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乔瑟夫几乎在敲击声落下的同时就抬起了眼,锐利的目光猛地扫向车外后视镜。
镜子里,一辆黑色的轿车如同幽灵般在后方车流中若隐若现,它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捕猎般的耐心和威胁,紧紧咬住他们的尾巴。
乔瑟夫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微微发白,沉声道:“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漆黑气场仍然萦绕在附近,”那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冰冷而邪恶的感应如同阴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脊柱,让乔瑟夫非常不适,“他追来了……正从后面追赶我们。”
坐在副驾驶的花京院闻言,立刻侧过身,透过后车窗警惕地向后望去。
当他看到那辆如影随形的黑色轿车时,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眉头紧紧皱起:“dIo能清楚地判断乔斯达先生你的位置吗?像GpS定位一样精确?”
“不,”乔瑟夫一边紧盯着前方的路况,一边快速解释道,试图在高速行驶和紧张追踪中理清现状。
他猛地一打方向盘,皮卡发出一声抗议般的嘶吼,拐入了一条两侧建筑逼仄、光线更加昏暗的狭窄街道,试图利用复杂的地形干扰身后的追踪者。
“他的身体,属于我的祖父,乔纳森·乔斯达。我们之间存在着某种……不可思议的、源自同一血脉的肉体波长共鸣,能够模糊地感应到彼此的存在。” 乔瑟夫顿了顿,感受着那如芒在背的邪恶感依旧挥之不去,“但充其量,这种感应只能知道对方‘在附近’,却无法判断具体的方位、距离。就像我之前能找到那所宅邸的大致区域,却无法感知其确切位置一样。”
他粗壮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敲击着,目光再次扫向后视镜——那辆黑色轿车依旧稳稳咬在后方。
“同理,他现在也只能感觉到‘乔斯达就在附近’,”乔瑟夫的声音带着战斗前的沙哑,语速却不自觉地加快,“甚至没法精确区分我和承太郎的波长。他应该也没察觉到,”他再次猛地一转方向盘,皮卡轮胎在粗糙的路面上又发出了一阵有些刺耳的摩擦声,“我和承太郎已经兵分两路了。”
这微弱的信息优势,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是此刻他们手中唯一的筹码。
然而,筹码太过微薄。
即便无法精确定位,被dIo这样的存在缀上,无形的压力便已化作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车厢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乔瑟夫眼神一凛,脚下油门深踩,同时手腕猛地发力,皮卡如同受惊的野马,发出一声更为凄厉的嘶鸣,车尾几乎是甩着拐进了另一条更加宽阔了一些、但没什么人的道路上。
“唔!”
车斗里,梅戴在惯性作用下猛地撞向侧壁,他闷哼一声,右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属栏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才勉强稳住几乎要被甩出去的身体。
左腿那沉重的支架不可避免地“哐当”一声磕在车斗板上,剧烈的震动透过支架传遍全身,带来一阵钻心的、熟悉的抽痛。
他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嘴唇被咬得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但梅戴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是在如此危急的时刻,于是他硬是将痛呼咽了回去,只是更深地咬紧牙关。
他强迫自己将所有涣散的精神力重新收束,如同渔夫收紧渔网,将所有感官都聚焦于双耳——[圣杯]的感知被催发到极限,周遭的一切杂音被剥离,只剩下后方那辆轿车引擎的咆哮声,如同黑暗深海中追踪猎物时捕捉到的、独一无二的声纳信号,每一个转速的变化,每一次换挡的细微顿挫,都在他脑海中清晰勾勒出追击者的轨迹和意图。
短暂的、只有风声和引擎嘶吼的寂静后,梅戴的声音穿透呼啸的夜风,清晰地传入了前座两人的耳中。
那声音依旧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气息有些不稳,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冷静,如同在暴风雨中依旧稳定闪烁的航标灯:
“他跟上来了,”他报告道,语气快速地陈述着一个不容乐观的事实,“速度很快,切入巷道的角度很精准……没有跟丢。”
话音落下的瞬间,后方路口,那辆黑色轿车如同幽灵般猛地切入,车头大灯如同两只凶戾的眼睛,将皮卡摇摆的车尾牢牢锁定在光柱之中。
破旧的皮卡在又一次险象环生的急转后,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哀鸣,车身几乎侧滑着,与一辆鸣笛抗议的巴士擦身而过,最终猛地拐入了一条相对宽阔的主干道。
乔瑟夫刚想松一口气,借着踩下油门的惯性稍微拉开距离,但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前方,长长的车流如同瘫痪的动脉血管,密密麻麻的车辆首尾相接,红色的刹车灯连成一片令人焦躁的光河,将整条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的皮卡也无法幸免,速度骤然降低,像一只陷入钢铁泥沼的困兽,只能随着缓慢蠕动的车流一点点向前挪动。焦躁的情绪如同无形的烟雾,在车内弥漫开来。
“该死!”乔瑟夫低咒一声,拳头砸在方向盘上,但目光迅速扫向前方,判断着局势,“……不过好在,看起来堵得不深,前面不远处车流就松动了,我们只要能穿过这一小段,就能尽快脱身!”
