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经过一夜的休整,虽然梅戴的脸色还是略显苍白——虽然他自己一直在强调自己是白种人所以皮肤才会比较白——手腕也还缠着绷带,但精神显然好了许多。
确认他的状态能够支撑旅途后,一行人再次出发,乘坐车辆沿着尼罗河向中游的卢克索城,也就是着名的帝王谷所在地驶去。
车辆在中途停下,众人只好下车,暂时在这片广袤的沙土地上等待。
站在路边环顾四周,入目皆是辽阔的景象。
虽然黄沙漫天,空气干燥炎热,但远处起伏的沙丘、点缀其间的绿洲植被以及在阳光下呈现出金色光泽的古老岩壁,像极了一幅粗犷的油彩艺术画。
炽热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晕。
阿布德尔看到梅戴正微微眯着眼,好奇地打量着周围,便伸手指向远方一座在热浪中显得有些朦胧的宏伟金字塔轮廓,主动介绍道:“看那边,梅戴。那个方向就是着名的帝王谷,就连那位有名的图坦卡蒙王的陵墓,也沉睡在这片山谷的某处。”
梅戴又戴上了那条浅灰色的头巾,他拢了拢有些被风吹起来的头发,顺着阿布德尔指的方向望去,深蓝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点专注和兴趣,语气带着些许惊叹:“图坦卡蒙。我知道,这个年轻法老以诅咒传说着名……不过没想到真的能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这种地方。”
波鲁那雷夫也凑过来,手搭在额头上眺望:“喔!这地方还挺有来头的嘛,听起来就很厉害!”
阿布德尔摆摆手,作为本地人,他了解更多轶事:“是啊。不过据说到现在,都还有人会背着政府,偷偷在自家地底下挖掘暗道,妄图找到未被发现的陵墓,盗取里面的金银财宝呢。”
“还有这种事?”梅戴轻轻惊呼,眉头微蹙,他对这种破坏历史遗迹的行为感到有些不适,“这些古老的遗存是无比珍贵的历史见证,应该被妥善保护和研究才对……”
“这是没办法的事。”阿布德尔说道,“毕竟对于平民百姓来说,遗迹里的陪葬品十分值钱。”
波鲁那雷夫倒是听得两眼放光,虽然入目所及除了些低矮的居民建筑就是无垠的黄沙,他还是饶有兴趣地追问:“居然还有没被发现的陵墓和财宝吗?说不定我们脚下就埋着什么好东西呢!”
阿布德尔被他逗笑了,随口答道:“这可说不准啊,波鲁那雷夫。”
一直沉默打量着四周、确保没有异常情况的承太郎,这时收回目光,他注意到乔瑟夫不在附近,于是压低帽檐问道:“话说回来,老头子去哪里了?”
阿布德尔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简陋的土坯房方向,这才解释说:“他去解决个人问题了,就是厕所。有伊奇陪着呢,万一有什么事,应该能互相照应一下。”
说到厕所,波鲁那雷夫又提起了兴趣,摸了摸下巴:“厕所啊……”
阿布德尔看着波鲁那雷夫那有点跃跃欲试的模样,问道:“怎么,你也要去吗?”
波鲁那雷夫这时候想了想,习惯性地抬手一捞,好哥俩似的把站在旁边正望着远处金字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梅戴一下子挎到了自己怀里。
梅戴猝不及防,被波鲁那雷夫结实的手臂搂得一个趔趄,差点撞到他身上。
在埃及灼热的阳光下,两个人身体贴在一起,瞬间就感到一股热浪袭来,梅戴甚至能感觉到波鲁那雷夫身上蒸腾的热气和结实的肌肉轮廓。
他稍微动了动,想换个更舒服一点的姿势,但事实证明波鲁那雷夫搂得还挺紧的。
“前提是结构正常!”波鲁那雷夫似乎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接着自己的话头说着,仿佛在宣布什么重要标准,“我对厕所的要求还是很高的,要是那种又脏又破的,我可受不了。”
阿布德尔看着被波鲁那雷夫紧紧搂住、显得更加瘦弱且一脸无奈的梅戴,又看看一脸自然、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波鲁那雷夫,忍不住无语地皱起了眉,出声提醒道:“喂……注意点啊,梅戴还是个伤员呢。”
梅戴好脾气地摇摇头表示没事,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一声惊呼打断了。
“唔哇!”
