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伊奇似乎感觉到了梅戴的情绪,它勉强抬起头,用那双疲惫却依旧明亮的眼睛瞥了梅戴一眼,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哼唧,好像在说着“我还活着,别摆出那副表情”一样。
这声细微的哼唧让梅戴猛地回过神来。现在不是沉浸在悲伤中的时候。
必须立刻处理伤口,防止感染,然后尽快带回去进行救治!
他紧紧抱住伊奇,用体温温暖着它冰冷的小身体,转身快步淌水上岸。
男孩还躲在大石头后面,探出半个脑袋,紧张地看着这边。
梅戴对他点了点头,走到岸边干燥的地方,单膝跪下,让小男孩也来确认一下伊奇的状态。
小男孩终于破涕为笑,梅戴的眉头也没有松下来一分。
小朋友向梅戴再三询问会让伊奇得到救助后就跑开了,大概就是住在这附近的原住民,梅戴倒是不用担心这个小朋友的安危,可……
他低头看着伊奇在自己怀里忍受痛苦的样子,一个坚定的念头在梅戴心中升起,如同磐石般不可动摇:
等这一切结束,回到Spw基金会,我一定要用自己的工资为伊奇定制一条最好的、最灵活的机械义肢!
一定要让它可以重新自由地奔跑、跳跃,就像从未受伤过一样。
这个念头驱散了些许心痛,转化为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决心。
然后,梅戴不再停留,抱着怀里虚弱却依旧温暖的小小身躯,朝着与同伴约定的汇合点,沿着河岸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金色的余晖洒在浑浊的河面和荒凉的河岸上,也为他沾满泥泞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温暖却带着几分寂寥的光边。
伊奇在他怀里蜷缩着,呼吸微弱但平稳,似乎因为脱离了危险而陷入了昏睡。
周围的喧嚣仿佛远去,只剩下脚下碎石摩擦的沙沙声,和怀中伊奇微弱的心跳声。
激战后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混合着对伊奇伤势的心疼和对前路的忧虑,让梅戴的步伐显得有些沉重。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穿透了暮色,隐约却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梅戴!”
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温和,清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仿佛穿越了遥远的时空和生死界限,直接敲击在他的心上。
梅戴的脚步猛地顿住,身体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幻觉吗?因为太累……还是因为……
梅戴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不敢置信的迟疑,转过了头。
夕阳的光芒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不远处,一个身影背对着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巨大火轮,静静地站立着。
尽管逆光让面容有些模糊,但那轮廓,那姿态,是梅戴刻在骨子里的熟悉。
一瞬间,所有的疲惫、伤痛、担忧仿佛都消失了,梅戴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眶骤然发热,视线迅速模糊,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盈满了眼眶,几乎要决堤而出。
他呆呆地望着那个身影,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只剩下胸腔里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和那句无声的、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呼唤。
……
“都快天黑了!梅戴怎么还没回来?!”波鲁那雷夫像只困兽一样来回踱步,银色的头发被他抓得乱糟糟的,他懊恼地跺着脚低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能让他一个人去!伊奇那家伙神出鬼没也就算了,怎么连梅戴也学会‘消失’这一套了!”
他越想越后悔,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发出“啪”的一声响:“早知道会这样,我当时说什么也要跟着他一起去……谁要听他讲什么目标小不小的!”
阿布德尔虽然看起来比波鲁那雷夫镇定,但紧锁的眉头和不断摩挲着下巴的手指也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虑。
“梅戴不是冲动的人,他答应过找到伊奇就立刻回来……除非是遇到了无法脱身的麻烦,或者……”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乔瑟夫不停地看着手里的怀表,又抬头望望天色,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承太郎靠墙站着,帽檐压得极低,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凝重,插在裤兜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他没有参与抱怨,只是每隔几秒钟,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就会扫向梅戴离开的那个巷口,好像要将那昏暗的通道看穿似的。
等待因为失联而变得格外漫长和煎熬。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即将被地平线吞噬,暮色如同沉重的帷幕,缓缓笼罩下来。
就在波鲁那雷夫焦躁得几乎要按捺不住,准备不顾承太郎之前的安排,冲进那片愈发昏暗的街巷去寻找梅戴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宛若天籁般从暮色中传来: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这声音,不可能认错的。是梅戴!
众人齐刷刷地转头望去,只见梅戴正从不远处的巷口走来。
他浑身湿透,裤腿上沾满了泥浆,脸上带着明显十分疲惫的笑意,但步伐还算稳健。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梅戴怀里正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梅戴!伊奇!”波鲁那雷夫第一个冲了上去,脸上的焦虑瞬间被惊喜取代,“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伊奇这是……喂,它的前腿怎么断了啊?”
