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驼队深入沙漠,仿佛一串缓慢移动的黑点,镶嵌在无垠的金色画布上。
灼热的阳光毫不留情地倾泻而下,将沙丘勾勒出明暗交错的锋利线条。
空气在热浪中扭曲舞蹈,视野所及之处,除了沙,还是沙。
骆驼们排成一列,沉重的蹄子深深陷入又拔起,发出单调而沉闷的“沙沙”声。
它们的尾巴上都绑着宽大的椰子叶,随着前行拖曳在沙地上,巧妙地抹去了队伍留下的足迹和气味,这是沙漠旅人常用的反追踪手段。
然而,在这片看似只有永恒与寂静的沙海中,某种不协调感却如同细微的沙砾般,磨蹭着某些人的神经。
花京院典明眉头微蹙,紫罗兰色的眼眸再次警惕地扫过侧后方的沙丘线。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非但没有随着深入沙漠而消失,反而像附骨之疽般萦绕不去。
他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打破了驼铃下的沉默:“还是不太对劲……我总觉得有东西在监视我们。”
几乎是同时,梅戴也轻轻“嗯”了一声,他的头微微偏向另一边,头巾阴影下的深蓝色的眸子在沙漠上扫来扫去,似乎在努力分辨着什么。
“……我也感觉到一些……声音。很微弱,混在风沙和叶子扫地的声音里,听不真切……”他听到花京院先开口,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像是有东西隔着一段距离跟着。但无法确定具体方向和距离,干扰太多了。”
梅戴有些无力,他需要更安静的环境,或者等那个怪异的东西更靠近一些,才能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波鲁那雷夫和承太郎顺着花京院的视线望去,目之所及只有起伏的沙丘,在热浪蒸腾下如同晃动的幻影。
远处的地平线清晰而空旷,看不到任何特别的东西。
“你们两个是不是有点太敏感了?我们已经用椰子叶把足迹都抹掉了啊。”波鲁那雷夫擦了把汗,试图用乐观驱散有些凝聚的紧张气氛,“而且你看这前面几十公里一览无余,要是真有人一眼就能发现了。”
“你可以不相信花京院的判断,”一直沉默警戒的承太郎此时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他帽檐下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波鲁那雷夫,然后指着走在他身后的梅戴,“难道也要否定他吗?”
看着波鲁那雷夫下意识的摇头,他才顿了顿,继续补充道:“况且……从刚才开始,我也隐约感觉到一股令人不快的视线。谨慎一点不是坏事。”
连承太郎都这么说,波鲁那雷夫顿时收起了轻松的表情,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乔瑟夫面色凝重地摸了摸下巴:“既然你们都这么说……承太郎,还是查看一下吧。”
承太郎点了点头,从鞍袋中取出望远镜举到眼前。
一个魁梧的紫色虚影悄然浮现在他身侧。
[白金之星]的双眼透过镜片望向前方。
望远镜的视野被替身的力量急剧放大、延伸,细致地扫过每一道沙脊、每一片阴影。
然而,视野所及之处,只有被阳光炙烤得滚烫的沙砾、被风吹出的纹理、以及偶尔出现的枯草或风化岩。
没有任何人影,没有帐篷,没有车辆痕迹,甚至连一只沙漠动物都看不到。
广袤的沙漠死寂得令人心头发毛,仿佛天地间真的只剩下他们这一支渺小的驼队。
“怎么样?发现什么可疑人物了吗?”乔瑟夫问道。
承太郎放下望远镜,[白金之星]的身影也随之消散。
他锁紧眉头,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困惑:“……没有。没发现任何东西。视野里什么都没有。”承太郎话锋一转,因为那股如芒在背的感觉并未消散,“……可是总觉得不对。”
气温还在无情地攀升,热浪扭曲着空气,吸走人体内的水分。
波鲁那雷夫猛灌了一口水壶里已然变得温热的清水,喉咙依旧干涩:“既然找不到,那也许真的是我们多心了?这鬼地方太热了,容易产生错觉……总之,还是先赶快往前走比较好吧?”
乔瑟夫沉吟片刻,目前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敌暗我明,在沙漠中盲目搜索或停留都极其危险。
他最终下定决心:“啊,说得对。现在只能尽可能前进,等到天色暗下来之后就立刻停步扎营。夜晚在沙漠里行军,看不清脚下和周围,就更是死路一条了。”
驼队在一片死寂的炙热中矗立。
波鲁那雷夫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烤炉,汗水刚渗出皮肤就被极度干燥的空气蒸发殆尽,只留下黏腻的盐分。
他烦躁地抬手在脸边徒劳地扇动着,尽管搅起的只有滚烫的热风。
“话说回来……这也太热了。”波鲁那雷夫的声音都有些发蔫,带着被热气炙烤后的干涩,“得有五十多度了吧?我感觉骆驼都快走不动了……”
乔瑟夫闻言,从怀里掏出他那块老式的怀表。
怀表底部有一个精巧的温度计小表盘。
他低头看了一眼,紧皱起眉头:“确实热得反常……但现在按理说应该是沙漠里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然后乔瑟夫的话音戛然而止,目光死死盯住了怀表上显示时间的指针,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看向承太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承太郎!你的手表现在显示是几点?!”
