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诶?!”仗助猛地回过神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怪叫一声,脸上的凝重瞬间被焦急取代,“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吗?!要是第一天就迟到的话,老妈不知道会怎样修理我啊——”
他手忙脚乱地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书包,胡乱拍打着上面的灰尘,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
梅戴看着他这毛躁的模样,有些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叮嘱道:“仗助,时间还算充裕,路上不要跑,小心被绊倒啊……”
虽然他深知这少年活泼好动的性子,也清楚他此刻的保证多半会打折扣。
“好的,德拉梅尔先生!”仗助嘴上应着,动作却丝毫不见放缓。
他转向承太郎,语速飞快地说道:“那个……关于照片和替身的事情,等放学之后再好好听你说!”接着,他朝康一喊道,“喂,你叫康一是吧?我们走吧!”
说完,他也不等康一完全反应过来,就一把扯了一把还有些懵懂的康一,两人几乎是同步地、腿脚倒腾得飞快,以一种近乎竞走的滑稽速度,朝着学校的方向快步冲去,书包在仗助手里一颠一颠的。
梅戴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个少年虽然着急,但至少在他视线范围内还勉强维持着“走”的姿态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他挺了解仗助的。
这孩子答应不跑,大概也仅限于在梅戴目光所及之处做个样子而已。
他几乎能想象出,等下个路口一拐弯,脱离了他的视线之后,仗助肯定会立刻拽着康一,毫无形象地撒腿狂奔起来。
“真是的……”梅戴低声自语,深蓝色的眼眸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和暖意。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重新将手插回风衣口袋、恢复了惯常沉默姿态的承太郎。
“我们也走吧?” 梅戴轻声提议,语气自然,“回去的路上,顺便买点早餐……我有点饿了。”他晃了晃手中那几张令人不安的照片,“而且关于这些,我也想听听更详细的情况。”
承太郎“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他迈开步子,依旧是不急不缓的步伐,却不着痕迹地调整了方向,走向与梅戴居所更近、且沿途有便利店的道路。
阳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并肩离开了方才还充满冲突与紧张气氛的路口,将少年们的喧嚣暂时留在身后了。
承太郎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默不作声地跟在梅戴身后半步的距离,像一道沉默而可靠的影子。
梅戴也稍稍拉高了薄围巾,遮挡清晨微凉的空气,目光在街边搜寻着,最终定格在一家看起来干净明亮的便利店。
“就这里吧?”梅戴回头,用眼神征询承太郎的意见。
承太郎低头看向梅戴的眼睛,然后微微颔首。
梅戴推开玻璃门,门楣上的风铃立刻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叮铃”声。
清晨的便利店人不多,显得格外安静,只有几个穿着西装的上班族在冷藏柜前匆忙地挑选着咖啡和饭团,脸上带着都市清晨特有的倦意。
梅戴轻车熟路地径直走向冷藏柜,目光在琳琅满目的三明治和饭团上流连。
他的手指在几个选择上犹豫地徘徊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向了那个看起来分量最轻、包装也最简单的金枪鱼蛋黄酱三明治,接着他转向旁边的饮品区,目标明确地伸手去拿一盒250毫升的低脂牛奶。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有点冰凉的牛奶盒时,身旁传来承太郎低沉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却像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打破了便利店的宁静:“……你就把这点东西当早饭吃?”
梅戴动作一顿,侧过头,对上了承太郎帽檐下那双不赞同的浅绿色色眼眸。
他有些无奈地弯了弯嘴角,露出一抹温和却带着点无力辩驳的笑容,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那个小号三明治的包装边缘,轻声解释:“买太多的话我也吃不了啊,浪费食物总归不好。”
承太郎没接话,只是用一种“你觉得我会信你这套说辞吗”的眼神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还夹杂着一点有些遗憾梅戴并没有学会怎么好好照顾他自己的意味。
随即,他干脆利落地转过身,没有给梅戴继续解释的机会,自顾自地在略显狭窄的货架通道间逛了起来。
他高大的身影在便利店的通道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甚至需要微微低头避开某些货架挂饰,但承太郎的步伐却目标明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梅戴看着他宽阔的背影,看着他不假思索地从面包区拿起一个看起来厚实得多、夹着大片火腿和新鲜蔬菜的全麦三明治,然后又绕到饮品区,看都没看牛奶,精准地从一排花花绿绿的饮料中挑出一盒标注着“高蛋白”、“营养代餐”字样的巧克力味饮品。
这还没完,承太郎又迈开腿走向生鲜冷柜,拿了一盒看起来最新鲜的混合水果拼盘。