这是一线希望,但需要时间,而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拥堵困在后方不远处的黑色轿车内,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车内弥漫着一种比窗外尾气更令人窒息的恐惧。
被dIo半路劫持、强行按在驾驶座上的议员,早已面无人色,昂贵的西装被冷汗浸透,紧紧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冷的触感。
他浑身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几乎是机械地、一点一点地,僵硬地回过头。他的瞳孔因恐惧而放大,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破碎的颤音:“堵、堵车了。先、先生……晚高峰时间这一带是非常堵的……”
他语无伦次,几乎不敢去直视后座阴影中那双如同地狱入口般闪烁着冰冷红光的眼眸,仿佛多看一眼灵魂就会被吸走。
dIo依旧慵懒地深陷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一只手随意地支着下巴,窗外的混乱、噪音、以及眼前司机濒临崩溃的恐惧,似乎都与他无关,不过是无聊戏剧的拙劣背景。
他甚至连姿势都没变,只是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平淡却带着绝对命令意味的字:“给我开。”
议员的脸瞬间皱成了一团,绝望让他几乎要哭出来,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辩解:“虽,虽然您这么说……但,但这里实在是动不了啊……您看,前后左右都是车,真的,真的没办法……”
dIo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那完美非人的面容上第一次流露出清晰的情绪——一种对低效、无能和蝼蚁般挣扎的纯粹厌烦和头疼。
他甚至懒得再多说废话,修长而苍白的手指随意地抬起,指向车窗外一侧较为宽敞的人行道,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建议晚餐后去哪里散步:“人行道不是很宽敞吗?往那开。”
“人行道?!”议员吓得声音猛地拔高,变了调,他惊恐万状地看向窗外——那里熙熙攘攘,挤满了刚刚下班、步履匆匆、期待着回家与亲人团聚的无辜行人。
男女老少,提着公文包,牵着孩子的手,脸上带着一天的疲惫和对家的向往。
“那边……那边全是下班回家的人啊?!这怎么可以……”残存的良知让他发出了微弱的抗议。
“关我屁事,” dIo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瞬间冻结了车厢内仅存的温度,那丝明显的不耐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议员的鼓膜和心脏,“快开。”
最后的侥幸、道德、还有那微不足道的反抗意志,在这赤裸裸的、关乎自身存亡的威胁面前,被彻底碾碎成粉末。
议员的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眼神彻底失去了光彩,变得空洞而麻木。
他几乎是凭借着求生本能,机械地、用尽全身力气回应:“是……是……”
他猛地一打方向盘,性能优越的轿车引擎发出一声被压抑后的低沉咆哮,轮胎粗暴地碾过路缘石,整个车身剧烈一震,悍然冲上了高出路面的人行道。
轮胎碾过路缘石带来的震动并未让dIo的表情产生一丝一毫的变化,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一下,仿佛只是经过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减速带。
他甚至嫌弃这速度依旧不够,再次淡淡地开口,下达了最终的催命符:“全速前进。”
“是……!”议员死死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也隔绝自己正在实施的暴行。他彻底放弃了思考,放弃了作为人的一切,右脚像是脱离了大脑控制,遵循着最原始的恐惧本能,将油门狠狠踩到了底。
引擎发出野兽般的疯狂咆哮,沉重的轿车在人行道上猛地加速,带着一往无前的毁灭气势,直直冲向那些对此一无所知、脸上还带着归家笑容的茫然人群。
远处,皮卡的车斗在颠簸中不住震颤。
梅戴背靠着冰冷的驾驶室后窗,浅蓝色长发被夜风不断撕扯,残存的意识与[圣杯]连结,左耳后那点微光在发丝间急促明灭。
忽然,他身体猛地绷紧,抓住栏杆的指节瞬间失血。
那是更可怕的东西——即便隔着嘈杂车流与百米距离,那些声音依然像钢针般刺穿了他的感知。
短促到戛然而止的惊叫,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然后是……某种沉重物体被连续撞击、碾过的闷响。
那不是金属碰撞声,而是更柔软、更可怕的东西——血肉之躯在巨力下破裂、骨骼被强行压碎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混合着轿车引擎愈发野蛮的咆哮,隐隐约约织成一张声音的网,在脑海里强行用血色喷出一幅血肉横飞的场景。
