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直到凌晨时分,海平面上的天色开始蒙蒙发亮,透过最高处的观测窗能隐约看到深蓝色的海水逐渐染上灰白的曙光,潜艇才开始缓缓上浮。
阿布德尔熟练地操控着潜艇,同时将潜望镜升了上去。
他凑在目镜前,仔细地缓缓转动镜头,四处观察。
起初视野里还是一片模糊的水色和渐亮的天光,但随着潜艇不断上升,视野逐渐清晰。
他看到了不远处那绵长的、在晨曦中呈现出黄褐色的海岸线,以及海岸后方隐约可见的、起伏的沙丘轮廓。
“喂,大家,”阿布德尔保持着观察的姿势,向舱内说道,“能看见非洲大陆的海岸了。我们就要到了。”
这个消息让舱内有些沉闷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波鲁那雷夫第一个凑到舷窗边,努力向外张望:“哦哦!终于到了吗!”
虽然从他的角度还看不到完整的海岸,但光明的到来和目标的临近足以让人振奋。
在简单利用仪器确定了潜艇当前的具体位置后,几个人围在了潜艇中央的小桌旁。
阿布德尔将一张详细的区域海图铺在桌子上,手指精准地点在其中一个被标注出来的位置。
“看这里,”他解释道,手指沿着一条细微的、几乎与周围珊瑚礁融为一体的线划过,“这片珊瑚礁旁边,有一条自然侵蚀形成的海底隧道。出口隐藏得很好,位于内陆约250公里处的一个干涸河床附近。我们从那里上岸。”
乔瑟夫双手撑在桌面上,神情严肃而坚定地看着围拢的众人,沉声开口:“啊……绕了这么大一圈,经历了这么多。终于要到埃及了。”
这句话让众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各自回忆起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历程——从日本出发,到香港、新加坡、印度的激战,穿越阿拉伯半岛的跋涉,红海上的惊魂,以及无数同伴受伤、甚至一度分离的痛楚……
简单的“终于”二字,背后承载了太多的牺牲和坚持。
花京院轻轻呼出一口气,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承太郎压了压帽檐,一如既往地沉默,但紧抿的嘴角也透露着决意。
阿布德尔的目光扫过每一位同伴,带着回归的坚定和守护的决心。
梅戴安静地站在桌边,看着大家感慨的模样,深蓝色的眼眸微微低垂,仿佛也在回忆这一路的风雨。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声波过滤器,当听到乔瑟夫的话时,梅戴抬起头,目光柔和地掠过每一张熟悉而坚定的面孔,最终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带着些许疲惫却更多是温暖的弧度。
就在这时,波鲁那雷夫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打破了略显沉重的气氛。
“怎么了?波鲁那雷夫?”阿布德尔顺口问道。
波鲁那雷夫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种纯粹而开心的笑容,他环视着身边的五位同伴,声音里充满了感慨和满足:“没什么……就是觉得很开心。” 他顿了顿,特别看了一眼阿布德尔和梅戴,继续说道,“毕竟……我们六个人,终于又完整地聚在一起了。这一次,一定要一起走到最后!”
这话语简单,却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经历了分离和重聚,这支队伍变得更加坚韧。
梅戴对上波鲁那雷夫的视线,也回以一个肯定的、温和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六个人,一个不少,这就是此刻最值得开心的事情了。
不算长的旅途即将抵达终点,大家紧绷的神经也需要些许慰藉。
考虑到一晚上都没能好好休息,全靠意志和之前喝的咖啡硬撑着精神,在最后上岸前,再来最后一杯热咖啡提神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花京院主动承担了泡咖啡的任务,走向那个小巧的吧台。
梅戴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看着花京院熟练地操作咖啡机,研磨咖啡豆,注入热水,泡好了第一杯香气浓郁的咖啡。
“我来帮你吧,典明。”梅戴轻声说道,主动拿起另一个杯子,示意花京院可以继续冲泡,他来负责添加点糖和奶——梅戴知道简还挺喜欢喝一点不是那么苦的咖啡的——或仅仅帮着递杯子。
花京院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好。”
很快,五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被端上了小桌。
承太郎的目光扫过桌面,习惯性地快速清点了一下,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梅戴——只见梅戴手里正拿着第六个杯子,杯子里也盛着深褐色的液体。
这很少见。
承太郎挑了挑眉,很少见地主动开口问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也要喝?”
他记得梅戴通常更偏好清水或果汁,对咖啡因似乎并不热衷,在夜里没有选择喝咖啡也正好对应了这一点。
梅戴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微微弯了一下,像是被承太郎的疑问逗乐了。
他轻轻耸了一下单边肩膀,指尖轻轻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带着些开玩笑的、略显无辜的语气开口:“我有时候也想尝尝看嘛,不可以么?”
