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梅戴听着电话那头仗助明显开始慌乱的呼吸声,知道不能再让他独自应对,立刻说道:“仗助,你先稳住,我这边也马上过去。记住,安全第一,看好那个替身,也照顾好自己和朋子女士。” 他快速而清晰地交代完,不给仗助再哀嚎的时间,便果断地说道:“保持警惕,我很快就能到……”
说完后梅戴就挂了电话,立刻转身寻找自己的外套和钥匙,他不能只是在这里等待。
还在东方家卫生间里的仗助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抓狂:“喂?德拉梅尔先生?喂?!啊啊怎么都来了啊。”
但他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当务之急是让老妈在“炸弹”抵达前离开。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个从卫生间随手翻出来的、原本用来装着卸妆水的玻璃瓶。
瓶子里,那团浅蓝色的、液态的替身正不安分地撞击着玻璃内壁,发出轻微的噗噗声,像是一滩有生命力的、愤怒的果冻。
仗助死死攥着瓶子,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笑容,走出了卫生间。
“老妈!”他扬声喊道,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轻松,但攥着瓶子的手却绷得紧紧的。
朋子刚把打翻的咖啡渍清理干净,正拿着抹布,疑惑地看着举止有些异常的儿子:“怎么了,仗助?你刚才在跟谁大呼小叫的?还有你拿着个空瓶子干什么?”她注意到了儿子手里的玻璃瓶,眉头微蹙。
“啊哈哈,不是啦。” 仗助脑子飞速旋转,眼神飘忽,随口胡诌,“这个——这个是学校自然科学课的观察作业。对,观察作业!要记录、记录一种罕见的……呃……粘菌的生长变化。而且必须马上送到学校实验室去,不然环境变化的话,数据就不准了。”他皱着眉头,越说越觉得自己编得离谱,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老师催得很急、非常非常急!”
朋子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那个罐子:“粘菌?什么样的粘菌是像水一样的?而且你刚才不是还在讲电话吗?怎么突然就——”
“是德拉梅尔先生,他刚好路过,打电话提醒我的!”仗助急忙把梅戴拉出来当挡箭牌,试图增加可信度,“他说他记起来昨天晚上和我聊到的课业,我提过一次……总之就是很紧急的事情!老妈,真的十万火急!您能不能现在帮我去一趟街角的便利店?买……买那种特制的、无菌的培养皿?我记得那家店好像有卖!”
然后他抬手胡乱指了个方向,只希望把母亲支出去。
“现在?培养皿?”朋子双手叉腰,觉得儿子今天简直莫名其妙,“仗助,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而且你的发型还没弄好呢,平时不是不弄好绝对不会出门的吗?”
“发型不重要了、学业更重要啊老妈!”仗助几乎是喊着说道,一手拿着瓶子,另一只手空出来想去推母亲的肩膀,又怕动作太大把罐子摔了,姿势显得十分滑稽,“求您了,就现在去吧!顺便——顺便您也可以散散步嘛,今天天气多好啊?”
朋子被他这连推带求、语无伦次的样子弄得更加困惑,但看着儿子脸上那混合着焦急、恳求和一丝丝恐惧的复杂表情——虽然她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
作为母亲的直觉让她觉得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因为这个东西肯定跟“学校作业”没关系。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好好,我去,我去行了吧?真是的,一大早就奇奇怪怪的。”她放下抹布洗了洗手,然后去门口拿起放在玄关的小钱包,“是要培养皿对吧?街角那家店确定有?”
“确定确定!绝对有,您快去吧!”仗助见母亲松口,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恨不得亲自把母亲推出门。
朋子狐疑地最后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瞥他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粘菌”瓶子,总觉得那水看起来奇奇怪怪的,但最终还是带着满腹疑问出了家门。
就在朋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脚步声渐远之后,不到半分钟——也许只有十几秒,仗助抱着瓶子,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刚想松一口气——
叮咚——
清脆而冰冷的门铃声,如同丧钟般骤然响起,回荡在骤然安静的房子里。
仗助浑身一个激灵,拿着瓶子的手猛地收紧,里面的蓝色替身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撞击得更加剧烈了。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玄关的方向,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来了。”
仗助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到玄关,透过猫眼确认了外面那道高大的白色身影后,才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承太郎正站在门口,帽檐下的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出的无形压迫感甚至让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他迅速扫过仗助全身,确认他无恙,然后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立刻锁定在他怀中那个正在剧烈晃动的玻璃瓶上。
里面的浅蓝色替身似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不再是之前那种嚣张的冲撞,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度焦躁、试图寻找任何可能缝隙的逃窜状态,像一团被投入沸水的活物,疯狂地变换着形状冲击着玻璃壁。
“真是够了……”承太郎低叹一声,语气带着“果然如此”的冷峻,一步跨进门内,反手利落地关上了门,隔绝了内外,“就是这东西?”