“呃……”一阵剧烈的、生理性的恶心感毫无预兆地冲上喉咙。
梅戴的脸色瞬间褪成死灰,他猛地抬手死死捂住嘴,胃部剧烈痉挛起来,翻江倒海。
这样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久到梅戴以为自己不再会惧怕血肉尸体,可事实证明他想得太多了。真正听到那种扯成碎片的撕裂声的时候,自己根本没办法面不改色地接受。
他弓起背,额头抵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试图用那点凉意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眩晕。
就在梅戴几乎要支撑不住时,那辆黑色轿车,如同从血池中爬出的恶兽,凭借着最野蛮的方式,硬生生从堵塞的车流旁、从那条已然染血的人行道上再次冲出,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重新切入主路,紧紧咬在皮卡后方。
梅戴喘息着,勉强抬起头。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辆车的引擎盖牢牢抓住。
那上面,已然糊满了大片粘稠、暗红色的血肉组织,仿佛被拙劣的屠夫胡乱泼洒上去的颜料。
在夜晚街灯惨白的光线下,那些残骸反射着湿漉漉的、油腻的诡异光泽。
几缕破碎的、无法辨认原貌的织物纤维黏连其间,甚至能看到一些……更细微的、令人不愿深思的残留物。
视觉带来的冲击,与他耳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惨叫和碾轧声完美重叠。
“呕……”他再也忍不住,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冷汗浸透了梅戴额前的发丝,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然而,比这血腥景象更让他通体冰寒、如坠冰窟的,是下一秒的景象。
透过那扇沾着零星喷溅状血污的轿车玻璃,他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了端坐在后排的那道身影。
dIo似乎早已察觉,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被谁注视。
他就那样随意地坐着,猩红的眼眸隔着玻璃,穿透夜色,精准地投映在梅戴眼中。
那双眼睛,在昏暗车厢内如同两簇在地狱深处燃烧的炼狱之火,跳跃着非人的光芒。里面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没有愤怒,没有兴奋,甚至没有残忍带来的快意,只有一种绝对的、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以及一种……更深邃的,仿佛能吸摄灵魂、将一切拖入永暗的纯粹邪恶。
仅仅是被那目光扫过,梅戴就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头顶,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左耳后那点微弱的光芒疯狂地、不稳定地闪烁起来,像受惊的萤火虫,几乎要彻底熄灭。
这不仅仅是强者带来的压迫感。这更像是在直面一个“概念”本身——一个剥离了所有善恶、道德、甚至逻辑的,纯粹的、以万物为刍狗的“深渊”。
它存在着,仅仅因为它存在,吞噬一切,无需理由。
他下意识地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里,刻出血痕。
尖锐的疼痛感勉强刺穿了那几乎要冻结了他思维里的恐惧,强制拉回了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
dIo……
这就是他们必须面对的,超越了人类理解范畴的,终极邪恶。
那辆车仿佛不是由机器驱动,而是被一股纯粹的、冰冷的恶意所推动,不断缩小与皮卡之间的距离。
那股如有实质的杀意几乎要穿透冰冷的空气,刺入皮卡上每个人的骨髓,带来一阵生理性的战栗。
“不能让他再靠近了。”花京院典明眼神一凛,紫色的眼眸中闪过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光芒。
他不再犹豫,心念电转间,翠绿的[绿色法皇]瞬间自身后浮现,如同拥有独立生命般的流动宝石,躯干与四肢呈现出晶莹剔透的复杂几何结构,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法皇]的身体如同液态般猛地向前延伸、变细,最终化作一道几乎肉眼难以捕捉、却蕴含着惊人韧性的透明丝线,这丝线的另一端,如同命运之线般牢牢连接在花京院微微颤动的指尖。
下一秒,丝线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激射而出,如同灵蛇出洞,精准而无声地跨越了两车之间喧嚣的空间,瞬息间便已悄然探至后方轿车那破损的后排车窗之外。
“绿宝石水花!”
