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好消息,几个人在周围简单转了转,就买到了一辆马车。他们谁都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顺利就找到了交通工具——虽然这“顺利”很快就被证明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考验。
坏消息,这辆马车是梅戴牵回来的。当他从拐角后面转出来,脸上带着些许自豪,身后却跟着那辆“视觉灾难”时,乔瑟夫·乔斯达脸上的期待瞬间有些裂开了。
乔瑟夫一脸勉强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几乎要在额头上拧出一个结。
面前的这辆马车像是从一场荒诞的梦中驶出来的——顶部突兀地立着造型诡异的银饰,那些扭曲的金属线条在夕阳下闪着刺眼的光,还乱七八糟地挂着着彩色圆球,更显得杂乱无比;车厢色彩拼接得杂乱无章,猩红、靛蓝、明黄三种主色被毫无逻辑地堆砌在一起,色块交界处还镶着些莫名其妙的小装饰;就连马身上的鞍具也过分花哨,红白相间的复杂图案加上累赘的流苏,随着马匹的呼吸轻轻颤动。
单独拎出任何一个部件或许还不至于如此可怕,但它们偏偏被集中在了一辆车上……
“呃……你做得很好,梅戴。”乔瑟夫的嘴角有些抽搐,但看着眼神明亮、那副期待表扬的梅戴,那些已经到了嘴边的挑剔话语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感觉一阵头痛袭来。
“这是我应该做的,乔斯达先生。”梅戴开心地笑笑,完全没注意到乔瑟夫复杂的神情,“那我去帮典明拿行李了。”
这时候乔瑟夫趁着梅戴自告奋勇去帮花京院拿行李后,转头看了一眼承太郎和波鲁那雷夫,使劲使眼色。他的眉毛上下飞舞,眼睛瞪得老大,无声地传达着“梅戴一直都是这样吗”和“这东西真是人能坐的吗”的两种强烈质疑。
承太郎看着挤眉弄眼的乔瑟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耸了耸肩,一只手压了压帽檐:“真是够了。”那语气里的认命感几乎要凝结成实体,一副完全对这种事情没什么办法的模样。
波鲁那雷夫则是干笑了两声,也是和承太郎差不多的态度。他甚至还走上前去,试探性地用指尖碰了碰车厢上一块特别刺眼的粉色区域,随即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对乔瑟夫回以一个爱莫能助的鬼脸。
“算了,能走就行……”
乔瑟夫妥协了,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他伸手抹了把脸,感觉刚看到这辆车的时候自己就又老了几岁。
下一个目的地是巴基斯坦最大的工商业港湾城市卡拉奇。
一行人就这样乘着这辆扎眼到极致的马车前行着,辆马车上叮当作响的装饰物成了旅途中最“悦耳”的背景音,总能引得沿途的路人纷纷侧目。
一路上平安无事地抵达了目的地——至少在外观上没有更多的部件掉下来,这大概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大家早就饥肠辘辘了,不过好在刚到卡拉奇的路边正好有个装潢鲜艳的土耳其烤肉小店,店老板正站在门口。
乔瑟夫闻到了香气,喜滋滋地舔了舔嘴,把马勒停后说道:“我去买一些填填肚子好了。”
马车停在了烤肉小店外,乔瑟夫上前,伸出手比划了“六”的手势:“你好,来六份。”
“六个要一千两百日元。”带着墨镜的烤肉店老板热情迎了上来说道。
乔瑟夫眉头一皱,有些为难地摘了帽子,重复了一遍这个价格:“……一千两百?”
梅戴倚靠在马车的靠椅上,在马车顶棚的阴影下,浅蓝色的水母状发辫被热风拂起几缕碎发。
他拧开水壶抿了一口,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集市上喧闹的人群,下意识收集着方圆百米内的声波,得益于过滤器能过滤掉刺耳的噪音,梅戴现在的状态比刚刚启程时好太多了。
然后梅戴的眉头骤然蹙紧。
他的视线朝着乔瑟夫那边看过去,乔瑟夫此时正在小店前面和老板讨价还价,最终以四百五十买到了六份的烤肉面包。
下意识用指尖捻住发烫的耳垂,梅戴深蓝色瞳孔锁定在烤肉店老板身上,他果断开口喊道:“乔斯达先生——”
对于梅戴来说,这样的举措实在是怪异,在非紧急情况下,梅戴给人的感觉一直都是遵守礼节、不紧不慢的。
乔瑟夫听到了,拿着钱准备付款的手一顿,他转头看向坐在马车上的梅戴,习惯性问:“怎么了,是胃口不好不想吃腻的吗?”