他凑近一看,这才注意到伊奇左前腿处被专业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波鲁那雷夫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乱七八糟的。
但小家伙似乎睡着了,但呼吸平稳。
“伊奇这家伙,浑身是伤啊。被……被汽车碾了?”阿布德尔和乔瑟夫也立刻围了上来,乔瑟夫拧紧眉头问道。
“这狗可不是会遭受车祸的那种笨狗……是被敌人袭击了吧,伊奇。”阿布德尔看着梅戴的脸,想让他稍微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乔瑟夫又仔细检查了一下伊奇的包扎,暂时松了口气,他喃喃着:“但伤口处理得很专业,止血也很及时。伊奇现在只是体力透支,需要休息……梅戴,是你做的吗?”
梅戴轻轻摇了摇头,刚想开口,承太郎就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承太郎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伊奇身上,而是敏锐地锁定了梅戴的脸。
他注意到梅戴的眼神有些异样,那不仅仅是疲惫,更深处似乎翻涌着某种极其剧烈、尚未完全平复的情绪——一种混合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喜悦?
甚至在淡淡的暮色下,承太郎都能看清他的眼眶都还微微泛着红。
这绝不仅仅是找到伊奇并为其包扎伤口后会有的反应。
承太郎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回避的探究:“到底发生了什么?你……”
他的话还没问完,另一个声音便从梅戴身后的巷子阴影里传来,接过了话头,清晰而平静:“伊奇与一个相当难缠的敌人狭路相逢了,伤得很重。是我恰好路过,发现梅戴抱着濒死的它,然后及时找到了随行的Spw基金会医疗人员,帮它紧急处理了伤口,保住了性命。”
随着话音,一个修长的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迈出,站在了梅戴身旁,沐浴在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下。
刹那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波鲁那雷夫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手指颤抖地指着来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阿布德尔脸上的表情从关切瞬间变为极致的震惊。
就连一向沉稳的乔瑟夫,也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承太郎压在帽檐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那万年不变的脸上,浮现一丝清晰的裂痕,那是极度震惊的痕迹。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
花京院典明!
他摘下了自己带着的墨镜,墨镜下的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依旧温和而睿智,嘴角带着他们熟悉的、淡淡的微笑。
虽然花京院的左眼上还有淡淡的一道划痕,但他确确实实地站在那里。
“……治好我眼睛的,也是Spw的医生。”花京院看着昔日同伴们震惊到失语的模样,语气平静地补充道,好像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似的。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汇合点。
只有晚风吹过古老街巷的呜咽声,以及伊奇在梅戴怀中平稳的呼吸声。
波鲁那雷夫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他猛地揉了揉眼睛,发出一声近乎尖叫的欢呼:“花京院,真的是你?你不是在……天哪!我不是在做梦吧?”
阿布德尔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喂,花京院,你的眼睛已经没问题了吗?”
“想死你了!”乔瑟夫呼出一口气,轻轻皱着眉,双手搭在花京院的肩膀上,上下把他打量了一遍,看来是真的已经没事了,“已经痊愈了吗?”
花京院点点头,他摸了摸左眼的疤痕,嘴角的笑很含蓄,语气稍显轻松:“是啊,已经没事了。虽然留下了一些疤痕,不过视力已经完全恢复了。”
花京院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解释着伊奇获救的经过,也证实了梅戴方才那恍若梦境的相遇并非幻觉。
梅戴站在一旁,怀中伊奇的温热体温和平稳呼吸不断提醒着他此刻的真实。
他没有加入波鲁那雷夫他们激动万分的询问和惊叹中,只是静静地望着这幅重逢的场景,深蓝色的眼眸里情绪翻涌,如同风暴过后逐渐平息的海面,却仍残留着惊涛骇浪的余韵。
梅戴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收拢,更紧地、也更小心地护住了怀里的伊奇。
当花京院替他做出解释的时候,梅戴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个极浅、却带着无尽复杂情感的弧度,融入了嘴角那抹疲惫而释然的微笑里。
他没有去追问花京院为什么会如此巧合地出现在河堤旁发现自己。
有些奇迹,或许不需要立刻追寻答案,仅仅是其存在本身,就足以慰藉心灵。
梅戴注意到承太郎的目光再次落回自己身上,那探究的眼神似乎穿透了他表面的平静。
梅戴迎上承太郎的视线,轻轻点了点头,眼神交汇间,传递出一种“稍后再细说”的默契,也包含着“我没事,这是真的”的安抚。
此刻,所有的疑问和解释,都可以暂且让位于这失而复得的珍贵重逢。