是乔瑟夫的声音。
阿布德尔脸色一凝,立刻循声快步走了过去,波鲁那雷夫也松开了梅戴,两人对视一眼,都带着疑惑和警惕跟了上去。
走到近前,只见乔瑟夫有些狼狈地坐在地上,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甩动着,似乎被什么东西电到了一样,脸上还带着点惊魂未定的表情,不过他看起来并没受什么伤,只是沾了一身的沙土。
阿布德尔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出于安全问道:“乔斯达先生,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差不多也该出发了。”
乔瑟夫这才注意到阿布德尔和跟上来的波鲁那雷夫与梅戴。
他缓了缓神,视线又下意识地瞟了一下旁边那个简陋得甚至有些破败的厕所,才回答道:“我知道了,马上就来……”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沙尘,嘴里喃喃自语着,“真是吓死我了,没想到那东西竟然通着电……是地下连着什么老化的电线吗?太离谱了……”
乔瑟夫跟上阿布德尔,心里却忍不住嘀咕。
设置在那种地方的电门上通着电……真叫人想不通,太超现实了。
一行人汇合后,继续沿着尼罗河岸边的道路前进。
烈日炙烤着沙地,走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了一家开在河岸边的小咖啡馆,简陋的棚屋结构,摆着几张木头桌椅,看起来倒像是一片沙漠中的绿洲了。
“喂喂!有冰可乐诶!”波鲁那雷夫眼睛一亮,指着店门口手写的菜单牌子喊道,经历了刚才的惊吓和长途跋涉,冰镇饮料的诱惑难以抵挡。
“稍微休息一下吧。”乔瑟夫也擦了擦汗提议,理所应当的,众人都没有异议。
除了承太郎。
他压了压帽檐,目光扫过四周相对开阔的地形和零星的几个路人,沉声道:“你们休息,我望风。”说着便站到了咖啡馆外围的河边,保持着警戒。
乔瑟夫耸耸肩,接着给其他几人一人要了一瓶冰可乐。
店老板是一个皮肤黝黑、笑容朴实的中年人,他熟练地用开瓶器“噗嗤”几声为所有人打开了瓶盖,泛着冷气的可乐瓶被依次放在桌上。
店内一台老旧的收音机正在播放着带有浓郁当地特色的音乐,但信号似乎不太稳定,经常会夹杂着“滋滋啦啦”的电流干扰声。
梅戴在一条长凳上坐下,轻声向为他们摆好可乐的店老板道了谢。
他拿起自己那瓶冰可乐,冰冷的触感透过玻璃瓶身传来,驱散了些许暑气,梅戴小口地喝了两口,碳酸饮料特有的刺激感和甜味让他稍微精神了一些。
阿布德尔和乔瑟夫趁着休息开始商量接下来的行程。
“再过两天左右,我们应该就能抵达开罗了。”阿布德尔说道,目光扫过在场或多或少都带点伤的同伴,“但我们几个状态都不算最好,尤其是梅戴……要不这两天就在卢克索稍微休整一下吧?这里毕竟也算是个大城市,补给和医疗条件也相对好一些。”
乔瑟夫正在活动着他的机械义肢的肘关节和指关节,眉头微蹙,好像有些卡顿不太灵活的样子。
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简单回应道:“嗯。”
波鲁那雷夫也附和道:“就这么办吧!”他特意转过头,看了一眼旁边正小口小口喝着可乐、似乎有些走神的梅戴,而梅戴注意到波鲁那雷夫的视线,抬起头,微微挑起了眉,深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疑惑。
波鲁那雷夫就知道梅戴刚才肯定又在发呆想事情了,不过这种情况实属正常,他不甚在意地继续说道,语气难得地带上了一丝凝重:“自从到了埃及,敌方的替身使者确实越来越强了,能力也越来越诡异……可以说,我们每次赢得都不轻松,几乎都是险胜。”
然而,波鲁那雷夫说完后,乔瑟夫并没有立即接话,他依旧皱着眉头,专注地摆弄着自己的机械义手,手指反复张开握紧,似乎在测试着什么,明显有些出神。
“乔斯达先生?”波鲁那雷夫疑惑地叫了他一声,“你怎么了?手臂不舒服吗?”
