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梅戴快步走到乔瑟夫和承太郎的房门前,急促地敲了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乔瑟夫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拍打老式电视机的噪音。
“乔斯达先生,是我,梅戴·德拉梅尔。有情况。”梅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语速还是比平时快了不少。
“进来吧,门没锁。”
梅戴推开门,脚刚踏进去,各种杂乱的声音就更加清晰地涌入他敏锐的耳朵——电视雪花音的嘶嘶声、乔瑟夫拍打机壳的砰砰声、还有承太郎不耐烦的“吵死了”的抱怨。
他看见花京院竟然也在房间里,正和乔瑟夫一起研究那台不出图像的破电视,不由得微微怔了一下,疑惑地蹙了蹙眉——但现在不是询问这个的时候。
“乔斯达先生,抱歉打扰。”他快步走到乔瑟夫面前,直接切入正题,“我刚才在房间里听到楼下有动静——除了我们和老板娘,来了第七个人。是一个陌生男人,他和老板娘似乎认识,但发生了争执,我还听到了婆婆的哭声,情况有点不对劲……”
他的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详细描述“荷尔·荷斯”这个名字——
砰!咚!哐当——!
一阵极其清晰、无法忽视的猛烈撞击声和东西摔碎的声音猛地从楼下传来!这声音如此之大,甚至盖过了电视的噪音,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承太郎立刻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什么声音?”花京院也猛地转过身看向门口。
乔瑟夫拍电视的手停在了半空,脸色一肃:“看来不用研究了……楼下确实出事了!”
几乎不需要再多商量,所有人瞬间达成了共识。
乔瑟夫一把关掉了那台吵闹的破电视,承太郎率先大步走向门口,花京院和梅戴立刻跟上,乔瑟夫也紧随其后。
一行人迅速打开房门,正好看到波鲁那雷夫还一脸懵地站在走廊里,他似乎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问问梅戴刚才没说完的话,或者继续“爱探险的波鲁那雷夫”的“寻找厕所之旅”。
可看到所有人都表情严肃、鱼贯而出,他傻了一瞬,脱口而出:“欸?你们……怎么都出来了?”
他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难道这么多人都要一起去厕所吗?哪有这样巧的事……”
但没时间理会他这跳跃的思维。
承太郎低沉地说了句:“楼下有情况。”便径直朝着楼梯口走去。
波鲁那雷夫这才反应过来可能出事了,连忙收起脸上的困惑,也跟上了队伍。
“简,楼下貌似有异样……”梅戴经过他身边时,表情抱歉地低声说道,“典明在进旅馆之前就嘱咐过我们要提高警惕,很抱歉冷落了你。”
波鲁那雷夫竖起大拇指无所谓地笑笑,看来并没有在意梅戴刚才的勉强。
一行人快速而安静地走下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越靠近一楼大厅,大厅里传来的声音就就越发明显。
有人撞到东西上了……?
梅戴皱着眉,辨认着在脚步声里夹杂着的人语。
当他们走到楼梯拐角,从二楼楼梯进入一楼大厅时,原本站在前台的老婆婆也不见了。而旁边的一间打开门的房间内隐约传来了一些压抑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被拖动的摩擦声。
走在最前面的承太郎和乔瑟夫立刻停下了脚步,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
波鲁那雷夫挑了挑眉,他压低声音对其他人说:“我去看看。”
说着,他没等其他人回应,就第一个蹑手蹑脚地走下最后几级台阶,朝着那个开着门的房间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
波鲁那雷夫屏住呼吸,将脑袋探了过去,试图看看房间里出什么事情了。
梅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深蓝色的眼眸紧紧盯着波鲁那雷夫的背影,同时他扯了扯承太郎的衣服。
见承太郎的眼睛斜过来看着他时,梅戴快速地做了几个手势。
他指了指自己的下巴,划了一下。
“男人”。
然后手臂稍稍伸直,从梅戴的身后横摆到身前。
“拐角处”。
手臂向下伸直横向划了划。
……大概是贴着地面“拖动”?
