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波鲁那雷夫看到梅戴腿上的伤和惨白的脸色,心脏像是被玻璃片割开了似的,痛得他几乎窒息。
那刺目的鲜血和梅戴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像一把尖刀扎进他的眼里。
放下梅戴?
不行!绝对不行!
一个声音在波鲁那雷夫脑海里疯狂呐喊。
他想起了以前种种。
这个总是安静地站在后方,用独特的方式支持着团队、关键时刻却比谁都坚韧可靠的人,此刻倒在自己面前。
我怎么能……怎么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呢?
波鲁那雷夫的脚步有那么一刹那的迟疑,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冲动——放下背上重伤的阿布德尔,先去把梅戴扶起来,带着他们两个一起走。
哪怕这样会慢一点,哪怕可能谁都跑不掉……
但这丝犹豫仅仅持续了不到半秒,就被更残酷的现实击碎。
背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空间扭曲声再次逼近,吞噬一切的黑暗如同死神的阴影紧追不舍。
背上阿布德尔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和温热的血液不断提醒着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任何一个错误的决定,都可能导致全军覆没。
顾全大局……该死的顾全大局!!
波鲁那雷夫在心中愤怒地咆哮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憎恨这种必须做出取舍的局面,憎恨自己的无力,但他更清楚,如果此刻感情用事,结果就是所有人一起死!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的内心煎熬中,波鲁那雷夫的目光猛地扫向梅戴所指的方向——那道因破坏而产生的裂缝。
求生的本能和肩负的责任最终压倒了个人的情感,他做出了这辈子最艰难、也最痛苦的决定之一。
“抓住我!”波鲁那雷夫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情绪而显得有些嘶哑变形,他不再犹豫,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梅戴。
他只能近乎粗暴地一把将几乎无法站立的梅戴从地上拽起,用自己强壮的臂弯死死箍住梅戴的腰,几乎是将他半拖半抱地提了起来。
这个动作不可避免地牵扯到了梅戴腿上的伤口,梅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额头上瞬间冒出更多冷汗。
波鲁那雷夫感觉到臂弯里身体的瞬间僵硬,心像又被刺了一下,但他只能咬着牙,在心里默念着对不起,然后爆发出全部的力量和速度,朝着那道象征着渺茫希望的裂缝,不顾一切地冲去。
撑住,梅戴!撑住!我们一定可以一起出去!
他在心中疯狂地呐喊着,将所有的担忧、愧疚和愤怒都化为了狂奔的动力。
伊奇在他另一只手臂里不安地扭动,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决绝。
黑暗如同汹涌的潮水,带着湮灭一切的气息,紧紧咬在他们身后,几乎要触及阿布德尔的裤脚。
腿骨断裂的剧痛一阵阵冲击着梅戴的神经,让他几乎晕厥。
他被波鲁那雷夫半拖半抱着,每一次颠簸都带来钻心的痛苦,鲜血不断从左腿破裂的地方渗出。
梅戴能感觉到波鲁那雷夫手臂传来的颤抖,不仅是因为沉重的负担,更是因为极致的紧张和担忧。
这样下去不行……
阿布德尔加上伊奇的重量,还有我这个累赘……
瓦尼拉·艾斯的速度太快,根本逃不掉。
梅戴的思绪在痛苦中飞速运转,一个冷酷但可能是唯一能保全其他人的念头沉没许久,今日又浮现了出来。
他艰难地抬起头,用尽力气喊道:“简……放下我!带着阿布德尔和伊奇快走,你坚持不住的!”
这是梅戴所能想到的,最有可能让波鲁那雷夫他们活下去的方法了。
牺牲自己,为同伴争取时间,就像以前那样。
然而,他话音刚落,波鲁那雷夫却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转过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跳脱笑意的蓝色眼睛此刻因为愤怒和某种更深沉的情绪而布满血丝。
“闭嘴!”他几乎是朝着梅戴吼了出来,声音嘶哑却异常响亮,在这绝望的通道中回荡,“梅戴!你给我听好了、我死也不会放手的!”
这是自相识以来,波鲁那雷夫第一次对梅戴如此失态地吼叫。
这是近乎誓言般的决绝,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波鲁那雷夫完全没有责备梅戴的意思。
“我们是一起走到这里的!承太郎、乔斯达先生、花京院还在楼下等着我们!阿布德尔需要救治!伊奇也需要!而你——”波鲁那雷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也是我们的最重要的人!我绝不会再眼睁睁看着任何一个被丢下!我们要一起出去!一起打败dIo!听到了吗?!一起!”
这突如其来的、蕴含着无比沉重情感的怒吼,让梅戴愣住了。
他看着波鲁那雷夫坚毅的侧脸和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心中那片因为剧痛和绝望而冰封的角落,似乎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放下的话,或许才是对这份决意的侮辱啊。
梅戴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眼眶的酸涩,他不再提放弃的事,强行集中起开始涣散的精神,再次将感知延伸出去。
虽然微弱,但他必须尽一份力。
“好……”梅戴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新的坚定,“那就不逃了——”
波鲁那雷夫一愣:“什么?”