承太郎虽然对乔瑟夫突然的问话有些疑惑,但还是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表。
金属表壳已经被体温暖得温热。
他看了一眼表盘,清晰地读出了上面的时间:“八点、十分……”
读出的瞬间,承太郎自己也猛地顿住了。
他豁然抬头,目光扫向依旧高悬于头顶、散发着灼灼光芒和恐怖热量的“太阳”,声音沉了下去,带着警示的意味:“喂!老头子!”
“果然如此,我也发现了……”乔瑟夫的声音低沉下来,之前的轻松和自信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未知诡异的凝重,他喃喃自语,“之前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已经过了晚上八点了,为什么太阳还没有落下?!”
“晚上八点?”
“太阳还没落山?!”
波鲁那雷夫和花京院同时惊愕出声,立刻看向自己的腕表或怀表,确认之后,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竟暂时压过了周遭的酷热。这违背常理的现象让所有人都感到毛骨悚然。
“不、不可能……”波鲁那雷夫下意识地举起手里的温度表,表的指针开始剧烈颤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上飙升,瞬间冲过了六十度的刻度线然后停止。
他的声音因为震惊和骤然加剧的炙烤感而开始发抖:“温、温度表……突然升到六十度了!”
梅戴的呼吸微微一窒。
超乎寻常的高温让空气变得浓稠而扭曲,极大地干扰了他对声音的捕捉和判断。
但他还是比其他人更早一步注意到了那个“太阳”的异常。
它的光芒似乎过于“集中”,缺乏正常太阳应有的柔和与弥散感,而且……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尖锐的嗡鸣声正从那光源照射的某处隐约传来,混合在沙漠热风的呼啸中,如同哪个正在运行的电器在高负荷运转。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指向那个令人不安的光源,声音因为干热而有些沙哑:“那个‘太阳’不对……你们听,有声音……”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颗悬在头顶的“太阳”,正散发着肉眼几乎可见的热浪,其下方的沙地甚至隐约传来了被极致高温炙烤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空气扭曲得更加厉害,仿佛那里的空间都要被熔化一般。
花京院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低语:“何止是没有落下……”
波鲁那雷夫的声音带着惊骇,接上了他的话:“而且还在不断自西边升起!”
乔瑟夫脸色铁青,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中成型,他喃喃道:“难道说……那个太阳……”
“是替身攻击。”承太郎的声音冰冷而笃定,瞬间揭穿了这超自然现象的真相,帽檐下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虚假的太阳。
“太……太可怕了……”乔瑟夫感到一阵寒意,即使身处酷热之中,“这可是沙漠中央啊!竟然能制造出笼罩这么大范围的替身……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
“别傻站着了!”乔瑟夫猛地回过神,大声喊道,“快!找掩体!到那边岩石后面去!”
所有人立刻从被炙烤得焦躁不安的骆驼背上翻下,以最快速度冲向附近一块巨大的、被风蚀出无数孔洞的岩石。
沙地滚烫,每一步都扬起灼人的沙尘。
一行人狼狈地挤进岩石投下的、相对阴凉的一小片阴影里,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但汗水瞬间又被蒸发。
花京院稍微平复呼吸,下意识地扫视同伴确认情况,立刻注意到梅戴浅蓝色的头发暴露在热空气中。
他感觉眼睛被这一抹浅蓝色冲洗了一下,花京院眨眨眼,借着这股清凉缓了缓后问道:“梅戴,你的头巾呢?”
梅戴闻言一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头顶,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探出头,望向那块落在十几米外沙地上的头巾,在恐怖的热浪蒸腾下,那抹浅灰色看起来都有些模糊扭曲了。
梅戴勉强地舔了舔自己已经有些干裂的嘴唇,又回到了岩石后,摇摇头:“……掉在那边了。没关系,现在还……没办法去捡。”
他只能在心里暗暗想着,希望能尽快解决这个可怕的替身,好去把头巾捡回来。
“太大意了!我们完全落入了对方的陷阱……”波鲁那雷夫靠着滚烫的岩石,满头大汗,脸上写满了后怕和自责,“明明花京院和梅戴早就感觉不对劲了!”
花京院脸色凝重地补充道:“但却完全没有看见任何人影……这个替身使者恐怕能在极远的距离外发动攻击。”
波鲁那雷夫抬头看了一眼那颗依旧高悬、散发着死亡热量的“太阳”,心有余悸地说:“那……那个替身是打算用这一整天……不对,用这一整晚,将我们慢慢烤死,晒成人干吗?!”