乔瑟夫这才微微皱着眉抬起眼,又活动了一下义肢的手腕部分,果然动作显得有些吃力,不如平时流畅。
他沉吟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道:“啊……没什么大事。只是总觉得这义肢有点不对劲……反应好像比平时慢了一点,关节也有点涩。大概是指节里的润滑油不够了吧。”
乔瑟夫试图用一个合理的解释来说服自己,但心底那丝隐约的异样感并未完全散去。
收音机里传出的噪音变得越来越密集和刺耳,“滋滋啦啦”的电流干扰声几乎盖过了原本的音乐旋律,听得人头皮发麻。
梅戴不自觉地蹙紧了眉头,对这种无序的噪音感到有些生理性的不适,他下意识地拉高了头巾,将耳朵和下半张脸裹得更紧了些,试图阻隔一些令人烦躁的声波。
波鲁那雷夫注意到了梅戴皱起来的脸和略显蜷缩的姿态,他本身也被这噪音吵得心烦,忍不住转头朝着店里喊道:“喂老板,你那个破收音机是不是坏了啊?吵死人了!”
店老板也一脸疑惑地走到收音机旁,用力拍了拍木制外壳,又调整了一下歪斜的天线,杂音却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
他挠着头,很是纳闷:“真奇怪啊……这可是日本来的新货,我刚买回来没几天,之前还好好的……”
波鲁那雷夫听得更加不耐烦,挥了挥手:“管它哪国的货,坏了就赶紧关了吧!吵得人脑袋疼诶。”
与此同时,乔瑟夫还在低头翻看着自己那有些卡顿的机械义手,指尖仔细地检查着关节连接处。
就在这时,他才突然注意到,义肢的金属手背上,不知何时竟然粘着一枚可乐瓶的金属瓶盖。
嗯?什么时候粘上的?
乔瑟夫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伸手将那个瓶盖抠了下来,瓶盖边缘还有些湿润的水汽,估计是刚才开瓶时不小心溅到又粘上去的。
他刚想再仔细回想一下细节,就被波鲁那雷夫呼唤他名字的声音打断了思路。
“乔斯达先生,你有没有在听啊?”
乔瑟夫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刚才还在讨论休整的话题,他暂时将瓶盖的事情和义肢的异常抛到脑后,抬起头接上话头说道:“啊,的确。谨慎起见,我们还是先在卢克索休整一下比较好,养精蓄锐,做足万全准备再前往开罗。”他的视线变得严肃起来,一一扫过坐在桌边的阿布德尔、波鲁那雷夫和梅戴,又望了一眼站在河岸边保持警戒的承太郎,继续说道,“但是,切记不可以大意。敌人无孔不入,越是接近终点,我们越不能放松警惕。”
梅戴听到乔瑟夫的话,裹在头巾下的脸微微抬起,深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他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明白,乔斯达先生。”
经历了[阿努比斯]的事情后,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轻忽大意的后果……
看着大家都差不多喝完了可乐,短暂休息后精神也恢复了一些,乔瑟夫用手撑着桌子站起身:“好了,那接下来我们就去找个合适的酒店吧。”
临走之前,乔瑟夫还不忘朝着还在那嘀咕着“真奇怪啊”、不停晃动着收音机试图寻找信号的店老板道别:“老板,多谢款待了!”
店老板的注意力全都被那台故障的收音机吸引了,只是草草地回头应了一句“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再来”,便又埋头研究他那台发出刺耳噪音的“日本货”了。
……
卢克索城区的喧嚣和热浪扑面而来,与尼罗河畔的相对宁静形成鲜明对比,街道上人流如织,驴车、小汽车和游客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香料、烤羊肉和灰尘的混合气味。
寻找酒店的过程并不算顺利,要么客满,要么条件过于简陋价格又贵,无法满足他们既要休整又要保持警惕的需求。
承太郎压低了帽檐,似乎对周围的嘈杂有些不耐,在人群之中挤来挤去早就让他有点不耐烦了。
“找个地方可真难啊,这太阳也太毒了。”波鲁那雷夫擦着额头的汗,抱怨道,然后他转头看向脸色有点难看的梅戴,“梅戴,你还好吧?”
