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7）班的物理课，正艰难地在“牛顿老爷子的地盘”上跋涉。讲台上，林远正试图用尽可能生动的语言解释“动量守恒定律”，在黑板上画着碰撞的小球，努力让抽象的公式显得不那么面目可憎。然而，台下听众的状态，依旧遵循着残酷的“二八定律”——百分之二十勉力支撑，百分之八十在知识的迷雾中神游太虚，或在桌斗里进行着紧张刺激的“峡谷团战”。
靠墙的角落，那顶万年不变的“蘑菇头”低垂着。吴明面前的物理书摊开着，但他的平板也亮着，界面却不是《星图争霸》那浩瀚的星图，而是一道被标注得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出原题的数学卷子。草稿纸上，各种复杂的符号和推演路径如同战场上的壕沟，纵横交错。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铅笔在指间烦躁地转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掰断。
题目是一道立体几何与解析几何的缝合怪：一个不规则多面体被塞进了空间直角坐标系，要求在特定约束条件下，计算其内部某个诡异点到一条空间直线的最小距离。条件之刁钻，计算量之庞大，足以让普通学霸望而生畏。吴明尝试了几条路径，都像在《星图》里走进了资源匮乏的死胡同，被无形的“地形障碍”和“敌方封锁”逼得节节败退。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镜片后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该死的“点p”，仿佛它是游戏中一个设计极其阴险、卡了他三天进度的终极boss。
讲台上，林远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所以，碰撞前后的总动量矢量和保持不变，这就是守恒的精髓！就像游戏里两个单位对撞，只要没有外力介入，它们撞飞出去的速度和方向，是严格遵循这个物理引擎的……” 他习惯性地试图用游戏逻辑拉回注意力。
吴明的手指在平板屏幕上那道数学题上无意识地划拉着，林远那句“物理引擎”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他混沌的思绪。他猛地想起几天前走廊上那场关于“隐形机制”和“能量守恒悖论”的对话，想起林远最后那句如同魔咒般的“破解数学压轴题，比通关更爽”。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不服输和莫名冲动的情绪涌了上来。他“啪”地一声合上平板，动作带着点破釜沉舟的决绝。在周围同学诧异的目光中，他抓起那张画满“战壕”的草稿纸和卷子，站起身，径直朝着讲台走去。
物理课代表正捧着收好的作业本送到讲台边。林远刚接过本子，就看到吴明像一尊移动的冰山，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目标明确地停在了他面前。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李浩连假装记笔记都忘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篮球：“我靠！吴明要干嘛？跟远哥单挑物理？”
陈小雨的铅笔停在画本上，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历史性的一幕。
林远也愣了一下。眼前的吴明，依旧是那副“全世界欠我五百万”的表情，但眼神里却少了往日的漠然，多了点……被难题逼到墙角、不得不向“攻略站”低头的别扭和焦躁？他手里捏着的卷子，边缘都被攥得起了皱。
吴明没看林远的眼睛，视线固执地盯着讲台桌沿一处并不存在的污渍。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在艰难地启动某个生锈的程序。终于，他用一种刻意压低、却依旧带着点技术宅特有僵硬感的语调开口了，声音干巴巴的，像在念一段编译失败的代码：
“咳……” 他清了清嗓子，仿佛在排除系统杂音。
然后，他像是用尽了毕生的社交能量，飞快地将手里的卷子和草稿纸往林远面前一递——那动作，不像是在请教问题，倒像是在递交一份充满bUG的测试报告，或者向敌军指挥官递交一份极其不情愿的投降书。
“林老师，” 他语速飞快，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煎熬，“这个‘关卡’……” 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关卡”这个词过于羞耻，但又找不到更贴切的替代，“……卡住了。你……怎么破？”
说完，他立刻别开脸，仿佛讲台上方的日光灯管是什么绝世美景。耳根子后面，一抹可疑的淡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
整个教室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吴明这破天荒的“主动求助”行为震得外焦里嫩。
林远的心脏，却像被注入了一剂强效兴奋剂，咚咚咚地在胸腔里擂起了战鼓！来了！终于来了！他强压下几乎要咧到耳根的狂喜，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技术顾问特有的专业范儿。他接过那张饱经摧残的卷子，目光迅速扫过那道狰狞的题目。
“哦？这个啊……” 林远拖长了调子，故意显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评价一个普通副本，“有点意思，设计得挺‘阴间’的。”