没有丝毫停顿,随着花京院一声带着精神高度集中的低喝,[绿色法皇]的手中光芒大盛。
无数棱角分明、璀璨夺目却蕴含着致命力量的绿宝石,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又像是骤然爆发的疾风骤雨,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朝着那个依旧安稳坐在后排、甚至连眉梢都未曾挑动一下的dIo,劈头盖脸地笼罩而去。
宝石弹幕覆盖范围极广,封死了几乎所有闪避的空间。
然而,面对这足以将钢铁都瞬间洞穿、将血肉之躯打成筛子的猛攻,dIo的反应却平淡得令人心底发寒。
他只是极其随意地,甚至带着一丝慵懒地抬起了右手。一道模糊而魁梧、散发着不祥金色光芒的虚影如最忠诚的壁垒,悄然覆盖在他的手臂之上。
他甚至没有用正眼去瞧那些呼啸而来的致命宝石,只是用那覆盖着无形替身力量的食指,对着其中一颗最为迅疾、直射他眉心的绿宝石,看似轻描淡写地,轻轻一弹。
叮——!
一声清脆到极致、甚至显得有些诡异的撞击声响起,与宝石撕裂空气的呼啸格格不入。
就是这轻轻一弹,蕴含着某种颠覆物理法则的力量。
那颗被弹开的绿宝石,被赋予了难以想象的动能和一种极其刁钻的折射角度。
它不再遵循原本的轨迹,像台球桌上被大师精准击打的白球,猛地偏离方向,以更狂暴的速度狠狠撞向旁边另一颗袭来的绿宝石。
砰!
砰!砰!砰!
紧接着,一连串剧烈而短促的连锁碰撞声如同爆豆般炸响。
原本铺天盖地、看似无可阻挡的绿宝石弹幕,竟在这看似儿戏的轻轻一弹之下,于dIo面前上演了一场自我毁灭的戏剧。
宝石与宝石在空中疯狂对撞、挤压、粉碎,最终化作一大片纷纷扬扬、失去了所有杀伤力的绿色晶莹粉尘,在他面前四散飘飞,仿佛下了一场短暂的、诡异的绿色雪雾。
车门车窗已被溅射的碎片打得千疮百孔,可dIo依旧稳稳地坐在那片狼藉之中,姿态从容,甚至连那一头璀璨的金发都未曾被气流扰乱分毫。
好像刚才那场致命的宝石风暴,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这家伙……太厉害了……”花京院瞳孔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缩,低声喃喃自语,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
他清楚地看到,对方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座位,仅仅凭借着一根手指,一次轻弹,就如此轻易地、彻底地瓦解了这场攻击。
这种实力上的绝对差距,带来的不仅仅是挫败感,更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压迫感。
额角,一滴冰冷的汗珠,终于不受控制地渗了出来,沿着花京院的太阳穴缓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