“对,就是它。刚才钻进老妈咖啡里的那个。”仗助连忙说道,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赶紧把烫手山芋递过去,“它从刚才开始就特别躁动,你看。”
承太郎没有立刻去接罐子,而是冷静地观察着。
那液态替身似乎完全无视了他们的存在,或者说,它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逃跑”这一件事上了。
它时而凝聚成尖刺状猛戳瓶盖缝隙,时而摊成极薄的膜状试图从玻璃与底座的接合处渗漏,甚至尝试用高频振动来试探玻璃的共振频率,动作间充满了绝望般的急迫,丝毫没有之前挑衅仗助时的戾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天敌盯上的、纯粹的惊惶。
“保持距离,不要直接接触容器表面。”承太郎冷静地指示道,同时从风衣内袋里拿出了那个小巧的金属监测盒,似乎想先采集一些数据。
然而,就在仗助稍微放松警惕,准备将罐子放在玄关柜上方便承太郎操作的一刹那——或许是承太郎的靠近带来了致命的压迫感,或许是这替身一直在等待力量松懈的瞬间——它猛地停止了所有杂乱无章的尝试,整个形体瞬间收缩、变薄,颜色也变得更加透明,如同被极限压缩的液体,紧紧贴附在玻璃罐内壁底部一个极其微小的、肉眼几乎难以辨识的烧制瑕疵点上。
然后,它以一种近乎“蒸发”的速度,沿着那微不足道的缺陷,像一抹没有实体的蓝色幽光,倏地渗了出来。
“什……?!”仗助只觉得手上一轻,眼睁睁看着那蓝色不是流出,而是如同被吸入缝隙般,瞬间从罐子底部消失了,紧接着就出现在柜子光洁的表面上,凝聚成一滩不断波动的水渍。
“不好!它要跑!”承太郎反应极快,几乎在替身渗出的同时,手已经如闪电般探出,[白金之星]的力量蓄势待发,覆盖向那滩蓝色液体。
但那替身根本没有任何缠斗或反击的意图。
落地后的瞬间,它如同拥有自主意识的水银,毫不犹豫地再次变形
纯粹为了增加逃生几率的策略性分化——一股细小的蓝色流束以惊人的速度射向刁钻的方向。
“它想从下面钻过去!”仗助吓得往后一跳,下意识就想召唤替身进行拦截。
“注意防御!”承太郎厉声喝道,洞察了其意图。
同时,他身后[白金之星]的身影一闪而逝,没有直接攻击替身本体,而是精准无比的一拳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砸在那股流束前方的地板上。
咚地一声闷响,坚实的地板瞬间出现蛛网般的裂纹。
强大的风压和震动硬生生逼停了那股蓝色的流束,它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猛地一滞,随即毫不犹豫地放弃这条路线,如同流水般一个急转,试图绕过[白金之星]的力量范围。
就这么一刹那的阻隔,那股水流经分裂开成另外两股更细小的,它们溅到墙角阴影和卫生间门缝之后成功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这最后一股,在被[白金之星]彻底封堵去路后,它没有任何犹豫,猛地向上跃起溅开,又化作无数更加微小的蓝色液滴,如同受惊的萤火虫,四散纷飞,大部分精准地射向了玄关地毯疏松的纤维边缘,眨眼间就渗透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水痕都没留下。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白金之星]拳风过后细微的尘埃飘落声。
仗助抱着已经空空如也的玻璃罐,张着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懊恼:“……就这么,跑了?它根本就没想跟我们打!”
承太郎缓缓直起身,拍了拍风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帽檐下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看了一眼仗助,又扫视着看似平静、实则可能隐藏着无数逃脱路线的房间,沉声道:“看来它、或者说操控它的本体,目的非常明确……逃跑,他在寻找机会。”承太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排水口、墙壁缝隙、地板接缝,“它利用了一切可能利用的微小通道,甚至不惜分裂自身来确保至少有一部分能成功逃脱……”
“不过据我所知替身还并没有可以从一个分裂为两个的情况,他大概率也受到自身反噬。”
“而这种纯粹的逃避性和对环境极致的利用……安杰罗,或者他的替身,比预想的更麻烦。”
承太郎眉头紧锁,习惯性地想要抬腕查看时间,制定下一步计划,但目光所及之处没看见熟悉的表盘。
他左手手腕上空空如也,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显然因为早晨出门太过匆忙而遗落在了梅戴家的餐桌上。
承太郎没太在意,抬眼看向还拿着瓶子、一脸懊丧的仗助,“现在几点了?”
仗助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客厅墙上的挂钟:“呃……七点半刚过。”
“七点半……”承太郎低声重复,帽檐下的目光快速思索着,“普通的抢劫案,替身暴露,操控的傀儡被制服,自身又被追击……安杰罗不是蠢货,短时间内应该会蛰伏起来,评估风险,不会立刻再次行动。”他冷静地分析着,目光重新聚焦在仗助身上,“你先照常去学校。”
“啊?去学校?”仗助有些错愕,“可是那家伙……”
“它现在最不想的就是再次引起注意。”承太郎打断他,语气不由分说,“学校是公共场所,人员密集,他未必敢在那种环境下轻易动手。”
“至于你家,这里有我们两个在。”
“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保持警惕即可。详细的情况,以及接下来的应对方案,等你放学后再议。”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会和梅戴确认一些事情。”
就在仗助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
叮咚——
门铃再次响了起来,足以让神经紧绷的仗助又是一个激灵。
“又、又来了?!”仗助差点把怀里的空瓶子摔了,有点惊恐地看向门口,下意识地以为门外的是朋子,他赶紧推承太郎的后背把承太郎推上了二楼台阶上,语速极快地说道,“你你你——你先去二楼躲一下!不会是我老妈忘了带什么东西吧?”
