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尸体倒在湿冷的地面上,狰狞的面孔和爬出的壁虎让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行人围在旁边,气氛降到了冰点,浓浓的迷雾似乎也将恐惧牢牢锁在了这小小的空间里。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波鲁那雷夫的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和震惊,“为什么会死在大马路啊?死因是什么,心脏病?中风?”
“或许吧。但他不像是单纯死于心脏病。”一直沉默观察的承太郎从后面靠近突然开口,声音低沉,“看他的右手。”
波鲁那雷夫顺着承太郎说的方向看去,这才注意到死者僵硬的右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手枪。
“枪?!”波鲁那雷夫惊呼,“这男人手里握着枪啊。”
更令人心惊的是,那枪口处,还隐约缭绕着一丝极淡的、尚未完全散尽的硝烟。
“枪口还有冒着烟,他开过枪。”承太郎喃喃。
乔瑟夫皱着眉简单分析:“而且是刚开过的枪,大概二到五分钟之前。总之,在我们抵达这里的不久前……”
“是自杀?开枪自杀?”思及此,波鲁那雷夫果断开口。
“不对,”梅戴也从旁边走上前,蹲下身尽量不去注意尸体狰狞的表情,强忍着不适仔细查看,眉头紧锁,“尸体的身上暂时看不到明显的外伤,也没有流血。”
这个发现让事情变得更加诡异。一个人刚刚开过枪,身上没有伤口……
“他到底在对什么开枪?”花京院感到一股寒意,“又是什么东西……能造成这种死法?这样狰狞的面孔,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梅戴试图集中精神,那双深蓝色的眼眸微微闪动,在极力感知周围环境中任何不寻常的声波或振动,希望能捕捉到一丝线索。
但弥漫的死寂和压抑感如同厚重的绒布,包裹了一切细微的声响,只留下他自己过快的心跳声鼓动着耳膜。
他最终有些挫败地轻轻摇头,低声道:“……太安静了,除了我们,几乎……听不到其他生命活动的声音。巴基斯坦的雾气都这么厚重吗?”
就连……呼吸都听不到。
“镇上的人就没发现吗?”就在这时,花京院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了另一个被忽略的恐怖点,“发生了这种事,为什么周围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猛地抬头向雾中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对母子的身影正慢吞吞地、机械地在雾中行走着,仿佛对几步之外的尸体和这群陌生人毫无所觉。
“不好意思,请你们等一下。”花京院连忙抬手叫住她们,“这里有人死了,能麻烦你们帮忙报警,或者叫人来吗?”
梅戴也循声望去,心中却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下意识地想要开口阻止花京院:“典明等等,他们好像……”
但他的提醒晚了一步。
那对母子听到了花京院的喊声,停下了脚步,然后……极其缓慢地、一顿一顿地转过了身。
当她们的容貌清晰地暴露在花京院的视线中时,花京院倒吸了一口冷气,惊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那个母亲的脸根本不能称之为正常人的脸。
她的面部皮肤布满了密密麻麻、红肿流脓的疮包,有些脓包硕大到几乎要撑破皮肤,黄白色的脓液在薄薄的表皮下滑动。
而她那双眼睛,空洞无神,却死死地、直勾勾地盯住了花京院,让人毛骨悚然。
定睛一看,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襁褓。
然而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或许是因为转身的动作,或许是呼吸的起伏,她脸颊上一个巨大的脓包“啵”地一声破裂开来。
粘稠的、恶心的黄白色脓液顿时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拉出令人作呕的丝线,滴落在她的衣襟和冰冷的地面上。
“唔……!”梅戴猛地捂住了嘴,强烈的视觉和想象带来的恶心感瞬间冲垮了他的忍耐极限,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了。
而那个被母亲带着的小男孩,同样抬起头,露出一张同样长着些脓疮、眼神呆滞的小脸。
那个脓疮满面的女人只是用那种空洞死寂的目光盯着他们,破裂的脓包还在不断渗出液体,黏到了她的脸上。
她微微动了动嘴唇,发出一个有些模糊、毫无情绪的音节,然后她好像突然活过来了一样,用手带起袖子,堪堪遮住自己脸上的脓疮:“真是不好意思,脸上的疮化脓了……”
“话说回来,”就算是有些反应,也好像根本没在意花京院刚才说了什么,她有些混沌的眼珠里倒映着花京院的身影,“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让你去找警察。”花京院很快反应过来,他攥了攥拳头,让自己镇定下来,开口说道。
女人放下了手,关节处好像有什么东西绷紧了,发出“咯咯吱吱”的响声。
“找警察,为什么?”女人的声音十分僵硬,让梅戴听着很不舒服。
他走到花京院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凑近花京院的耳边垂眸低声提醒道:“还是不要和她纠缠……这里有点太古怪了。”
花京院还想说什么,但听到梅戴的提醒后,还是闭上了嘴,他面前的那个女人还在呆滞着抬手挠了挠脸上的脓疮。
在她脸上混着红色的脓水流出来之前,他拧着眉头转身,也顺带手把手搭在梅戴的肩膀上,将他也转了个方向,两个人就这样回到了大部队里。
“这个镇子上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有人死了,不仅没有人围观,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花京院的眉头皱得很深,他的声音急切,捏着梅戴肩膀的手也收紧了一些,“都开抢了,还没有人发现……简直比纽约东京这样大都市的人还要冷漠啊!”