坐在旁边的波鲁那雷夫和花京院转过头,也在看着梅戴。
“请退后,那个人的‘频率’不对劲——”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乔瑟夫却猛地抬手指向马车最后排。那位刚刚苏醒的恩雅婆婆正剧烈地喘息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睁得老大,直勾勾地瞪向前方。汗水如同溪流般从她布满褶皱的额头上滑落,浸湿了她花白的鬓发。
“各位,那个老太婆醒了啊!”乔瑟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可恩雅的状态十分不对劲,一双带着狰狞血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朝前面直愣愣看过去,布满褶皱的脸上溢满了汗水,她的嘴唇哆嗦着,牙齿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我……我,我什么都没说。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面前!”她的声音嘶哑而颤抖,瞳孔疯狂地收缩又放大,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与恐惧,“难道你以为我恩雅会说出迪奥大人替身的秘密吗?!”
除了一行五人,唯一多出来的就是那位“烤肉店老板”了。此时他不慌不忙地摘下墨镜,随手扔在地上,显然已经不打算继续伪装。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眼神中透露出杀意。
还没等梅戴看清楚他的面容,骇人的一幕发生了——恩雅的脸部皮肤开始剧烈扭曲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皮下挣扎。紧接着,数条黏滑的细长触手猛地从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里钻出,疯狂地扭动着。
“啊啊啊啊啊——!!!”恩雅发出凄厉的惨叫,被捆住的胳膊死命摆动,却在绳索的束缚下只能徒劳挣扎。那些触手蕴含着可怕的力量,猛地一挥就击碎了马车的车轮和双辕,瞬间将后排座位溅满了恩雅的鲜血。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急。
马车上的五人反应极快。
波鲁那雷夫顺势翻滚落地,花京院和承太郎同时向两侧跃开。
梅戴则踉跄着跳下马车,险些摔倒,不过好在不知道被谁扶了一把,至少没有弄脏衣服。
随着一声巨响,马车彻底碎裂解体。受惊的马匹嘶鸣着挣脱缰绳,狂奔而去。
残骸中的恩雅身上飙射出更多鲜血,她依旧狰狞地圆睁着双眼,触手已经划烂了她的眼球,但似乎内心的不甘带给她的痛苦远胜于此:“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来杀我?!”
“这说明迪奥大人绝不会信任任何人啊,所以我就来杀你灭口了……”“烤肉店老板”慢条斯理地说着,把外袍也随手脱了下来丢到了地上,他转头,冷笑地看着警惕的五个人,“至于你们五个,也把小命留下来吧?”
恩雅婆婆枯瘦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她脑袋里那根诡异的触手如同获得了独立生命般疯狂蠕动、膨胀,表面凸起的血管虬结搏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叽”声。
下一秒,她猛地从马车残骸上栽倒在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呜呃……!!”她喉咙里挤出痛苦的呜咽,整个人像离水的鱼一样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痉挛,那根可怕的触手拖拽着她的头颅,让她以极不自然的姿势扭动、拍打着地面,尘土沾满了她布满皱纹的脸和凌乱的衣袍。
“喂!婆婆!”波鲁那雷夫下意识惊呼一声,脚步本能地向前迈了半步,想要上前查看。
噗嗤!