光是想象,这个结局就让人不寒而栗。
乔瑟夫从岩石边缘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那颗“太阳”,神情无比严肃,立刻否定了波鲁那雷夫的猜测。
“不……根本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感,“人体待在桑拿房里超过三十分钟就会有生命危险……”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不远处那些被拴在一起的骆驼们发出了痛苦的悲鸣,它们焦躁地跺着蹄子,巨大的身体在热浪中摇晃,显然也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梅戴看着它们,深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忍和焦急,但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这到底要怎么战斗啊?!”波鲁那雷夫看着自己手里那个已经爆表、指针颤抖着停留在七十度刻度的温度计,一边徒劳地擦着脸上源源不断的汗水,一边龇牙咧嘴地喊道,“这见鬼的温度还在升!都快七十度了!而且那个见鬼的太阳替身,根本搞不清楚它到底离我们有多远,连距离都无法把握,我们连敌人在哪都不知道啊!”
他们被困住了,暴露在一个看不见的敌人的烤刑架下,况且时间还在慢慢流逝。
承太郎的声音冷静得近乎硬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绝望:“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放出这替身的本体干掉。”
乔瑟夫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岩石外的沙海,试图从热浪扭曲的空气中找出任何不自然的迹象:“本体吗……肯定就在附近某处,必须把他揪出来!敌人绝对用了某种方法,在我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一直跟踪着我们。”
“等、等等啊!”波鲁那雷夫的声音因为热和紧张而有些发颤,他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假如……假如像在巴基斯坦遇到的那个[恋人]一样,是能超远距离操控的替身怎么办?我们岂不是连找都找不到?!”
“那不可能!力量较弱的替身或许可以远程操控,但这个‘太阳’的能量有多恐怖我们都亲身感受到了!”乔瑟夫咬着牙否定,汗水沿着他的下巴滴落,在沙地上瞬间蒸发,“拥有这种规模力量的替身,其本体绝对无法离得太远!他一定就在这片沙漠的某个地方看着我们!”
与此同时,外面的环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
几株顽强生长在岩石缝隙间的枯草瞬间蜷缩、焦黑、化为灰烬。
一只不知从何处跑过来的蝎子晕头转向地撞进阳光直射的区域,几乎在瞬间就“噗”地一声轻响,化作一小撮青烟消失不见。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
承太郎的视线锐利地扫过驼队,沉声道:“不妙,已经有骆驼开始倒下了。”
只见一匹骆驼发出一声哀鸣,前腿一软,庞大的身躯轰然跪倒在滚烫的沙地上,口鼻喷着白沫,眼看就不行了。
梅戴的心猛地一揪,深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力感和对痛苦的共情,手指下意识地攥紧身下的沙土。
“我们在这里躲着不动也只是坐以待毙。”花京院猛地站起身,脸上带着决然,“我用[法皇]去探路,至少要先搞清楚那个‘太阳’替身的具体位置!”
“典明!”梅戴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花京院的衣角,高温让他的动作都有些迟缓,声音里带着担忧,“那样太危险了!”那个“太阳”的攻击性显而易见,主动暴露无疑是巨大的风险。
花京院回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紫罗兰色的眼眸里是冷静的决心:“只是去侦察一下,确认敌人替身的距离和形态而已。只要知道大致范围,或许就能推断出本体的位置了。我们……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
他动作很轻但很坚定地挣开了梅戴的手。
[绿色法皇]在他身后浮现,随即如同灵活的触手般,扯动出长长的绿色丝线状物,精准而迅速地朝着天空中那颗散发着毁灭光芒的“太阳”疾射而去。
“20米……40米……60米……”花京院凝神感知着法皇延伸的距离,同时汇报着情况。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注视着那根细小的绿线冲向高温的源头。
“80米……”花京院的声音开始带上了一丝吃力,[法皇]的丝线在如此高温下延伸,对他而言也是巨大的负担。
“典明!不能继续往前了!”梅戴突然急声喊道,他的听觉捕捉到了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尖锐的能量汇聚声,来自那个“太阳”的核心,“快让[法皇]回来!有东西要来了!”
那种声音……充满了致命的威胁感,搞不好会受伤的!
几乎同时,承太郎也厉声警告:“对方要出招了——”
花京院眼神一凛,非但没有撤回[法皇],反而决定抢先攻击!
“绿宝石——”
然而,他的招数名字只喊出了一半。
那些璀璨的绿色宝石还在[法皇]的手里凝聚。
就在这一刻,那颗高悬的“太阳”仿佛早就锁定了[绿色法皇]的位置,其表面光芒猛地一阵剧烈波动,数道凝聚到极致、散发着远超周围环境恐怖高温的炽白光束。
“[圣杯]——!”是梅戴的声音。
众人顿时感觉到隐隐一丝清凉的感觉,还没反应过来后梅戴的下一道指令又快速脱口而出。
“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