梅戴的目光投向通道前方隐约可见的宅邸大门方向,但随即,他迅速抬手指向了旁边一条通往楼上的、更加昏暗的楼梯:“别往大门跑……那里一定是死路。听我的,现在……立刻左拐上二楼!”
他喘了口气,继续解释道:“瓦尼拉·艾斯……肯定以为我们会拼命往外逃,他会在大门附近布下重围。我们只需要反其道而行就可以了!”
“此行的目的是打败dIo……如果就这么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出去就和失败了没什么两样,我们必须在宅邸里找到机会!”
波鲁那雷夫听完,眼中闪过一丝恍然,随即爆发出更加高昂的斗志。
梅戴没有放弃,这样就够了。
“好!”波鲁那雷夫咳嗽着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豪气和对梅戴决策的无条件信任,“不要小瞧我波鲁那雷夫了!这点重量算什么、我还可以这样背着你们所有人再跑一万年!!dIo那个混蛋,就让他等着吧!”
他不再犹豫,按照梅戴指示的方向,在即将冲到大门口的前一刻,猛地一个急转弯,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而暂时隐匿了气息的[亚空瘴气],在大敞的门口显现,如果刚才波鲁那雷夫直直跑过去,大抵就已经被削掉半截身体了。
瓦尼拉·艾斯隐藏在暗处,发出一声惊疑的冷哼。
他没想到,这些穷途末路的猎物,不仅没有仓皇逃命,反而敢向着宅邸更深处、更危险的地方冲去……
他也要快点把这场无趣的追逐战画上句号了。
二楼的走廊虽然比楼下更加明亮一点,但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气息和更浓重的灰尘。
波鲁那雷夫背着阿布德尔,半抱着梅戴,每一步都踉跄而沉重,汗水几乎糊住了他的眼睛,伊奇在他臂弯里不安地动着,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噜声。
剧烈的颠簸和位置的改变,似乎让昏迷中的阿布德尔恢复了一些意识。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感受到的是右肩处撕心裂肺的剧痛和空荡感,随即意识到自己正伏在波鲁那雷夫的背上,而波鲁那雷夫的另一只手还紧紧箍着几乎无法行走的梅戴。
“波……波鲁那雷夫……梅戴……”阿布德尔的声音极其虚弱,如同风中残烛。
“阿布德尔!你醒了!”波鲁那雷夫又惊又喜,但脚下不敢有丝毫停顿,“撑住!我们还没脱离危险!”
梅戴听到阿布德尔的声音,也勉强抬起头,对他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但随即又因为腿上的剧痛而蹙紧了眉头。
阿布德尔看着梅戴苍白的脸和血迹斑斑的左腿,又感受了一下自己失去的右臂,心中一片沉重。
但他还是强压下身体的虚弱和痛苦,开始努力集中精神,观察周围的环境。“我们……这是在哪里?那个敌人呢?”
“现在在二楼!瓦尼拉·艾斯那混蛋阴魂不散地跟着!”波鲁那雷夫咬牙切齿,“梅戴说往大门逃是死路,我们就上来了!”
与此同时,梅戴紧闭着双眼,在脑海中疯狂地复盘刚才与瓦尼拉·艾斯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交手。
那个替身太诡异了。
瓦尼拉·艾斯竟然都不会吝啬于公开它的情报……
据他所说,它那张开的“嘴”后面,连接的是一个纯粹的黑暗空间。
梅戴试图去理解那是什么,但无法具体想象——那不是普通的黑暗,而是某种意义上的“无”,是让所有物质都被彻底湮灭的绝对虚无。
约莫正因如此,它才能毫无生命反应、甚至几乎不引起物理波动地接近,完美地融于环境的“寂静”之中。
自己之所以能捕捉到它的移动,完全是依靠[圣杯]强行提升到极限的感知力,去监听那空间被替换、空气被排开时产生的、细微到极致的“轨迹”。
梅戴早就知道这种状态根本无法持久,对精神和肉体的负担巨大,而且只要瓦尼拉·艾斯更加谨慎,或者自己的状态再差一点,感知就会出现漏洞,就像刚才那样,立刻就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到底该如何……该怎么做才能干掉他?
梅戴的思维高速运转着。
直接攻击替身本体?
那东西似乎可以一直躲在黑暗空间里,常规攻击很难触及。
攻击瓦尼拉·艾斯本人?
可他同样可以躲进黑暗空间,神出鬼没。
弱点……任何替身和能力都一定有弱点。
梅戴回想起瓦尼拉·艾斯攻击时的细节:他需要从黑暗空间中“探头”出来观察、说话;吞噬似乎需要一个短暂的“张开”和“闭合”的过程;它在移动时,虽然轨迹细微,但并非完全不可察……
也许……关键不在于看到或听到他,而在于预判和限制?