承太郎一直关注着那边的情况,对花京院这样的说辞不置可否。
他压低帽檐,目光在看似随意地扫动着。
要不是因为路上的雾气,他们也不会在这里暂时歇脚。
四溢的雾气、古怪的尸体、冷漠的镇民……
他在尝试把这几种诡异的线索串联一通,就在此时,一条白色的影子进入他的视野。
一条白色的老狗好似感受到了承太郎的视线,抬头朝着他看去。
是那条狗……
承太郎想到了来时,在行驶的吉普车上看到的画面。路边的狗,被穿到了杆子上。
那样的伤势,当时救也救不回来了,但为什么还会有一条?
承太郎脑子有点乱,他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那条狗,用滚烫犀利的目光快把狗给烫穿了。
“雾越来越浓了……”波鲁那雷夫抬头,似是要缓缓一直看着尸体的眼睛一样,他嘀咕着。
“整座小镇都被笼罩在了雾里面,阴森森的。”花京院和梅戴回到了队伍,附和着。
然后波鲁那雷夫抬手指了一下天上的雾:“你们看上面,那边看着像不像骷髅啊?”
众人的视线随着他的手指向上看去,现在已经看不见外面的阳光了,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只有白色的雾气在诡谲地流动,有风吹过的时候,雾气扭曲,组成了一张隐隐约约的骷髅脸,好像还带着些许魂灵的悲鸣,像鸟在叫。
“怎么办,老头子。”承太郎低头,看着依旧蹲在地上的乔瑟夫,“该不会是新追来的替身使者干的吧?”
乔瑟夫思索了一下,还是委婉地否定了承太郎的直觉:“我觉得不可能,没必要这样做。难道追兵会比我们先到一步,然后把一个毫无关联的普通人杀了吗?”
“而且就算真的是他杀的,那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他死得……很不正常。”承太郎的目光回到了尸体手里的手枪,他的声音冷了几分,顿了顿后继续说道,“在警察来之前,我们在尽可能不碰尸体的前提下调查一下吧。”
“啊。”乔瑟夫发出了一声赞同的气音,然后他伸手抽出来一根随身携带的钢笔,简单翻了一下尸体的口袋,“看来他和我们一样,都是旅行者。口袋里还有大巴和火车的票。”
梅戴凑了过去,看见了乔瑟夫的钢笔下面还压着几张纸币。
“这是印度的纸币,应该是个印度人,可以确定不是这个镇上的人了。”乔瑟夫说着,用钢笔挑开了尸体身上的衣服领口,然后他的声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是伤口?!”
尸体的喉咙下面,有个十日元硬币大小的伤口,刚刚因为衣服领口的遮挡,第一时间并被没有发现。
切口完整且伤口很深,往里面看的话只能看到一片深色的阴影。
可这个孔洞也没有往外流血。
“这就是死因?”乔瑟夫明显有些不信,但目前这个伤口貌似是唯一的突破点了。
“但没有流血。在正常情况下,这么深这么大的口子,而且这个伤口离心脏很近,血一定会喷涌而出。”承太郎开口,“看来这不是一桩普通的杀人案。我们有必要先调查清楚,别管太多了——”
“先把衣服脱了。”他猛地伸出手扯开了尸体身上的衣服。
下一秒的一幕让众人再次惊诧。
那个孔洞并不是一处。
尸体的身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和刚才看到几乎一模一样的伤口,每个洞都黑黢黢的,让人看着发怵。
“这、这尸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身上全都是那样的孔啊!”波鲁那雷夫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梅戴身后钻,他手扒着梅戴的肩,然后探头往前看,又一阵恶寒,“简直就像是‘猫和老鼠’漫画里面的奶酪啊喂——”
“简……我也不敢看啊……”梅戴的身体已经僵硬了,但还是下意识伸手把波鲁那雷夫护了一下,这种保护的姿态都快成肌肉记忆了。
虽然他被波鲁那雷夫的奇妙比喻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可此时此刻只能把眼睛眯起来侧过头去,没再去看前面那个可怖的尸体。
“真是够了……”承太郎发出一种“好麻烦”的叹息,走了过去把波鲁那雷夫从梅戴的身后扯了出来,随即开口说道,“还是当心点吧。这么看来周围是很有可能藏着新派来的替身使者的。”
花京院此时开口提议:“这个小镇实在是过于奇怪。既然这里有蹊跷,还有可能会有替身使者,那我们开车离开这里不就好了?”
