恶,将那个不断挣扎的白色物体狠狠摔在了地板上。
那东西落地后,发出一阵如同溺水般的、滋滋作响的怪异声音,但依旧剧烈扭动,但貌似因为缺口被封住,它挣脱不出。
仗助脱力般地瘫软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但脸上那抹胜利的、带着狠劲的笑容却彻底绽开:“咳……咳咳……想、想钻进我的身体里……想实现你这小心思,还早着呢。”
在大口喘了几口气后,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终于稍稍平息。
他撑着膝盖,慢慢直起身,脸上虽然还带着激斗后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甚至带着点计谋得逞的小得意。
仗助低头看向地板上那个仍在微微蠕动、沾满粘液的白色,咧了咧嘴,不过他没有犹豫地蹲下身,伸出右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像捏起什么脏东西似的,将那个湿滑冰凉的东西拎了起来。
“嘿……抓是抓到了,”仗助抬起头,看向走过来的承太郎和梅戴,晃了晃手里那团不断试图变形逃脱的白色,脸上露出一个有点不好意思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腼腆又混杂着胜利喜悦的笑容,“不过弄得有点脏脏,不好意思啊。”
梅戴快步上前,深蓝色的眼眸先是迅速扫过仗助的脸,确认他除了看起来有点虚脱外并无大碍,然后才将目光落在他手中那个被制服的替身上。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一直微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抬手用指背擦了擦自己额角不知是汗水还是之前水汽凝结的水珠,低声喃喃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恍然和后怕:“原来如此……你之前特意找我要那盒未开封的塑胶手套,是为了这个……”
仗助用空着的左手手背擦了擦下巴上残留的口水的痕迹,听到梅戴的话,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另一只手依旧稳稳地捏着那个试图挣扎的、打结了的白色手套,解释道:“啊,对……就是那个时候。我想着总不能让它真的在我身体里乱跑吧?所以……我早就把德拉梅尔先生您赞助的那双塑胶手套切成了碎片,然后混着水硬是吞下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比划了一下,仿佛在描述什么了不起的发明:“我想着,[疯狂钻石]能把物品修复,那这些不属于我身体、但又在我体内的‘异物’,它就也能一起弄出来,果然没错。虽然过程是难受了点……”他说着,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脸上露出一丝心有余悸的表情。
承太郎站在一旁,帽檐下的目光从仗助精神奕奕的脸上,移到他手中那团被塑胶碎片混合着粘液包裹、束缚而无法彻底液态化的替身核心上,冷硬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用力压了压帽檐,将那抹“干得不错”的意味掩藏在了阴影之下。
“真是的……”一声听不出是无奈还是赞赏的低叹,最终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仗助捏着那个被塑胶缠裹、仍在徒劳挣扎的替身,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狡黠的笑容。
他大步走到客厅的窗户边,用力将窗户推开,潮湿的雨气和凉风瞬间涌入。
“喂,安杰罗——”他对着窗外雨幕笼罩的、看不清具体方位的某处朗声喊道,虽然不确定对方能否听见,但这姿态要做足,“喜欢钻是吧?让你钻个够!”
话音未落,他身边的[疯狂钻石]已然浮现,粉色的手臂稳稳地从仗助手中接过了那个粘糊糊的“战利品”。
紧接着,在承太郎和梅戴的注视下,[疯狂钻石]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它像是甩动一个流星锤般,手臂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猛烈地、一圈又一圈地甩动起手中那个连着本体的替身。
嗡——呼呼呼——
高速旋转都快带起了破空的风声。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距离东方家不远的一棵大树的茂密枝桠间……
一股完全无法抗拒、蛮横至极的巨力猛地从安杰罗的体内爆发出来,有一张无形的网一下子捉住了他的五脏六腑,将他整个人像布娃娃一样从藏身的树杈上狠狠抡了起来。
“哇啊啊啊——!!!”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便被甩飞出去,划过一道狼狈的弧线,然后“噗通”一声重重砸在下方泥泞湿滑的地面上。
雨水和泥浆瞬间溅起,将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透湿,衣服上沾满了污浊的泥水,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刚从臭水沟里爬出来的落汤鸡,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阴险和嚣张。
而东方家客厅内。
通过替身与本体之间玄妙的联系,仗助和承太郎都清晰地感知到了远处那一声沉闷的落地声和随之而来的、气急败坏的微弱呻吟。
仗助收回[疯狂钻石],拎着手里的手套,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解气和嫌弃的表情:“搞定!看来是摔得不轻了。”
承太郎的脸色依旧冰冷,他迈开步子,声音低沉带着决断:“走,去迎接一下我们的客人。”
两人转身就向玄关走去。
经过梅戴身边时,承太郎脚步微顿,侧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是不容反驳的命令:“你留在这里。”
梅戴闻言,浅蓝色的眉毛轻轻挑了一下,深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和些许被排除在外的闷意。
他看了看承太郎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了看仗助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知道自己跟去确实可能让他们分心照顾。
于是梅戴轻轻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点头,语气温和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失落:“……好吧,我知道了。那你们小心吧。”
承太郎“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继续和仗助走向玄关。
就在两人伸手准备打开大门,踏入依旧滂沱的雨幕中时,梅戴那温和而清晰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轻飘飘地从客厅里传了出来,精准地钻进他们的耳朵:“不过要记得带伞啊——你们两个。”
正要冒雨冲出去的仗助动作一僵,承太郎开门的动作也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承太郎低叹一声,最终还是顺手从门边的伞筒里抽出了两把长柄伞,将其中一把塞到了仗助手里。
仗助握着伞,回头看了一眼客厅方向,只能看到梅戴站在窗边、抱着手臂的模糊侧影,他忍不住小声嘀咕:“德拉梅尔先生有时候还真是操心呐。”
“这时候他在因为我不让他出门在闹脾气,别贫嘴,老老实实听话就行了。”承太郎淡淡地说道。
握着干燥的伞柄,看着门外倾盆的大雨,两人默契地撑开了伞,这才大步流星地踏出房门,朝着安杰罗坠落的方向,如同两位即将执行审判的使者,一步步逼近。
雨点敲击在伞面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也是为他们踏步前行的节奏伴奏。
撑着的伞隔绝了冰冷的雨水,却隔绝不了两人身上散发出的凛然杀气。
承太郎和仗助踏着泥泞,一步步走向那个在雨水中挣扎蠕动的身影。
安杰罗摔得七荤八素,浑身沾满泥浆,他看到那两道如同死神般逼近的身影,尤其是承太郎那冰冷得毫无温度的眼神,恐惧瞬间压倒了一切。
“你就是……”
“安杰罗吗。”
他手脚并用地向后爬,企图逃离。
“可……可恶!”
