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不……不可能!”达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如同野兽般的嚎叫,眼球充血暴突,疯狂地摇头,“这不可能!我设计的明明是……怎么会是立起来?这绝对不可能!”
他为了确保胜利,确实在摇晃中运用了极致的技巧和静电控制,意图让骰子呈现出特定的点数。
但他追求的是点数,是胜利,而不是这种华而不实、概率极低、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立骰”。
这种结果完全脱离了他的预设和控制。
梅戴看着彻底崩溃的达比,声音依旧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看来,您过于追求控制骰子的‘点数’,却忽略了您那复杂手法本身所带来的、极其微小的、导致骰子‘立起’的概率窗口。”
“您制造的混乱,最终反而成为了您失败的导火索。”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望向那稳稳立住的三个骰子上,在回忆最后那决定性的瞬间。
“原来在骰盅落定的最后一刹那,我听到的不是某颗骰子稳定在某个点面上的声音……而是三颗骰子同时以棱角触底时,那极其短暂、极其轻微、几乎重叠在一起的三个‘叮’声……”
梅戴喃喃着,然后他的目光扫过达比那双因为过度震惊和失控而微微颤抖的手。
“以及您因为过度自信和急于求成,在落盅时那一下远超必要的、过于猛烈的撞击力度。这道多余的力度,阴差阳错地成为了将骰子‘震’立起来的最后一把推力。”
“您输给了您自己,达比先生。”梅戴做出了最后的判决,“如果真的按照您的手法和技巧来说,这三枚骰子会老老实实待在3点上,您甚至在用您自己来诱导我去放弃专注于骰盅的精力……但答案显而易见。”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达比失魂落魄地瘫倒在椅子上,双眼空洞无神,嘴里反复念叨着“不可能”,仿佛信仰和灵魂都被彻底抽空了。他不仅输了,而且是以一种他最无法理解、最无法接受的方式,输给了自己最得意的“技术”。
阿布德尔张大了嘴巴,久久无法合拢,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冲击着他,让他一时失语。
承太郎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他压了压帽檐,遮挡住自己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极其罕见的震撼和激赏。
他绷起来的肩膀放松了下去,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对阿布德尔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真是够了。”
他……总是能做出这种超出常人想象的事情。
梅戴轻轻吁出了一口气,身体因为极度的精神透支而微微晃了一下,但很快他就伸手撑住扶手,重新稳住。
直到属于乔瑟夫的筹码落入掌心的微凉触感,并未带来多少胜利的实感,反而像是一块沉重的冰,压得梅戴指尖微微发颤。
在放松下来后,极度的精神透支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耳边那熟悉的嗡鸣声似乎也因这短暂的松懈而陡然放大,尖锐地撕扯着他紧绷的神经。
世界在他眼前轻微地晃动了一下,色彩和轮廓都有些发飘,梅戴下意识地用手撑住冰冷的桌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才勉强稳住身形。
“梅戴!”阿布德尔第一个冲上前,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他想要伸手搀扶,却又怕碰触到对方此刻可能极度敏感的状态,“你怎么样?”
梅戴缓缓地摇了摇头,动作有些迟缓,他试图开口说“没事”,但干涩的喉咙只发出一个极其轻微的气音。
他深蓝色的眼眸抬起,越过阿布德尔的手臂,然后梅戴伸手拿过桌子边放着的声波过滤器,重新戴到左耳上。
熟悉的滤过器稍稍隔绝了外界过于纷杂的声响,让他稍微好受了一点,但精神的疲惫和左耳的钝痛却无法立刻缓解。
而筹码落入梅戴掌心的细微声响,终于将达比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惊醒。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瞬间重新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濒临绝望的疯狂。输了?他竟然真的输了?输给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还是在引以为傲的领域被对方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击败?
不!他绝不能接受!
“等……等等!”达比猛地抬起头,他的声音嘶哑扭曲,几乎是尖叫出声。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不甘和疯狂,达比死死盯着梅戴手中那枚代表着乔瑟夫灵魂的红色筹码,猛地伸手,似乎想伸手去抢,但又畏惧于承太郎那冰冷的目光,手指僵在半空,声音嘶哑尖锐,“不算!这局不算!”