承太郎皱了皱眉。
最后梅戴看着他的眼睛,竖起手掌对着他,像是擦黑板一样擦了一下。
“不必理会”。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承太郎点了点头,表示看懂了。
即使和承太郎说出了梅戴心里的预警,他的左手还是无意识地轻轻覆盖在耳朵上,指尖微不可察地捻动着有些发烫的耳垂。
“太安静了……”他内心沉吟,“不仅仅是声音被吸收……”
至于其他感觉,梅戴有些描述不出。
[圣杯]的触须在他的发梢延伸而出,柔柔的光在他周身无声地浮现又隐没,仿佛也在不适地呼吸着。
梅戴在本能地探测着周围的声音,[圣杯]的出现让自己的感知力更敏感了一些。
好像,并无不妥?
所有人都听到了大厅房间里传来谈话声,好像一切如常。只不过是老婆婆失手跌了一下而已。
但那个男人去哪里了……?
梅戴百分百确定自己听到了。
可那房间内,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不对。
梅戴向前迈了一小步。
在所有人交换过眼神后准备上楼的时候,显得那么特殊。
乔瑟夫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梅戴一眼,似乎在询问他为什么要下去一样。
“抱歉,乔斯达先生。”梅戴的声音温和,附在乔瑟夫的耳边说道,“我有些事情需要确认。”
承太郎注意到两个人的状态,于是上楼的脚步微微一顿。
乔瑟夫思量片刻后才点头,他伸手扶了扶梅戴的肩膀。乔瑟夫的手掌是很有重量的,梅戴眨了眨眼睛,然后轻轻笑了一下。
他当然会保护好自己。
随后梅戴脚步轻轻地来到了大厅,将右手搭在了前台的木制桌面上。
指尖与木头接触的瞬间,[圣杯]的数条发光触须悄然渗透进木材的微观纹理之中。
声音压印。
梅戴在心里说道。
这几秒钟的接触,对梅戴而言已经足够。
一股冰冷、驳杂的“声音记忆”如同沉船碎片,顺着触须逆流而上,涌入他的感知。
那不是耳朵听到的声音,而是替身将物体记录下的振动信息直接转化为梅戴的“听觉”。
“……笃……笃笃……”
某种坚硬的金属物有节奏地、深深地凿入干燥土壤的沉闷声响,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规律性。
“……呱啊——”
极其短暂而嘶哑的乌鸦啼叫,仿佛刚发出就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呼呜呜……”
漫长而单调的、风吹过无数垂直的、粗糙石碑的呜咽声,卷起细微的沙尘。
“……咔啦咔啦……”
腐朽的木制品在压力下缓缓断裂的细微呻吟。
没有任何属于旅馆的声音。
碎片所拼凑出的画面,与眼前这间“旅馆”格格不入。
梅戴迅速收回了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种冰冷触感。
他脸上的温和笑容不见,但那双透亮的深蓝色的眼眸深处,已然染上了一层彻底的凝重。
梅戴眼帘低垂,浅蓝色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微的阴影。
他看起来像是在假寐,但整个世界在他的感知中,正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喧嚣着,或者说,死寂着。
耳上的温度已经变得有些烫了,可梅戴不能停下。
这座旅馆,在梅戴的意识里变成了最精准的雷达地图。
每一个生命体都是屏幕上一个独特的光点,伴随着由心跳、呼吸、血液流动、肌肉微颤的独特频率。
沉稳如古树深根是乔斯达先生;蕴含着和休眠活火山般的潜在力量是空条先生;稍显急促,透着警惕是典明的;简的则最为活跃,带着他那特有的、情绪化的节律,正沿着走廊移动,进入尽头的那个小房间——
……?
他在往哪里走呢?