乔瑟夫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将,最初的震惊过后,他迅速冷静下来,看了看浑身湿透、疲惫不堪的梅戴和受伤的伊奇,又看了看刚刚归队、显然也经历了不少事情的花京院,大手一挥,做出了决断:“好了好了,有什么话等安顿下来再说!梅戴需要换身干衣服,伊奇也需要一个地方好好休息。花京院也回来了,这是天大的好事,但今天大家都折腾够了……”
他环顾四周愈发深沉的夜色:“我们先找个可靠的旅店住下,让梅戴和伊奇缓过来,也让花京院好好休息。搜查工作,明天一早再继续!”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
波鲁那雷夫虽然依旧兴奋得想拉着梅戴和花京院问个没完,结果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和谁说话而有些宕机。
不过最后他还是选择先纠缠花京院,花京院对此有些哭笑不得。
阿布德尔立刻开始寻找附近合适的落脚点,很快,他们在附近找到了一家相对安静整洁的旅店。
办理入住的过程中,波鲁那雷夫依旧围着花京院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花京院则耐心地回应着,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只是偶尔,他的目光会与梅戴无声地交汇,那眼神中包含着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关于河边夕阳下那一刻的深刻印记。
梅戴抱着伊奇,默默跟在众人身后。
进入房间后,他第一时间将伊奇安顿在铺了软垫的角落,仔细检查了它的绷带,确认没有渗血,小家伙依旧睡得很沉。
他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梅戴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开罗南部沉入夜色的古老街景,指腹轻轻拂过窗框,感受着那粗糙的木制纹理,梅戴的眼睫微微颤动。
典明已经痊愈归队了。
伊奇虽然受了重伤,但性命无虞。
这就足够了。
明天的挑战依旧艰巨,但梅戴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离他们很近很近……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旅店窗户的薄纱,驱散了夜的寒意,经过一夜的休整,虽然每个人脸上仍带着征战的风霜,但精神明显振奋了许多。
当众人都聚集在旅店的小厅里,准备商讨今日的搜查计划时,伊奇却突然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它用剩下的三条腿挣扎着从梅戴的怀里跳了出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带着催促意味的呜噜声。
“嗯?伊奇,你怎么了?”波鲁那雷夫第一个注意到它的异常,“伤口疼吗?”
梅戴蹲下身,轻轻抚摸着伊奇的背部以示安抚,但他能察觉到,伊奇的目光并非因为疼痛,而是死死地盯着窗外某个方向,那眼神中充满了急切,甚至有一股执拗。
“它好像……想带我们去哪里。”花京院观察着伊奇的状态分析道。
伊奇听懂了花京院的话,更加用力地试图往外爬,甚至用鼻子顶了顶梅戴的手,然后倔强地望向门口的方向。
“看来,它好像有新的发现。”乔瑟夫摸着下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它昨天吃了那么大的亏,以伊奇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个猜测让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承太郎压了压帽檐,言简意赅地说道:“跟上它。”
伊奇虽然行动不便,但看着众人好像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就立刻用三条腿支撑着身体,以一种虽然别扭却异常坚定的步伐,一瘸一拐地朝着旅店外走去,速度竟也不慢。
它不时回头确认众人是否真的跟上,那双眼睛里燃烧着明显的怒火和决心。
众人紧随其后,穿过清晨开始苏醒的街道,越往南走,周围的建筑越发古老破败,行人也越来越稀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
伊奇的目标明确,它引领着众人拐进一条又一条狭窄、阴暗的巷道,最终停在了一处极其隐蔽的、被高墙环绕的宅邸前。
这座宅邸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它透着一股沉重的、历经百年风雨的阴森气息。
明明门开着,可整座宅邸寂静无声,一种无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从宅邸内部散发出来,笼罩着周围的每一寸空间。
仅仅是站在大门外,就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就是这里了。”阿布德尔低声说道,他的脸色无比凝重,“不会错的,这种令人作呕的、如同深渊般的气息……”
波鲁那雷夫握紧了拳头,脸上因为兴奋和紧张而微微泛红:“终于……终于找到这个混蛋的老巢了。”
花京院默默上前一步,与站在伊奇后面的梅戴并肩而立。
梅戴弯腰抱起伊奇,感觉到小家伙的身体在自己怀中绷紧了,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他轻轻抚摸着伊奇的背,低声道:“我们到了……你的仇,我们会一起报。”
伊奇回头看了梅戴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
“算你一个。”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座阴森的宅邸上。
历经千辛万苦,穿越大陆,付出鲜血与牺牲,他们终于站在了最终宿敌的门前。
决战的气息,已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