他没有像普通老师那样直接开讲，也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指导姿态。他反而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撑在讲台边，另一只手拿起红笔，点在吴明草稿纸上一条被划掉的思路上，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星图》里一个新出的高难副本：
“说说看，你之前尝试的‘进攻路线’？卡在哪个‘资源点’或者‘地形障碍’了？” 他熟练地切换着游戏术语。
吴明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毫米。林远这种“平等探讨技术难题”的姿态，意外地戳中了他的舒适区。他推了推眼镜，尽管依旧没看林远，但语速明显流畅了不少，带着技术宅特有的执着：
“尝试建立p点坐标 (x?, y?, z?)，目标直线参数方程 l: (x = a + mt, y = b + nt, z = c + pt)。最小距离 d = | [ (x? - a), (y? - b), (z? - c) ] x (m, n, p) | \/ ||(m, n, p)||。” 他飞快地报出核心公式，像报出一串武器参数。
“但问题在于这个该死的约束条件！” 吴明语气里带上了真实的烦躁，指着题目中描述多面体位置的一段晦涩文字，“这鬼多面体的边界方程极其复杂，点p还必须在其内部！我试图用拉格朗日乘数法强行构造‘目标函数’ d2，引入约束条件作为‘边界限制器’……结果……” 他指了指草稿纸上那一大片被狂暴划掉的区域，“……计算量爆炸！像陷入了无限增殖的虫海！根本算不下去！各种偏导数和约束方程耦合在一起，路径被彻底‘封锁’了！”
他描述困境时，那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活脱脱就是在抱怨一个设计极其不合理、堆怪堆到丧心病狂的游戏关卡。
“嗯，正面强攻‘主基地’，确实容易被‘防御塔’集火。” 林远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完全进入了“军事参谋”的角色。他拿起红笔，在吴明的草稿纸上空白处画了一个简单的坐标系草图，标上几个点。
“换个思路？” 林远引导道，眼神闪烁着“发现隐藏路径”的光芒，“你看这个点p和这条直线L。我们最终目标是什么？是找到那条最短的‘连接路径’，对吧？这像不像游戏里，你要指挥一支部队，绕过敌人的正面防线（多面体复杂边界），用最短路径、最低损耗，直插对方核心指挥部（直线上最近点）？”
吴明镜片后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这个比喻，瞬间让抽象的问题有了画面感。
“所以，别被复杂的‘地形’（边界方程）吓住！” 林远用笔尖点着题目，“想想有没有‘空投’或者‘折跃’的可能？能不能避开正面计算，找一个‘等效目标点’？”
他抛出关键引导：“你看，空间中点到直线的最短距离，那条垂线段，是不是唯一的？而且，垂足点F一定在直线L上？”
吴明下意识地点头：“是。这是定理。”
“好！” 林远如同指挥官发现了敌阵弱点，“那么，我们能不能先不管那个该死的多面体‘封锁区’，直接计算出，如果没有任何约束，点p到直线L的垂足点F的坐标？”
“当然能。” 吴明立刻报出公式，“F点坐标可以根据方向向量和p点坐标……”
“bingo！” 林远打了个响指，“现在，关键来了！我们真正的‘关卡目标’是什么？是要求点p在多面体内部的前提下，d最小！那么，如果这个计算出来的垂足点F……”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用笔在草稿纸上代表多面体的区域外点了一下，“……它恰好在多面体内部呢？或者，它根本不在多面体内部，但多面体内部存在某个点，使得d更小？”
吴明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一道灵光如同超新星爆发，瞬间刺破了他脑海中的混沌迷雾！他之前完全陷入了直接求极值的牛角尖，就像在游戏里只会无脑A地板，却忘了观察地图，寻找战略点！
“我明白了！” 他几乎是抢过林远手中的笔，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根本不需要正面强攻那个拉格朗日‘绞肉机’！核心策略是：先无视约束，算出理论上的‘空降点’F！”
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
“情况一：若F点在多面体S内部，则min d = |pF|！任务完成！这是最优‘空投’！”
“情况二：若F点在S外部，” 他语速越来越快，思路如瀑布般倾泻，“则最小值必然发生在S的边界上！我们需要在边界上找到那个离直线L最近的点！这相当于把部队‘折跃’到边界‘前线’，再寻找最短的‘突袭路径’！边界方程虽然复杂，但比带着约束的全局优化简单多了！可以尝试参数化边界或者利用几何性质找‘关键隘口’！”
他一边说，一边在草稿纸上龙飞凤舞，迅速勾勒出新的解题框架，之前如同乱麻的困境瞬间豁然开朗！一个清晰的、可行的“作战计划”跃然纸上！
“漂亮！” 林远忍不住喝彩出声，用力拍了下吴明的肩膀（后者身体微微一僵，但没躲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赏，“这手‘战略迂回’！这‘寻找等效目标点’的洞察力！简直绝了！吴明，我就说嘛！”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预言成真”的爽快，“你这颗顶级的‘策略脑’，用在解题上，那就是降维打击！游戏里能当‘星际总督’，解这种题，那就是‘高考战场’上的五星上将！”