仗助看着他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冷哼一声,晃了晃手中那个依旧包裹着其替身的塑胶手套团。
“还想跑?”他手臂随意地向下一甩,把手套摔到了地上。
“呃啊——!”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掼在地上,安杰罗刚撑起一半的身体再次重重扑倒在泥水里,呛了好几口泥浆,咳嗽不止。
他挣扎着抬起头,脸上混杂着雨水、泥水和因恐惧而扭曲的表情,看着已经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两人。
他手脚并用地向后蹭着,直到后背死死抵住了定禅寺一侧坚硬的景观石,退无可退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雨水浸透了他的心脏。
安杰罗看着承太郎那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仗助眼中燃烧的怒火,求生欲让他开始口不择言地嘶吼起来:“你……你们应该不会是想杀了我吧!啊?!”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尖利变形,“虽然我是逃狱的死刑犯,但、但是!就算是日本法律判我死刑,你们也无权私下审判我,你们没有这个权力!!”
安杰罗的目光猛地转向怒火最盛的仗助,像是濒死的恶毒诅咒,他用颤抖的手指指着仗助,声音嘶哑地喊道:“东方仗助!!我告诉你!你、你要是敢杀了我……你的灵魂!你的灵魂也会跟我一样受到诅咒的!会永远不得安宁!!你听到了吗?!”
“诅咒……?”仗助重复着这个词,脸上的怒火反而奇异地沉淀下来,变成了一种极致的冰冷。
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用那恶心的替身,企图伤害他的母亲,钻进他的身体,现在还敢用这种恶毒的话语来诅咒他?
就在安杰罗话音刚落的瞬间——
嘟啦!
[疯狂钻石]的怒吼与它的动作同步,粉色的残影如同闪电般掠过,精准无比地一拳轰在了安杰罗那根正指着仗助、喋喋不休的手指上。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碎声和血肉模糊声同时响起。
安杰罗的那根手指在狂暴的力量下瞬间化作一滩肉泥。
但这股力量并未止歇。
轰隆!
拳势不止,狠狠地贯穿了安杰罗的手掌,最终沉重地砸在了他背后的那块坚硬景观石上。
巨石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闷响,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位于拳锋正中央的那一部分,更是直接崩碎开来,碎石四溅。
“啊啊啊啊啊——!!”
安杰罗发出了杀猪般凄厉的惨叫,捂着自己彻底报废、血肉模糊的右手,整个人蜷缩在泥水里,如同一条垂死的蠕虫,之前的嚣张和恶毒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原始的、对疼痛和死亡的恐惧。
仗助收回[疯狂钻石],看着在泥泞中哀嚎打滚的安杰罗,眼神冰冷,声音如同这冰冷的雨水:“谁准你随便用手指着别人大吼大叫的啊?”
安杰罗捂着手臂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但很快,一种比剧痛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攫住了他——他发现自己的右手,从被砸烂的手指到手腕,甚至一部分小臂,竟然完全失去了知觉。
不是麻木,而是……一种诡异的、与某种坚硬冰冷之物融为一体的凝固感。
他惊恐地扭头,看向自己抵靠着景观石的右半身。
“啊……啊啊啊——!”
比之前凄厉十倍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窒息般尖叫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的右手竟然如同生长进去一般,与背后那块坚硬冰冷的景观石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石头的纹理蔓延上了他的皮肤,他的血肉也仿佛化为了石质,两者交界处模糊不清,再也难以分离。
他想挣脱,但稍微一动,传来的不是疼痛,而是仿佛要撕裂自身血肉、崩碎骨骼的可怕阻力。
“我的手!我的右手啊啊!” 他疯狂地扭动着头颅和还能活动的左臂,试图从这诡异的禁锢中脱身,但一切都是徒劳。
他的右手就像一只被树脂凝固的昆虫,牢牢地镶嵌在了石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