梅戴抬眼,仔细辨别。
异变陡生。
前一秒,波鲁那雷夫的声纹信号还在梅戴的感知图谱上清晰跃动,如同一个活跃的音符。
下一秒,一个绝对不属于他的、尖锐到撕裂感知的极高频率就猛地炸开。
那不是声音,而是某种东西以可怕速度刺破空气的振动,恶毒、精准,直指目标。
几乎与之同步,波鲁那雷夫所有的生命律动——那颗总是容易激动的心脏的搏动、那总是说个不停而此刻或许正嘟囔着的呼吸、那充满活力的血液奔流,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攥住,骤然停滞。
紧接着,从那被扼住的声带深处,压抑不住地迸发出一声极其短促、扭曲变形的“咯!”……
呜咽,又像窒息前的最后悲鸣。
痛苦。
纯粹的、猝不及防的痛苦。
梅戴“看”到了,或者说,“听”到了更可怕的东西——
就在那痛苦迸发的伤口上,一股冰冷、粘稠、充满绝对恶意的异质“存在”,如同发现裂缝的漆黑原油,顺着那新开辟的通道,疯狂地涌入。
发出风的声音。
这一切的发生,快过心跳也快过呼吸。
梅戴猛地回神。
那双透蓝色的眼眸中,惯有的温和与理性被瞬间扯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惊骇的紧张。
“乔、乔斯达先生——”
第一个反应,就是寻求帮助。
他的录音装置早在印度的时候就被偷了,而Spw的补货还没到,而梅戴现在也不能直接生成大规模的寂静同化,打草惊蛇不说,以现在的精神力来说,梅戴根本用不了频率干扰。
他下意识地叫了乔瑟夫,但转头却发现承太郎站在二楼栏杆处看着他。
“有异常?”梅戴听见承太郎十分平静地开口。
原来他没有上楼吗。
梅戴短暂思考了半秒钟,果断和承太郎说道:“空条先生,大厅更里面的房间,然后、走廊尽头——快去。”
“……真是的。”承太郎皱眉,伸出去想扶梅戴的手也收了回来,他压了压帽檐,神色凛然快步下楼走向了一开始波鲁那雷夫进去的那个房间。
只能勉强说出一个方位,没有时间去解释更多细节了。
承太郎走后,梅戴的大脑依旧运转地如同一台超载的精密计算机,完全沉浸于声音之中。
在那灼烧左耳的剧痛和波鲁那雷夫被飞速污染的声纹图谱里,强行剥离出两条最清晰、最直接的行动指令。
[圣杯]不是强攻型的替身,但此时此刻梅戴也十分庆幸这样的行动只能自己来完成……
运算在他意识深处轰鸣完成。
完整的[圣杯]在他身后显现、波动,数条发光的触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聚焦、震颤。
尖端凝聚出肉眼不可见的、高度特化的声波能量。不同以往,这次是更接近于一种极其精密的手术刀,波动虽然透过几层墙壁已然变得模糊松散,但依旧用它轻微的力量想去切断无形的提线。
虽然不知道承太郎走到哪里了,但波鲁那雷夫身上那种受控的状态确实正在缓缓好转。
梅戴的身体微微前倾,仿佛承受着无形的巨大压力。
他一步一步从前台挪到了大厅的房间里,脸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血色又褪得一点不剩,额角沁出清晰的冷汗珠。
捂住左耳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但那灼热的震颤感依旧沿着臂骨一路蔓延,直抵太阳穴。
梅戴能听到自己的替身能量与那冰冷恶意的“风”在波鲁那雷夫的伤口处发生了极其短暂的、微观层面的碰撞。
没有巨响,没有闪光。
好像,成功了……一点点?