承太郎的脸上立刻露出一种“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复杂表情,眉头微蹙,似乎觉得梅戴在故意回避重点。
他指的显然不是“能不能喝”,而是“为什么多了一杯”以及这背后可能存在的、梅戴察觉到的异常。
旁边正在搅拌自己咖啡的花京院听到对话,也有点反应过来了。
他刚下意识地看向梅戴手里的杯子,眉头微微蹙起,喃喃自语:“奇怪,抽屉里不是只有五个……”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数过,并且梅戴之前也确认过是五个。
不过显然,梅戴也确实注意到了这一点。
就在梅戴想就这样喝一口的时候,变故突生。
他手中那个看似普通的白色马克杯,毫无征兆地、以惊人的速度扭曲变形。
那速度太快,以至于人的肉眼根本无法清晰捕捉其变化过程,只看到一团模糊的白色影子在他手中剧烈地扭曲、拉长、变得尖锐!
咻——!
一阵如同极薄的匕首划破空气时发出的、凄厉而短促的尖啸声骤然响起。
是敌人的攻击!
那个杯子本身是伪装的替身!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瞬间惊醒,睡意和疲惫被突如其来的危机感一扫而空。
在他们的视野中,眼前的一切仿佛变成了慢动作——那道由杯子变形而成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锋利刀刃,正以刁钻狠辣的角度,朝着梅戴端着杯子的那条手臂狠狠削砍过去。
“梅戴!”
花京院和波鲁那雷夫的惊呼几乎要脱口而出。
然而,就在惊呼声尚未完全发出的前一刹那,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
那道锋利的刀刃,并没能如愿地切断梅戴的手臂。
它被稳稳地格挡住了。
不……更准确地说,是被梅戴那条看似纤细白皙的手臂表面,早就浮现出的一层若隐若现的、由无数极其细微的六边形蜂巢状网格组成的、近乎透明的虚影给防御住了。
那层虚影仿佛一层紧贴皮肤的、极具韧性的能量护盾,在与刀刃接触的瞬间,居然几乎没有什么刺耳的声音,即使如此,那一层薄膜也将所有的冲击力和切割力完美地分散化解。
梅戴的手臂,甚至连晃都没有晃动一下。
那个扭曲变形、发动偷袭失败的替身,见攻击无效,立刻如同受惊的毒蛇般猛地向后一弹,稳稳落在了桌子中央。
它落下的冲击力震得桌子一颤,上面摆放的五杯咖啡“哗啦”一声全部被震倒,深褐色的液体顿时泼洒得到处都是,浓郁的咖啡香混杂着紧张的气氛弥漫开来。
它朝着围在桌边的所有人,发出一种凄厉而低沉的、非人的嘶吼声,充满了威胁和警告的意味。
此刻,众人才得以看清它的全貌——那似乎是一张很典型的非洲咒术师的脸孔,刻画着古老的纹路,眼神空洞而邪恶,头上似乎还披着蓑衣般的装饰。
但它的整体形态却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液化感,如同水银或融化的蜡像,只有头部和那双呈现出利爪或刀刃形态的手部能让人看出具体的样子。
这个替身大约只有两个手掌大小,但从它刚才发动的、快如闪电且力道惊人的袭击来看,其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是替身!”阿布德尔立即高声提醒,身体瞬间进入战斗状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潜艇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潜入了一个替身!大家小心!”
他的话音刚落,那个液化替身似乎察觉到了承太郎锁定它的冰冷目光,猛地再次弹射而起,这一次它的目标是舱室的天花板。
承太郎几乎在它动身的瞬间就召唤出了[白金之星]。
紫色的巨人带着破空之声出现,拳头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方挥出,试图将这个诡异的入侵者一拳粉碎。
然而,那液化替身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而且身体极其柔韧,它在空中以一种违背物理常识的方式猛地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白金之星]的重拳,如同一滴水银般“啪”地一声贴在了天花板上。
这时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液化金属丝线,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如同毒针般从替身主体分离射出,精准而狠辣地击中了正全神贯注盯着天花板、试图找出敌人的乔瑟夫的后颈
“咯!” 乔瑟夫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神采迅速涣散,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直挺挺地向前倒去,“噗通”一声重重摔在了甲板上,昏了过去。
“乔斯达先生!”