一股暗红粘稠的血液猛地从恩雅婆婆的鼻腔和耳朵里飙射出来,溅落在旁边的沙地上,形成一滩触目惊心的污迹,那根沾满血污和粘液的触手更加疯狂地卷曲、甩动。
“哇啊!”波鲁那雷夫被这突如其来、极度恶心的一幕吓得猛地向后跳开一步,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惧与毫不掩饰的嫌弃,他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仿佛怕被那污血溅到,“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好恶心——”
“我叫阿丹,钢铁阿丹。”始作俑者却惬意地靠在远处的墙边,欣赏着众人惊惧交加的表情,甚至悠闲地做了个自我介绍,语气中充满了享受,“我的替身是[恋人]牌的暗示。怎么样,很有意思吧?你们最终也会落得和恩雅婆婆一样的下场哦——”他拖长了语调,仿佛在宣布一个既定的、愉悦的结局。
“你这混蛋……这太过分了吧?”波鲁那雷夫咬紧了牙关,蓝色的眼睛里燃起愤怒的火焰,他握紧了拳头,对着阿丹的方向怒吼,“这婆婆可是你们的同伴吧?你们迪奥的手下都是这样对待自己人的吗?!”他的声音因愤怒而有些颤抖。
说完,波鲁那雷夫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对那恶心触手的生理性厌恶,再次紧张地看向地上痛苦挣扎的恩雅婆婆,似乎还想做点什么。
此时的恩雅婆婆双眼翻白,口吐白沫,已经完全看不清周围,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她只是无力地挥舞着枯瘦的双手,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撕扯着自己疼痛欲裂的喉咙,发出破碎而执念的嘶吼:“我……我不信……!我不信啊!迪奥大人不可能……他不可能这样对待我——我对迪奥大人明明是忠心耿——”
一直紧蹙眉头密切关注着恩雅婆婆状态的梅戴,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
他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和那诡异画面的冲击,深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根疯狂舞动的触手。
与其他人的视觉观察不同,他异常敏锐的听觉总能捕捉到恩雅脑袋内部传来的、极其细微却令人极度不安的蠕动声和某种……类似细小口器开合的“咔嗒”声。
这绝非能量体该有的声音。
“等等……”梅戴突然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急促,他下意识地向前微微倾身,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那东西……发出的声音不对……”
几乎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花京院也猛地瞪大了眼睛,紫罗兰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指着恩雅婆婆头部那不断涌出粘稠液体的可怕“触手”,喊道:“波鲁那雷夫,先别靠近!从婆婆身体里冒出来的东西不是替身能力——”他的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那是实体的!是活生生的生物触手!”
梅戴艰难地点了点头,肯定了花京院的判断,他抬手用指节抵住苍白的嘴唇,强压下又一波恶心感。
那里面有活物蠕动和啃噬的声响。
这声音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那位大人不可能这样对待我的!不可能——”恩雅婆婆嘶哑的哀嚎如同钝器刮擦着每个人的耳膜,她血肉模糊的脸上混杂着剧痛与信仰崩塌的巨大痛苦,“他不可能、绝不可能在我的身上放置肉芽!我活着全为了迪奥大人,我们之间是坦诚相见的啊!!”
这凄厉的呼喊和“肉芽”这个词汇,如同两根冰冷的毒针,瞬间刺入了波鲁那雷夫和花京院的记忆深处。
波鲁那雷夫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下意识地捂向自己的额头,即使那里虽然早已愈合,但幻痛仿佛再次被唤醒。
他眼中闪过难以磨灭的惊惧与愤怒,嘴唇微微颤抖。
花京院也是呼吸一窒,紫罗兰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阴影,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那段被操控、意识沉沦的恐怖经历,是他们两个谁也不愿回首的噩梦。
“该死的迪奥……又是这种恶心的把戏!”波鲁那雷夫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怒火瞬间压倒了生理性的不适和对恶心景象的恐惧。
没有时间细想或沉浸在回忆里,波鲁那雷夫眼神一凛,战斗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银色战车]!”
华丽的银色骑士应声而出,细剑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没有丝毫犹豫——
唰唰!
剑光如同疾风骤雨,精准而犀利,瞬间就将那几根在恩雅婆婆头部疯狂扭动、沾满粘液的触手全部斩断切碎。
被斩断的触手碎片如同恶心的虫子般溅落在地上,恰好暴露在炙热的阳光下。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那些碎片一接触到阳光,立刻发出极其骇人的“滋滋”声,仿佛被强酸腐蚀一般,迅速变得焦黑、萎缩,冒出缕缕青烟,转眼间就化为了地上一小撮灰烬,被风一吹便消散无踪。
“它们……它们在阳光里面溶化了!”乔瑟夫目睹这惊人的变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声音因震惊而提高,“这、这个肉芽……是迪奥那家伙的细胞制成的!?”