“我还好,简。”梅戴轻声回答,他用没受伤的手拉紧了头巾,尽可能避免阳光直射和灰尘,虽然手腕还在隐隐作痛,精神也有些萎靡,但他努力跟上队伍。
阿布德尔作为向导,对这里相对熟悉一些。
他领着众人穿过几条小巷,最终在一家看起来不算起眼但似乎颇为干净的旅馆前停下:“这家‘拉美西斯之息’我以前执行任务时住过,老板人不错,虽然有点贵但也比较安静,它后面还有个小庭院,或许适合我们。”
乔瑟夫看了看旅馆的外观,点了点头:“就这里吧,看起来还不错。”
办理入住的过程很顺利。
老板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也允许外国人进行入住,只是默默登记了他们的护照,然后递给他们三把钥匙。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彼此相邻,围绕着一个小天井。
承太郎自然选择了最靠外、便于观察楼梯和街道的房间。
乔瑟夫和阿布德尔住中间,波鲁那雷夫则和梅戴住了隔壁——美其名曰“方便照顾伤员”。
一进房间,波鲁那雷夫就把自己摔在了床上,长舒一口气:“总算能躺下了,累死我了!”
梅戴则小心地将背包放下,走到窗边,轻轻推开小窗,楼下天井里种着几棵棕榈树,带来些许荫凉,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暂时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他稍微松了口气。
“你的手怎么样?还疼吗?”波鲁那雷夫从床上坐起来,看向梅戴缠着绷带的手腕。
“好多了,只是还有点使不上力。”梅戴活动了一下手指,深蓝色的眼睛里含着一点笑意,“阿布德尔的药很有效。”
“那就好。”波鲁那雷夫顿了顿,表情稍微严肃了一些,“梅戴,之前的事情……你别太放在心上。”
梅戴沉默了一下,浅蓝色的睫毛低垂:“我知道……但毕竟是因为我的疏忽,才让[阿努比斯]有了可乘之机,还伤到了你和空条先生……”
“所以说你就是想太多啦——”波鲁那雷夫跳下床,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梅戴的肩膀,“明明之前在阿布德尔离队的时候你那么通透,现在怎么就想不明白呢……虽说旁观者和当局者是不同的视角,但按你之前说过的话来说,我们是一个团队,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梅戴被他拍得微微晃了一下,看着波鲁那雷夫爽朗又带着点笨拙的安慰,心里那点阴霾终于散去了不少,嘴角微微上扬:“嗯,当然。”
“这就对了嘛!”波鲁那雷夫哈哈一笑,顺手摸了一下梅戴的头发,“好了,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看看乔斯达先生和阿布德尔他们商量得怎么样了,顺便看看晚上吃什么!埃及的烤羊肉好像很有名啊!”他走到门口后想到了什么,转身嘱咐道,“我等会就回来,到时候如果有什么不方便你自己做的事情要我帮忙就尽管说啊。”
在得到梅戴的点头后,波鲁那雷夫笑嘻嘻风风火火地离开了房间。
梅戴独自留在房间里,靠在窗边,看着楼下天井里摇曳的树影,夕阳开始西斜,将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
他抬起自己受伤的手腕,轻轻握了握。
不能再拖后腿了……必须更快恢复才行。
梅戴想着。
而且,[圣杯]……或许我还可以开发出更多用法,不仅仅是辅助……
梅戴想起了被控制时那股奇怪但并不排斥的感觉。
他已经完全记不清当时是什么情况,可是[阿努比斯]强行驱动[圣杯]施展出什么新招数的感觉……虽然过程痛苦,但也让梅戴也隐约窥见了一丝可以挖掘出自己替身能力更深层的可能性。
自从上次发现可以使用“寂静同化”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了。
梅戴抬眼,看着天空,深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在天上慢慢飘着的橘色的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