梅戴微微蹙眉,将筹码握紧,平静地看着他:“达比先生,结果已经很清楚了……”
“清楚什么?”达比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歇斯底里地喊道,“立骰?!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这一定是意外、是巧合!不能算数……”
他的目光疯狂地扫过梅戴手中的筹码,最终死死盯住了那枚代表着乔瑟夫灵魂的红色筹码,眼中闪过极度不甘和挣扎。
犹豫了足足两三秒,达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充满了屈辱和怨毒:“乔瑟夫·乔斯达的筹码……你可以拿走。”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枚红色筹码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从梅戴的手中微微颤动了一下,紧接着,筹码变轻,最后凭空消失了。
这意味着乔瑟夫的灵魂获得了自由。
然而,达比却紧紧攥着手中剩下的、属于波鲁那雷夫的那枚蓝色的筹码,丝毫没有交还的意思。
他猛地把另一枚孤零零的蓝色筹码狠狠摔在了桌面上——那是波鲁那雷夫的灵魂。
“但游戏还没有结束!”达比几乎是吼出来的,额角青筋暴起,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赌局还没有完全分出胜负,我只答应过你们赢了可以拿走乔斯达的筹码!可没说过你们赢了就能拿走全部!波鲁那雷夫的筹码还在我这里,我还没有输——”
“他的!”达比的脸因为激动和扭曲而变得狰狞,他挥舞着手臂,指着依旧动不了的波鲁那雷夫,“他的灵魂还在我这里,赌局还没有结束!我们……我们换一个方式,扑克——对、我们来玩扑克!这才是真正赌徒的对决……”
他像是找到了新的希望,语无伦次地叫嚣着:“如果你赢了,我就把他的灵魂都还给你!如果你输了……”达比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你……连同你刚刚赢回去的乔斯达的灵魂,也要再次交出来!”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无赖和垂死挣扎!
达比挣扎着想要维持最后一点体面和掌控力,尽管他的声音因为心虚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他知道,一旦全部筹码失去,等待他的将是不可被饶恕的深渊和……
达比的视线落到了站在阿布德尔和梅戴两人身后、脸色阴得能滴出水的人。
那家伙毫不留情的怒火。
梅戴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并非因为达比的狡辩,而是因为一股新的、更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连续极致使用能力的后遗症此刻彻底爆发,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掏空后又塞满了棉花,连保持站立都变得异常困难。这使他不得不将更多的重量倚靠在阿布德尔的身上,呼吸也变得略微急促。
“卑鄙……你这无耻的混蛋!还想耍赖吗?”阿布德尔怒不可遏,见状立刻上前一步,稳稳地接住了梅戴,支撑着他有些摇晃的身体,同时对着达比怒目而视,“梅戴已经赢了!按照约定你应该释放所有人的灵魂!”
“约定?”达比歇斯底里地笑着,“约定是赢家通吃!我现在还是赢家,我手里还有筹码,我说赌局没结束就没结束!除非……”他恶狠狠地看向梅戴,“……除非你不敢、你怕了、刚才只是你运气好!”
梅戴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连续的极致专注和计算让他感到深深的疲惫,左耳的嗡鸣也因为最后的声波干扰而加剧。
面对达比这胡搅蛮缠的扑克挑战,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扑克更侧重于心理博弈和概率计算,而非他擅长的极致感知,更何况对方的千术层出不穷。
他刚想开口,一个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地在他身后响起。
“够了。”
就在此时,承太郎不动声色地横跨上前一步,越过了梅戴,他背对着梅戴和阿布德尔,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山岳,挡在了他和癫狂的达比之间,黑色的学生制服外套下摆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带着一丝不耐烦弧度的嘴角。
“真是个纠缠不清的垃圾……”承太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威压,瞬间盖过了达比的叫嚣,“你的对手,换人了。”
达比被承太郎那强大的压迫感逼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依旧色厉内荏地指着被阿布德尔搀扶着的、脸色苍白的梅戴,尖声道:“换人?凭什么!他才是和我对局的人,他必须跟我赌完!除非他亲口承认他不行了!否则……”
“他累了。”承太郎打断了达比,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却就这短短的一句话带着一种强大的、令人窒息的力量。
“阿布德尔,”承太郎的声音依旧平稳,下达指令,“带他过去休息。”
“可是,承太郎,这家伙他……”阿布德尔还有些不放心,担心达比再耍什么花样。
“这里交给我。”承太郎淡淡地说道,语气却重如千钧。
阿布德尔看着承太郎那绝对可靠的背影,又看了看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倚靠在自己身上、闭目忍耐着不适的梅戴,终于点了点头:“……明白了。”
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梅戴,缓缓地向后退去,离开牌桌的范围。
达比眼睁睁看着梅戴被带走,仿佛看到了自己最后的生机正在流逝,他激动地还想说什么:“喂!你们不能……”
唰——
承太郎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间欺近桌前。
他的动作快得超乎想象,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达比完全笼罩。达比所有未出口的话语瞬间被噎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惊恐的抽气声。
承太郎面无表情地拉开梅戴刚才坐过的椅子,却没有立刻坐下。他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抬起,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节,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绿色的牌桌面。
咚、咚。
两声轻响,却如同重锤般敲在达比的心脏上。