作为经历过与柱男战斗过的老将,他对这种畏惧阳光的特性再熟悉不过了。
“没错,真有眼力啊,老头。”远处的钢铁阿丹对于恩雅的惨状和触手被毁毫不在意,反而颇为自豪地哼笑了一声,语气轻佻得像是在展示一件艺术品,“那就是迪奥大人的细胞——‘肉芽’成长后的最终形态哦~当然,是我刚才稍微催了催它,让它能在恩雅婆婆体内快速成长起来的。”
他倒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功劳”。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奄奄一息、头部一片狼藉的恩雅婆婆,心情极好地继续说着风凉话,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残忍:“恩雅婆婆,听说还是你教会迪奥大人使用替身能力的呢?啧啧啧……但你以为这样,迪奥大人就会真的信任你这个渺小又丑陋的老太婆吗?”他嗤笑一声,“你好像……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啊。真是可悲。”
就在所有人都被阿丹的残忍和恩雅婆婆的惨状所震惊,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绝望气息的时刻——
“婆婆!”
乔瑟夫猛地动了!
他一个箭步冲到恩雅婆婆身边,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倒在血污之中,完全不顾那粘稠的液体浸染了他的裤脚。
他猛地摘下自己的帽子,紧紧攥在手里,几乎要将它捏变形,身体前倾,焦急的脸庞几乎要凑到恩雅那不断渗出血液、触目惊心的头部伤口前。
这突如其来、近乎逼问般的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图。
“快告诉我!迪奥那混蛋的替身到底是什么?!”乔瑟夫的声音又快又急,如同连珠炮般砸向意识已经模糊的恩雅婆婆,他的眼神锐利而迫切,试图抓住这最后一丝可能获取关键情报的机会。
一旁的梅戴被乔瑟夫这近乎失态的急切惊得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半步,浅蓝色的眸子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梅戴能清晰地听到恩雅婆婆越来越微弱、混乱的心跳和呼吸声,如同风中残烛。
“快说吧!你不是一直对他抱有期待、对他深信不疑的吗!?”乔瑟夫几乎是在嘶吼,试图用语言刺激她残存的意识,唤醒她最后的愤怒或醒悟,“现在你也亲眼看到了!亲身经历了!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大人’了吧!他就是这样对待忠心耿耿的你!”
恩雅婆婆的身体还在微微抽搐,破碎的头部伤口依旧有细小的血丝渗出。她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几乎无法辨别的气音,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乔瑟夫见状更加焦急,额角甚至渗出了汗珠,他加大音量,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呐喊着,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意味:“我们必须打倒迪奥!为了给你报仇!也为了不再让更多人遭遇你这样的悲剧!求你了!这是最后的机会!快说出来!告诉我,把迪奥替身的性质告诉我!”
承太郎虽然依旧沉默,但帽檐下的目光也死死锁定在恩雅婆婆身上。
梅戴不自觉地捂住了嘴,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一点细微的声响干扰了这至关重要的瞬间。
整个空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乔瑟夫粗重的喘息和恩雅婆婆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濒死的呼吸声。
终于,恩雅婆婆破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飘了出来,仿佛来自遥远的深渊:
“迪奥……大人……他……”
所有人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
然而,下一秒,恩雅婆婆那血肉模糊、本该充满痛苦的嘴角,却极其诡异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扯动,形成了一个扭曲至极、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吐出了断断续续、却充满执念和癫狂的话语:
“他还是……信任我的……我才……不会……说呢……”
话音未落,那扭曲的笑容凝固在她脸上,她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彩彻底熄灭,手臂无力地垂落在地,彻底没了声息。
梅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凝固的诡异笑容,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下意识地别开视线,梅戴的心情无比复杂。
不仅仅是因为眼前的血腥,更是因为这种至死都无法被撼动的、扭曲到极致的忠诚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和悚然感。
希望,在最后一刻,伴随着恩雅婆婆那癫狂的遗言,彻底化为了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