来不及让其他人反应过来,它又极速掉落,下一个目标竟是舱壁上一处复杂的仪表盘。
然后它如同没有实体般,直接“融”了进去,瞬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只留下那个毫无异常的仪表盘。
“消、消失了?!”波鲁那雷夫满脸不可置信和凝重,他握紧了拳头,银色的眉头紧紧锁起,略显惊讶地开口,目光快速扫过每一个角落。
承太郎烦躁地“啧”了一声,收回了[白金之星],他确信那个替身还在这个舱室里,冷静地否定道:“不对。”
阿布德尔反应极快,立刻理解了现状,他语速飞快地说道,目光紧紧盯着那排仪表:“它是变形了,假装成其中一个仪表了。就像是它刚才完美地伪装成咖啡杯那样,它就藏在这些仪表盘里。”
波鲁那雷夫听到这话,顿时想到了他们此刻的处境,一股强烈的不甘和焦急涌上心头。
他跑到操作台前面看地图,忍不住大声说道,声音里有些挫败感:“不是吧,开什么玩笑!明明就快到珊瑚礁了,只剩几百米就能踏上埃及的土地了,偏偏在这种时候……”
梅戴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和花京院一起把乔瑟夫扶了起来,他深蓝色的眼睛快速地扫了一眼乔瑟夫后颈处刚刚被攻击而产生的一个小小的血孔,面色有些不甘,他咬了咬唇,简单判断了一下开口:“乔斯达先生……伤的不深,只是晕过去了而已。”
这时,卫星电话铃声在紧张寂静的舱室内突兀地响起,一遍又一遍,显得格外聒噪和不合时宜。
波鲁那雷夫本就因为乔瑟夫突然被袭击昏迷和替身消失而神经紧绷,这突如其来的铃声更是让他有些判断不过来现状,几乎要崩溃。
他猛地扭头看向那不断发出声响的电话,语气有些抓狂地开口:“电……电话?!是谁啊,在这种紧要关头打来?”
“别管它,波鲁那雷夫!”花京院立刻出声喝止,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能的角落,尤其是那些仪表盘,“不要分散注意力!敌人还在附近!”
“是[女教皇]。” 阿布德尔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眉头紧锁,似乎在急速地翻阅着自己脑海中的知识库。
片刻后,他抬起头,语气异常严肃地开口,给出了确切的答案:“敌人是拥有‘女教皇’暗示的替身。”
承太郎闻言,锐利的目光立刻转向阿布德尔:“你认识?”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深深的凝重。
强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种能力诡异、藏匿于无形的敌人。
“我听说过。它的替身使者叫蜜特拉。”阿布德尔肯定地点点头,快速将自己所知的情报分享出来,“她的替身控制范围相当大,所以她本人现在极有可能就在海面上的某处,远程操控着这个替身。”
“那她的能力呢?具体是什么?”花京院这时候有些心急地追问,了解能力是应对的第一步。
阿布德尔语速加快,清晰地解释道:“它能变形、同化,变成金属、玻璃、陶瓷等一切矿物制品,甚至塑料和树脂也不在话下。最关键的是,就算我们摸到、打到它,只要它不主动攻击,我们就根本无法将它从真正的物体中分辨出来!”
这能力在潜艇这种充满仪器和设备的环境里,简直是噩梦。
波鲁那雷夫听得脑袋都有点大了,这能力太过棘手:“可是……它是从哪潜入这潜艇的?”
但他猛地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指着正和花京院一起扶着昏迷的乔瑟夫、让其平躺下来的梅戴,决定问出他的疑惑:“还有就是……”他顿了顿,语气充满了不解,“如果真的像阿布德尔你说的那样根本分辨不出来,梅戴又怎么会提前知道手里的那个杯子就是女教皇,然后进行防御的?”
这确实是矛盾的关键点。
梅戴听到波鲁那雷夫的问题,抬起头,掩盖在浅蓝色发丝下的眼睛看向波鲁那雷夫,他的表情依旧平静。
他没有先回答关于自己如何察觉的问题,而是先回答了波鲁那雷夫的第一个问题——关于潜入点。
梅戴伸手指向舱壁上方,一处之前被替身短暂依附过的、看起来并无异常但梅戴察觉出来的区域,冷静地开口:“那边,舱壁上方的那个仪表后面。它打了一个洞,从那里进来的。”
几乎就在梅戴话音刚落的一瞬间——
砰!咔嚓——!
波鲁那雷夫身后舱壁上侧的一块仪表盘猛地毫无征兆地爆裂开。
哗啦!
冰冷的海水如同高压水枪般,争先恐后地从那个破洞中疯狂涌入。
巨大的水压使得水流凶猛无比,瞬间就在舱室内弥漫开一片水雾。
与此同时——
呜——呜——
潜艇受损进水的刺耳警报声也瞬间拉响,红色的警报灯疯狂闪烁,将每个人惊愕凝重的脸庞映照得一片昏红。
波鲁那雷夫闻水声转过身去看着不断涌入水的洞口,喃喃着:“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真够直接的啊。”
水涌入的很快,几秒钟就把所有人的鞋跟淹没了一些。
“至于我是怎么察觉的……”梅戴继续开口说道,他撩了一下左耳侧的浅蓝色发丝,露出了那只没有带着声波过滤器的耳朵,他轻轻笑了,这笑容给在场所有人一个安心的感觉,“大家放心,我可以‘听’到。”
“我可以,成为你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