承太郎明显不想顺从仗助的动作,他侧身躲过了仗助的推搡,虽然有些奇妙但他觉得门外的人不太可能是东方朋子。
等仗助反应过来的时候,承太郎已经上前一步,透过猫眼向外望去了。
在他看清门外站着的人的时候,也松了一口气,周身那紧绷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气势几不可察地缓和了一丝。
然后承太郎直接伸手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梅戴。
他匆匆赶来,浅蓝色的长发稍有几缕发丝松散地垂落在额前和颈侧,脸颊因为快步行走而泛着淡淡的红晕,呼吸还有些微促。
那双深蓝色的眼眸中带着清晰的担忧,在看到开门的承太郎以及他身后探头探脑、拿着个空瓶子的仗助时,那担忧才稍稍褪去,化为一丝询问。
“承太郎……仗助?”梅戴的视线快速扫过两人,确认他们都安然无恙,最后目光落在仗助怀里的空瓶子上,语气带着疑惑和一丝了然,“你们两个都,没事吧?那个替身呢?”
仗助一看到梅戴,像是看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立刻从承太郎身后钻了出来,有点哭丧着脸举起空瓶子:“先生!那个蓝色的家伙……它、它跑掉了。从这么小的缝里钻出去,咻一下就没了。”
梅戴闻言,浅蓝色的眼眸微微睁大,随即了然地叹了口气,他看向承太郎,似乎在用眼神询问详细情况。
承太郎对上他的目光,几不可察地轻轻摇了摇头,随即侧身让出空间:“先进来再说。”
三人站在玄关处,气氛有些凝重。
仗助抱着空罐子,语速飞快地向梅戴解释刚才替身如何狡猾地分裂逃脱,承太郎则抱着手臂站在墙边,偶尔言简意赅地补充关键点,帽檐下的眼神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动。
梅戴听着仗助的描述,眉头微蹙,浅蓝色的眼眸中满是思索。
“能如此灵活地利用微观缝隙,并且果断自损八百地分裂自保……这个替身的‘生存’优先级非常高,操控它的本体也异常谨慎。”他轻声分析道,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左耳后的皮肤。
就在他们简单交换完情报,承太郎正准备开口说下一步计划的时候,今早的第三个门铃响了起来。
“仗助——!来开门,我忘记带钥匙了!”
朋子那带着些许不耐和急切的声音清晰地透过门板传了进来,伴随着几下略显用力的敲门和门铃声。
这一声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将玄关处刚刚建立起的一点严肃气氛炸得粉碎。
“哇啊啊是老妈!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仗助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空瓶子差点再次脱手。
他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扭头看向承太郎,脸上写满了“绝对不能被发现”的恐慌。
“完了完了!承太郎先生,你快、快上二楼躲一下!随便找个房间,衣柜也行!”仗助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再次试图把高大如山岳的承太郎往楼梯方向推,但后者这次更纹丝不动了,只是用那双浅绿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说“你认真的吗”。
“不行,我不能让她看到你!求你了!”仗助急得满头大汗,听着门外母亲催促声越来越急,简直要哭出来了。
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猛地转向梅戴,大概是准确地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双手合十,语无伦次地哀求:“德拉梅尔先生!帮帮我!拜托您让他上楼躲一下,就一会儿!我求您了!”
梅戴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又看了一眼门外,深知让朋子看到承太郎可能引发的复杂局面。
他叹了口气,深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但还是点了点头。
梅戴上前一步,轻轻按住还在试图推动承太郎的仗助的肩膀,温声道:“仗助,你先冷静,去给朋子女士开门,别让她等急了起疑。去吧。”
仗助如同得到特赦,感激地看了梅戴一眼,又紧张地瞥了一眼依旧不为所动的承太郎,这才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表情,转身朝门口挪去,嘴里高声应着:“来了来了!老妈你别急,我这就来!”
在仗助磨磨蹭蹭走向门口的这几秒宝贵间隙里,梅戴转向承太郎,微微仰起头,看着承太郎帽檐下那双锐利的眼睛,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却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理性:
“承太郎,现在不是固执的时候。朋子女士的情绪需要稳定,突然见到你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解释,这会影响我们后续对安杰罗的调查……为了大局,只好请空条先生配合一下了,好么?”
承太郎的眉头蹙起,显然极其不情愿这种“躲藏”的行为,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让空气都凝固了。
但梅戴的话确实切中了要害——不必要的麻烦。
而且……
既然都被他拜托了的话,再执拗下去也不太妥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