梅戴看着承太郎手里像变魔术一样迅速增加的食物,张了张嘴,那句“真的不用了”已经到了嘴边,但看到承太郎那副“我说了算”的侧脸轮廓,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等到两人在收银台前汇合,承太郎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精心挑选的那一堆“营养补给”一样样放在传送带上,几乎堆成了一个小山。
梅戴则默默地将自己最初拿的那个孤零零的小三明治和牛奶也放了上去。
年轻的收银员看着这差距悬殊的“二人份”早餐,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微妙地转了转,尤其是在身形高大、气质冷硬的承太郎和看起来清瘦温和的梅戴身上多停留了几秒,才熟练地开始扫码。
承太郎利落地掏出钱包付了钱,然后将两个购物袋都拎在自己手里,大概对于他来说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吧。
在和梅戴一起走出便利店的门、梅戴第三次向承太郎要求后,他才将那个装着小三明治和牛奶的轻飘飘小袋子递还给梅戴,自己依旧稳稳当当地提着那个沉甸甸、装满“硬核关怀”的大袋子。
他们就近找了一个街心小公园,在一条被初升朝阳镀上一层暖金色光芒的长椅上并肩坐下。
周围很安静,只有几只早起的麻雀在草坪上跳跃啄食,发出叽叽喳喳的鸣叫,远处街道传来隐约的车流声,像是城市的背景音。
梅戴拆开自己那个小号三明治的包装,小口吃着。
坐在他旁边发承太郎先是拿出那盒高蛋白饮料,利落地插好吸管,不由分说地放到梅戴手边的长椅空位上,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接着,他又把那盒已经打开了的水果拼盘推了过去。
梅戴看着眼前突然变得丰盛甚至有些夸张的早餐阵容,有些哭笑不得地放下吃了一半的小三明治,拿起那盒蛋白饮:“承太郎,我真的吃不了这么多……这太夸张了。”
“能吃多少算多少。”承太郎言简意赅地回应,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终结话题的意味。
他自己则拿起那个大火腿三明治,拆开包装吃了起来,目光平视着前方被晨光沐浴得生机盎然的绿化带,似乎不想再就早餐份量的问题进行讨论了。
梅戴拗不过他,深知这人的固执程度。
他只好妥协地先喝了几口那味道浓郁、甚至有点腻的巧克力味蛋白饮,然后又用附带的小叉子叉起一块晶莹剔透的蜜瓜。
清甜冰凉的汁水在口中化开,暂时驱散了蛋白饮带来的厚重感。
他安静地吃了几块水果,阳光照在他微微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两人之间一时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包装纸的摩擦声,不过思来想去,离上次两个人一起吃东西的时候已经过去好久了。
梅戴的目光被不远处草地上几只蹦跳着啄食的麻雀吸引。
它们肥嘟嘟的,小巧灵活,时而飞起时而落下,显得无忧无虑。
他咽下口中的食物,轻声感叹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身边人听:“它们看起来真自在。”
承太郎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那群麻雀,没有出声回应,但他咀嚼的动作几不可察地放缓了些许,宽阔的肩膀似乎也松弛了一分,只是安静地共享着这片刻的、难得的宁静。
过了一会儿,梅戴的视线从鸟儿身上移开,无意中落在承太郎搁在膝盖的手腕上,那块熟悉的腕表在阳光下反射着沉稳的光芒。
他又找了个轻松的话题,语气温和:“今天天气真好啊,阳光暖暖的,又不会太晒,很适合散步。”梅戴顿了顿,带着点玩笑的意味,“不过对你来说,可能只是又一个需要‘烦死了’的日子?”
承太郎闻言,侧头看了他一眼,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嗯。”
算是承认了天气不错,但对后半句的调侃不置可否,他拿起旁边随手买的罐装咖啡喝了一口,简短地补充:“还行。”
“最近又要为学位准备一个新的论文主题,暂时还没有想好要写什么。”承太郎知道梅戴在找话题,他也并没有冷场,特意又不是那么特意地聊起自己的事情,“可是突然出现这档子事,老头子又走不开……”
“是啊,完全没办法抽时间来亲自解决呢。”梅戴了然地点点头。
承太郎继续说道:“不过这也是好事。”
然后梅戴听到了他轻轻哼笑一声,承太郎嘴角扬起一抹有些幸灾乐祸的笑:“那样生龙活虎地被丝吉q外婆从别墅这边揍到别墅那边,看样子那身子骨根本就没有任何毛病。”
梅戴听到这样的叙述,也不由得轻轻掩唇笑了。
“看来乔斯达先生还是老样子,活力不减当年呢。”梅戴笑着摇头,眼角泛起温和的弧度,他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了一些的发丝,然后抬着眸子细细想了一下,“说起来,乔斯达太太的脾气也一点没变呢……记得上次他们两个来抽空看望我,不知怎的,我去窗边晒太阳的时候正好撞见她在教训乔斯达先生把Spw院子里的白菊花缠得到处都是,花园被弄得一团糟。”
承太郎轻哼一声,又喝了口咖啡:“那老头活该。”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责备,反而带着些许可见的好心情。
阳光透过树叶在他白色的外套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柔和许多。
“不过,”梅戴轻轻晃了晃手中还剩半盒的水果,“能这样吵吵闹闹的,也是一种幸福。总比……”
他顿了顿,没把话说完,因为自己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左手的小臂上了。
梅戴清楚地记得那里曾暂时缺失过,如今虽在Spw的精心治疗和自身能力作用下愈合再生,却他依然觉得这个部分总有着比自己其他地方更浅淡的肤色。
承太郎的视线随着他的目光移动,沉默了片刻,公园里的鸟鸣声似乎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你的手,”承太郎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会疼吗?”