梅戴睁开眼,看向刚刚苏醒、正在努力观察环境的阿布德尔,又看了看气喘吁吁但眼神依旧坚定的波鲁那雷夫,一个极其冒险、但或许是唯一可能奏效的想法,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
梅戴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身后不远处再次隐约传来的空间扭曲感,沉声对着其他人说道:“我们或许有一个机会……一个非常渺茫但值得一试的机会……”
……
瓦尼拉·艾斯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二楼的墙壁,如同阴影滑过水面。
他选择了一个靠近走廊尽头的房间作为突破点,空间的扭曲微不可察,随后,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悄然在房间内壁张开一个缺口。
他没有立刻全身而出,而是如同潜伏的毒蛇,只将头颅缓缓探出黑暗空间,双眼扫视着这个房间。
出乎瓦尼拉·艾斯意料的是,房间里并非空无一人,也并非设下了什么陷阱,只有一个身影,正倚靠在远处的墙边,勉强支撑着身体。
是那个有着水母模样替身的梅戴。
他看起来糟透了。
脸色苍白如纸,浅蓝色的长卷发被汗水和血迹黏在额角和脸颊,原先那种从容温和的气质荡然无存。
那条左腿不自然地弯曲着,显然脚踝的伤势让他完全无法承重,只能将大部分重量压在右侧身体和背后的墙壁上。
梅戴的呼吸急促而微弱,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而微微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瓦尼拉·艾斯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愉悦的弧度。
看来猎物们已经穷途末路,甚至不得不抛下重伤的同伴来拖延时间?
真是可悲又愚蠢。
“呵……”他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讥讽的冷笑,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瞧瞧这是谁……听觉敏锐的德拉梅尔先生。像只被抛弃的病猫一样,蜷缩在这里等死?”
梅戴闻声抬起头,深蓝色的眼眸中虽然充满了疲惫和痛苦,却并没有瓦尼拉·艾斯预期中的绝望或恐惧,反而是一种极度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这种眼神让瓦尼拉艾斯感到些许不快。
“等待死亡的是谁……还未可知……”梅戴的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他甚至勉强扯出一个近乎挑衅的微笑,“至少,我还能站在这里思考……而不是像老鼠一样,只会躲在黑暗的洞里窥伺。”
瓦尼拉·艾斯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这个濒死的家伙竟然还敢出言不逊。
他心中因对方狼狈模样而产生的戏谑感瞬间被怒火取代。
“牙尖嘴利……看来失去一条腿脚,还没能让你学会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保持谦卑。”他怒极反笑,声音变得尖锐而充满杀意,“那我就仁慈地送你一程好了!”
话音未落,他落入球形的黑暗,猛地从空间裂缝中冲出,张开吞噬一切的、看不见的巨口,径直朝着倚墙而立的梅戴扑去,速度之快,带起一阵低沉的风压。
然而,面对这致命的攻击,梅戴却没有尝试全力躲闪——以他现在的状态,也根本做不到。
相反,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猛地抬起,与此同时,残存的[圣杯]爆发出光芒,数条触须不是用于防御或后退主动而义无反顾地迎向了那片袭来的扭曲。
噗——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刺耳的侵蚀声响起。
吞噬边缘瞬间掠过了梅戴主动迎上的左臂和[圣杯]的数条核心触须。
血肉、骨骼以及替身的能量结构在接触黑暗的瞬间便开始崩解、湮灭。
但就在这被吞噬的过程中,[圣杯]触须中蕴含的强烈声波能量发生了剧烈的溃散。
这些溃散的能量并未立刻完全消失,而是如同被泼洒出的荧光粉末,又像是深海发光生物被碾碎时迸发的幽蓝光芒,短暂地、星星点点地附着在了吞噬轨迹的边缘。
这一刹那,原本完全融入环境、仅能通过空间扭曲间接感知的扭曲物,其行动路径竟然被这些溃散的荧光清晰地勾勒了出来,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到两秒,却无疑使其“现形”了。
成功了……?
梅戴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虽然剧烈的痛苦几乎让他瞬间昏厥。
但下一刻,那替身制造出来的黑暗彻底合拢,将荧光、触须以及梅戴已经断裂了的左臂前端一同吞噬殆尽,房间内再次恢复了昏暗,只有空气中残留的细微能量波动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梅戴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墙壁滑倒在地,断臂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几乎把牙齿咬碎。
原本左耳后那在平时根本看不真切的光芒此刻变得极其微弱且闪烁不定,仿若风中残烛。
他蜷缩着身体,用仅存的右手颤抖着死死按住左臂的伤口上方,试图减缓血液的流失,额头上冷汗如雨,但意识清晰。
梅戴验证了猜想,代价是几乎彻底失去战斗能力。
而这一切,正如他计算的那样,是通过将寂静同化的范围极度收缩集中,最大化自身对吞噬空间的感知灵敏度后,才敢于实施的豪赌。
现在,梅戴需要祈祷,祈祷他们能够抓住这用巨大牺牲换来的、转瞬即逝的机会。
瓦尼拉·艾斯显然也注意到了那短暂的显形现象,他隐藏在黑暗中的脸上闪过一丝惊疑,但随即被更浓烈的杀意覆盖。
“无用的伎俩!”他的声音低吼着,再次逼近,决心要彻底了结这个给他带来意外麻烦的对手。
梅戴看着再次袭来的黑暗,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他已经没有力气做出有效的躲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