这已是梅戴在电光火石间,在不直接与那个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又有何种能力的替身出现正面冲突的前提下,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而维持这样的输出,代价是巨大的精神负荷和替身能量的急剧消耗。
但梅戴依旧没有停下。
几乎在完成这两个看似简单的行动的同时,梅戴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因为精神的灼烧感而带着一丝颤抖。
受控的感觉好像消失了。
梅戴忽然觉得好轻松。
接下来的战斗,交给承太郎就好了。
梅戴的意识在声音的海洋中沉浮,仿佛一片被激流裹挟的羽毛。
左耳的灼痛如同锚点,将他一部分神智死死钉在现实的岸边,而另一部分则随着[圣杯]感知到的、那场发生在不远处的无声激战而剧烈波动。
他能听见承太郎那稳定强大、充满压迫感的“存在”如同风暴般卷入那片区域,冰冷的恶意如同遇到阳光的冰雪,迅速退却、消散。
紧接着,是更深处、更庞大的某种东西被惊动激怒,不久后就发出了被那风暴般的力量强行撕扯、吞噬的“声响”——那感觉像是无数细微的尖叫和雾气被强行抽入一个无形的漩涡。
战斗结束了。快得惊人。
空条先生好强啊……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如同被剪断的弓弦。
梅戴再也无法维持站立,膝盖一软,身体沿着墙壁缓缓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背靠着墙,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轻微的颤抖,额头的冷汗几乎浸湿了他浅蓝色的发梢。
他不肯闭上眼,指尖微微发颤。
[圣杯]无声地消散。
旅馆里各种细微的声音消失了。
先是承太郎扶着脱力但显然无大碍的波鲁那雷夫从厕所方向走出来,然后承太郎将他安置在了大厅相对干净的地方。
波鲁那雷夫看起来有些狼狈,眼神恍惚,但至少恢复了自我控制。
紧接着,乔瑟夫和花京院也迅速从楼梯上冲了下来。
“波鲁那雷夫!”乔瑟夫看到波鲁那雷夫有点糟糕的状态,立刻上前查看。
“我、我没事……”波鲁那雷夫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被操控的恶心感,“多亏了承太郎……还有……”
他目光扫视,看到了靠在墙边,脸色苍白如纸的梅戴,话语顿住了。
承太郎也注意到了梅戴的状态。
他放下波鲁那雷夫后,早就径直走向墙边,高大的身影在梅戴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他压了压帽檐,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乎虚脱的梅戴。
“真是……够了啊。”他低沉地啧了一声,蹲下身,锐利的目光扫过梅戴冷汗涔涔的脸和那只紧紧捂住耳朵、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放轻了声音,“还好吗?”
梅戴艰难地抬起眼皮,深蓝色的眼眸因疲惫而显得有些涣散,但看到承太郎时,还是努力聚焦,挤出一个极其虚弱却依旧温和的浅笑:“我还、还好……空条先生……简他……”
“那家伙没事了。”承太郎皱眉,生硬打断他,表情在梅戴的眼里好像是在不满,可偏偏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梅戴有些听不出来承太郎的情绪。
梅戴缩了缩肩膀。
承太郎顿了顿才开口,少了一些冷硬的感觉:“你刚才做的?”
他大概指的是那细微的干扰和精准的预警。
梅戴轻轻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只是一点微小的干扰……抱歉,我不太能进行战斗,没能做到更多……”
他的声音沙哑微弱,带着力竭后的气音。
“已经够了。”承太郎言简意赅地评价道,同时伸出了手——不是扶他肩膀,而是直接稳稳捞起了梅戴没捂住耳朵的那边手臂,沉稳有力地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剩下的交给老头子他们处理就行了。”
这时,乔瑟夫和花京院也走了过来。
乔瑟夫看着梅戴的样子,粗犷的脸上带着关切和赞许,他随手摸了摸梅戴的脑袋,梅戴软软的、蓬松的浅蓝色发丝手感很好,只是有点可惜地开口:“还以为这次歇脚的时候能让这孩子好好缓一缓,没想到还是被钻了空子啊。”
“……梅戴一直没怎么休息。”花京院微微皱着眉看着还在笑着的梅戴,表情很复杂,只是叹了一口气,没继续说什么了。
可梅戴分明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些……沮丧?
应该是错觉吧。
波鲁那雷夫也挣扎着坐起来,对着梅戴的方向,虽然还有些虚弱,但仍努力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带着感激的笑容,竖起了大拇指:“梅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虽然过程有点……呃,不堪回首,但总算没让那恶婆娘得逞!”
被他们围在中间,梅戴的脸上泛起一丝明显的红晕,他微微低下脑袋,发丝遮住了眉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借着承太郎的力道站稳后,梅戴小小的声音才飘了出来:“这是我应该做的……能帮上忙就太好了。”
左耳后的灼痛感也在逐渐消退,留下的是深深的疲惫和一种精神过度使用后的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