这毫不吝啬的、精准戳中能力点的夸赞，像一剂强效催化剂，让吴明那万年冰封的脸上，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一丝极其罕见的、混合着骄傲和不好意思的别扭神情一闪而逝。他推了推眼镜，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但微微上扬的嘴角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激荡。原来，解开一道现实难题的成就感，真的……有点上头？
林远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丝变化，知道火候已到。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如同发布一个史诗级团队任务：
“不过呢，” 他抱着胳膊，用一种“更大的挑战来了”的口吻说道，“一个人窝在这里破解这种‘单人副本’，就算通了关，爽是爽了，格局是不是小了点儿？”
吴明疑惑地抬起头，看向林远。
林远脸上露出一个充满诱惑力的笑容，如同游戏里发布稀有任务的Npc：“下周，我们高二年级，有个大型现实副本要开荒——‘城市生存挑战赛’！”
他故意加重了“副本”、“开荒”这些词。
“规则很简单：小组为单位，有限的启动资金，在城市规定区域内完成一系列指定任务（信息收集、物资采购、路线规划、团队协作），最终根据任务完成度、资金结余和用时综合评分。”
林远盯着吴明，眼神如同在打量一件即将出鞘的绝世神兵：
“知道这个副本的核心玩法是什么吗？”
他自问自答，一字一句：
“资源规划！路径优化！风险评估！临场决策！”
“这不就是你最拿手的——《星图争霸》里运营基地、开分矿、调兵遣将、闪电突袭的翻版吗？这不就是活脱脱的现实版策略游戏吗？”
吴明镜片后的瞳孔，瞬间收缩！兴趣的光芒如同被点燃的引擎，倏然亮起！
林远身体前倾，如同在授予一项至高荣誉，声音充满了蛊惑：
“怎么样，‘总督’阁下？”
“有没有兴趣，屈尊来当我们小组的——‘总参谋’？”
他故意用了游戏中最高军事指挥官的称谓。
“用你的‘神机妙算’，给我们规划最优路线，分配有限‘资源’（资金），避开‘高能耗区域’（坑爹消费点），制定‘奇袭战术’（高效任务流程）？”
“带着咱们的‘兄弟连’，在这现实版的‘钢铁丛林’里，杀出一条血路，拿个全区第一回来？”
林远描绘着蓝图，伸出了象征性的橄榄枝：“那成就感，可比你一个人在这里闷头算题，或者窝在平板后面打穿一个服务器，要炸裂一百倍！这可是指挥千军万马（虽然只有几个同学），在真实世界打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
“总参谋”！
“神机妙算”！
“指挥千军万马”！
“现实版策略游戏”！
这几个词，如同精准制导的导弹，接连命中了吴明那“游戏脑”最核心的渴望区！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站在虚拟星图沙盘前的场景，被无缝切换到了人头攒动的现实城市地图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跃跃欲试和掌控欲的激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冷漠和抗拒！
他脸上的表情极其精彩。理智告诉他这很麻烦，很“凡人”，但内心深处那属于“星际总督”的骄傲和策略之魂，却被林远这顶“总参谋”的高帽和“现实游戏”的诱饵撩拨得熊熊燃烧！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想维持住那副“不过如此”的冷淡面具，但眼神里迸发出的光芒却怎么也藏不住。
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住立刻答应的冲动，非常刻意地、用一种极度勉强的、仿佛施舍般的语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哼。规则……发我看看再说。” 说完，他一把抓回自己的卷子和草稿纸，动作快得像怕被抢走，转身就走。
只是，那离开的步伐……
虽然依旧试图保持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但仔细观察，却少了几分沉重，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轻快？甚至，在他转过教室门口的瞬间，林远似乎捕捉到，他那紧抿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动了一下？
林远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别别扭扭、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毫不掩饰的、充满成就感的灿烂笑容。他慢悠悠地踱回讲台，拿起保温杯，美滋滋地喝了一口泡得发黑的枸杞茶，感觉那滋味比琼浆玉液还要甜美。
窗外阳光正好。
“总参谋”的坑位，成功预定。
撬开那道坚冰裂缝的凿子，终于凿进去了！
林远仿佛已经看到，在不久后的“城市丛林”里，那位“星际总督”运筹帷幄，而那位“篮球将军”冲锋陷阵，旁边或许还跟着一位用画笔记录“战场”的“战地记者”……
那画面，光是想想，就让他充满了期待。
他放下保温杯，清了清嗓子，对着台下依旧处于震惊余波中的学生们，中气十足地喊道：
“好了！‘牛顿老爷子’的场子还得继续！刚才讲到哪了？动量守恒！对！这就是现实宇宙的‘物理引擎’规则！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理解了这个，以后你们玩碰碰车都能比别人撞得有技术含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