承太郎微微抬起帽檐,那双浅绿色的眼眸如同冻住了的薄荷酒,直视着脸色惨白、冷汗涔涔的达比,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滔天的压力:“别让我再说第三遍……”
“你的对手,换人了。”
承太郎甚至没有回头去查看梅戴的状态,但那宽阔的背影本身就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将一切风雨都挡在了身后,但他的话语里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维护:“而且,你似乎忘了……”
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冷冷地锁定达比,仿佛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虫子。
“……我还没跟你算,你对我同伴出手的这笔账。”
空气仿佛因这句话而骤然降温。
达比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这才猛然想起,眼前这个高大的少年,才是这伙人里最可怕的那个存在。
“扑克,是吧?”承太郎这才坐下,顶替了梅戴的位置,根本不给达比反驳的机会,他用手指了一下牌桌,动作带着一种懒洋洋却极具威慑力的姿态,“正好,我也很久没玩了。”
承太郎的目光扫过桌面上那枚属于波鲁那雷夫的蓝色筹码,最终定格在达比惊恐的脸上,眼神变得愈发冰冷。
“就用你手里剩下的所有筹码、赌上你的一切……”
“来让我‘娱乐’一下吧,赌徒。”
……
一直强撑着的梅戴,在这份令人安心的守护感降临的瞬间,一直紧绷如弦的精神终于难以抑制地彻底松懈下来。
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上,伴随着左耳内部陡然加剧的、如同尖锐鸣笛般的嗡鸣,他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褪得比之前更加苍白,额头上尚未干涸的冷汗再次涔液而出,指尖变得冰凉。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勾住了阿布德尔的手臂想要稳住身体,但两眼一黑,手指也软了下去。
“小心一点。”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阿布德尔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伸手稳稳地扶住了他险些软倒的肩膀。
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入手处是一片冰凉和细微的颤抖。
“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阿布德尔的声音充满了担忧,他能感觉到梅戴身体的虚弱远超想象。
梅戴微微摇了摇头,想要表示自己没事,但开口的声音却异常沙哑微弱:“只是……有点累……”他闭了闭眼睛,试图驱散眼前的黑幕,“耳朵……有点吵……”
他的听力此刻仿佛变成了一种负担,周围一切细微的声响——承太郎和达比对峙时压抑的气流声、远处其他赌客隐约的喧哗、甚至他自己过快的心跳声——都被放大,混合着左耳那恼人的耳鸣,不断冲击着梅戴过度透支的神经。
阿布德尔立刻明白了他的状况,搀扶着他的手臂更加用力了些:“还是先别说话了,先到旁边休息。这里交给承太郎,他可以应对。”
他半扶半抱着梅戴,小心地将他带离牌桌区域,安置在不远处一张柔软的高背扶手椅上。
这把椅子恰好背对着激烈的赌桌,能隔绝掉一部分视觉上的刺激。
梅戴几乎是陷进了椅子里,身体软软地靠着,连抬起手指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他疲惫地合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轻浅而急促。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绝对的安静和休息。
阿布德尔脱下自己的长外套,轻轻盖在上面,又警惕地守在梅戴旁边,目光不时扫向牌桌方向,既要关注承太郎那边的局势,又要确保虚弱的梅戴不再受到任何打扰。
就在这时,另一侧传来了轻微的呻吟声。
“唔……呃……”
只见一直僵坐在波鲁那雷夫旁边、如同雕塑般的乔瑟夫猛地抽了一口气,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好像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惊醒。
他原本空洞无神的双眼瞬间恢复了神采,虽然还带着一丝茫然和困惑。
“乔……乔斯达先生?”阿布德尔惊喜地低呼一声。
乔瑟夫甩了甩头,似乎想弄清楚状况,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之前仿佛被挖空一块的冰冷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鲜活的心跳和温热的血液流动感。
“我……我刚才是……”乔瑟夫眨了眨眼,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达比的挑战、自己的轻敌、灵魂被抽离时的虚无感……
然后他猛地抬头,看到了被阿布德尔护在身边、脸色苍白闭目休息的梅戴;看向牌桌方向,看到了正与承太郎对峙、状若疯狂的达比,以及依旧躺在达比面前、代表着波鲁那雷夫灵魂的蓝色筹码。
“虽然很高兴你们能有所收获,但……”乔瑟夫瞬间明白了局势,在视线瞟到达比的时候脸色一变,立刻就要挽起袖子上前去:“果然啊,看见那混账的脸就火大。”
“乔斯达先生!”阿布德尔连忙拦住他,压低声音快速解释道,“冷静点,您的灵魂是梅戴刚刚才赢回来的。您现在也需要休息。”
乔瑟夫的动作猛地顿住,他看向椅子上虚弱不堪的梅戴,又看了看挡在达比面前、气势惊人的承太郎,瞬间理清了大概的脉络。
是梅戴从那个人手里赢回了自己?
乔瑟夫的脸上闪过震惊、后怕、以及深深的感激和愧疚。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立刻去找达比算账的冲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走到梅戴的椅子旁,蹲下身,慢慢掀开阿布德尔的外套,仔细查看了一下梅戴的状态后又盖了回去,眉头紧紧皱起,声音轻了很多:“他怎么样?”
“精神力透支得很厉害,耳朵的情况……似乎在可使用范围内达到极限了。”阿布德尔低声道,“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还需要静养。”
乔瑟夫点了点头,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拍了拍梅戴没有受伤那边的肩膀:“干得漂亮……好好休息。”他站起身,看向承太郎的背影,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捏紧了拳头,“接下来就交给承太郎吧。这小子,没有把握是不会应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