梅戴有些意外地抬眼,随即微微一笑:“不会,虽然有时候我会产生一些心思让我下意识觉得它不是我的……但总的来说,Spw的心理治疗很有效果。”他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指,“倒是你,在杜王町这段时间里打算住在哪里?如果有需要的话,其实我租到的公寓里还有空房间。”
“不用。”承太郎拒绝得挺干脆的,“来的时候已经订好酒店了。”他瞥了一眼梅戴,“你适合一个人静养。”
梅戴失笑,他理解承太郎的顾虑,所以没有强求他,只是默默嘀咕了一句:“明明我的身体素质已经达标了,还至于这样小心翼翼的么……”
“那个东方仗助,”承太郎突然转换话题,语气恢复了一点严肃,“你怎么看?”
梅戴认真思考了一下:“是个好孩子,虽然冲动了些,但心地纯善。”然后他微微蹙眉,嘴角的笑容变得有点勉强了,“不过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他也是‘替身使者’。”
“……嗯。”承太郎看梅戴的状态不太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沉默了片刻后才“嗯”了一声,随后他紧接着补充道,“抱歉。”
“这是事实,并不需要向我道歉。”梅戴摆摆手,并未在意,忽然他又轻声开口,话题却转向了别处:“说起来,之前你和我提起来的事情有新的进展了吗?”他放下叉子,转头看向承太郎的侧脸,“乔斯达先生那边,或者简他们,有消息传回来吗?”
承太郎咽下嘴里的三明治,语气平稳地陈述着,如同在汇报一项日常事务:“波鲁那雷夫和阿布德尔他们两个还是那样,意大利那边的情况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复杂,而且更棘手。”
“不过让他们两个结伴而行的决定是正确的,如果只有波鲁那雷夫一个人去,恐怕会更糟。”
梅戴安静地听着,目光再次落在公园中央那些在草地上跳跃啄食的小鸟身上,手中的叉子无意识地戳着水果盒里的一块猕猴桃。
“不过现在……”承太郎顿了顿,“至少还能取得联系,他们两个也算是良心,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他似乎想起了那两位远在异国的同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肯定的评价。
接着,他话题转向纽约:“老头子身体很健康,和丝吉q外婆吵吵闹闹的,也还算安稳。”最后,提到了花京院,“花京院的话……暂时还在东京,他一直在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梅戴一边听着这些熟悉的名字和他们的近况,一边小口地吃着承太郎塞给他的食物。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了朋友们都安好的消息,他的胃口似乎比平时好了一些,不知不觉间,竟然比平常多吃了两口三明治,水果也消灭了好几块。
他将喝空了的蛋白饮盒子放下,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这才将视线从远处收回,问出了更关心的问题:“那照片的事呢?”
承太郎没有立刻回答。
他先是侧过头,目光落在梅戴身上,静静地看了他片刻。
梅戴坐在晨光里,浅蓝色的长卷发被微风拂动,有几缕滑过他比几年前胖了不少、却依旧线条清晰的下颌。
那张脸上依旧沉淀着那种温润宁静的气质,脸色在阳光下也不再苍白得吓人,却因带着一种长期室内静养留下的、淡淡的透明感,所以也算不上红润。
而且不知道是谁给梅戴挑的衣服,他现在穿着休闲服,外面套着一件米色的薄开衫,身形靠在公园的长椅背上,显得有些单薄,但脊背挺得很直,透着一股韧劲。
最重要的是,他刚才确实多吃了点东西——这个细节让承太郎原本紧抿的唇角松动了一瞬。
审视——或者也可以说是确认——只在短短一两秒内完成。
承太郎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方,才开口,语气带着不容商榷的意味:“照片的事情等你吃完之后再聊。”
他指的是梅戴面前还剩下少许的三明治和盒子里一半的水果。
梅戴闻言刚想开口说“其实我已经吃完了”,毕竟他平时的饭量也就到此为止了。
但承太郎似乎预判了他的反应,紧接着上一句,话锋忽然一转,声音低沉了些许,带着一种专注的询问,将话题引向了梅戴自身:“你呢……之前说好了的。”
梅戴微微一怔,抬起头,正好对上承太郎转回来的目光。
那双平日里总是像鹰隼一样的浅绿色眸子,此刻在帽檐的阴影下,竟意外地显得平和,甚至带着一种纯粹的、等待他回答的专注。
看着这样的承太郎,梅戴到了嘴边的推脱话语咽了回去。
他最终还是微微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无奈,更多的却是一种被认真关心着的暖意。
梅戴当然知道承太郎问的是什么——是之前承诺过的,关于他身体恢复的具体情况,以及这次“外出任务”的真实状态……之类的。
“我啊……”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温和,开始叙述,“其实在去年的时候也还在总部里待着的。”
晨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身后,公园里的鸟鸣似乎也变得轻柔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