“各位赶快上车,离开小镇!”乔瑟夫说着,第一个转身,动作敏捷地朝着视野里吉普车停靠的位置一个箭步冲去,习惯性地就想单手撑跳上车盖。
然而,就在他手掌即将接触到“车顶”的瞬间——那原本应该是金属车盖的触感陡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竟是冰冷、坚硬、带着金属尖刺的石墙。
“什么——?!”乔瑟夫大惊失色,但身体已经因前冲的惯性无法立刻收回,“怎么会这样,这不是汽车!”
千钧一发之际,乔瑟夫的本能救了他一命。
“[紫色隐者]!”
乔瑟夫立刻在空中调转身体,数条荆棘般的替身藤蔓瞬间从他手臂激射而出,如同灵活的触手,猛地缠住了不远处一根老旧的电线杆。
藤蔓骤然绷紧,硬生生将他前扑的身体拽得向后一顿。
嗤!
即便如此,他的腰部还是不可避免地擦过了那突然出现的、布满尖刺的围墙顶端。
虽然锋利的尖刺没有划破了他的衣服和皮肤,甚至只是刺了一下而已,但——
“哇啊啊啊!疼疼疼!!”乔瑟夫借着[紫色隐者]的拉力狼狈地落回地面,捂着没有受伤的腰部痛得龇牙咧嘴。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承太郎一脸鄙夷地看过来,帽檐下的的浅绿色眸子眯了眯,语气有些疑惑:“喂,老头子,你一个人在那干什么呢?傻了吗?”
“oh No!你还问我在干什么!”乔瑟夫又痛又懵,他指着面前那堵确实存在、带着尖刺、仿佛一直就在那里的矮石墙,委屈又惊愕地大叫,“刚刚这里不是停着我们的那辆车吗?”
“车……?”波鲁那雷夫一脸莫名其妙,他用大拇指指了指旁边:“我们的车刚才一直好好地停在那边的空地上啊。”
只见那辆小吉普车确实安然无恙地停在几米开外,丝毫未动。
乔瑟夫捂着腰,看看车,又看看眼前这堵仿佛凭空冒出来的尖刺石墙,脸上写满了困惑和难以置信:“诶?可、可是我明明记得……”
梅戴也被这诡异的变化惊得心头一紧。
他下意识地望向那堵石墙,又快速扫视周围的环境。
墙体表面布满青苔和湿漉漉的水痕,尖刺在雾中闪着不祥的微光,灰白色的雾霭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吞噬着远近的一切景物。
果不其然,还是没有捕捉到任何墙体移动或车辆消失的巨响,这一切仿佛是在瞬间无声无息完成的置换。
是幻觉吗……?
这种违背常理的景象让他感到一阵眩晕,本就因小镇诡异气氛而紧绷的神经更加脆弱了。
现在还没有确切的结论,梅戴是不会把自己的判断说出口的。
就在乔瑟夫揉着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受伤和紧张而产生幻觉,左右张望试图找出那堵围墙的破绽时——
嗒……嗒……嗒……
一阵缓慢而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拐杖轻轻敲击地面的声音,从浓雾深处渐渐传来。
那声音不紧不慢,却精准地穿透了厚重的寂静,敲在每个人的脑袋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一位身材矮小、佝偻着背的老婆婆,拄着一根光滑的木质拐杖,缓缓地从能见度极低的白雾帷幕中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暗色的、质地厚重的旧式长裙,步履蹒跚,却异常平稳地走到了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她周身仿佛自带一个无形的领域,连浓雾都似乎在她身边稍稍退避。
她微微低下头,花白的发丝在额前晃动,向他们鞠了一个躬,动作缓慢而带着一种陈旧时代的古怪韵味。
虽然心中充满疑虑和警惕,但面对一位看似无害的老人主动行礼,基本的礼貌还是让大家都下意识地微微欠身回了礼。
梅戴也跟着微微躬身,但深蓝色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仔细观察着这位突然出现的老婆婆。
突兀。
承太郎压了压帽檐,帽檐阴影下的锐利目光如同实质般锁定着老人,没有任何其他多余的表示。
在这个死寂、诡异、居民如同行尸走肉的小镇上,突然出现一位主动前来打招呼、看似正常的老婆婆,这本身就显得极不寻常。
就在众人心中暗自思索她的来意时,老婆婆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但看起来十分慈祥的脸。
她笑眯眯地,眼角堆起笑纹,用一种温和而友善、甚至带着些许絮叨的语气开口说道:
“各位,是远道而来的旅行者吧?”
“这雾太大了,现在想要离开小镇,实在是太危险了哦……况且这周围都是悬崖峭壁。”
她的话语充满了合情合理的关切,视线扫过一众人,然后发出了邀请:
“我在小镇里经营着一家民宿,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缓和。如果各位不介意的话,今晚就在我那里暂住一晚,等明天雾散了再出发如何?我可以为你们算便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