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小雨在课本角落偷偷勾勒《破茧2.0》的草稿时，教室前门被无声推开。
刘老师抱着听课本，如同自带寒流过境。全班瞬间静默，连李浩踹向张鹏椅子提醒“坐直”的脚都悬在了半空。
林远面不改色切出李白ppt，点开“吴明神器”：“来，随机抽题！答对小组积分翻倍！”
当抢答声差点掀翻屋顶，刘老师镜片后的瞳孔地震了。他离开时，在空白的听课评价页上，只留下一个被捏变形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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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雨家那场冰冷的“艺术绞杀”之后，高二（7）班的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看不见的硝烟味和压抑的灰烬感。
林远的心情连着阴沉了好几天，批改“基础攻坚”小卷时，那满屏的红叉都显得格外刺眼，像是在无情地嘲笑他作为班主任的无能。他甚至有点不敢看陈小雨的方向，总觉得那角落散发出的低气压，能把人冻伤。
然而，就在这片低气压的边缘，一股由积分和代码驱动的、野蛮生长的生命力，却以一种近乎不讲理的姿态，在班级的土壤里破土而出，迅速蔓延，甚至开始尝试驱散那残留的寒意。
积分榜，成了高二（7）班新的“耶路撒冷”。
李浩在“领导力附加分”的加持和某种“老大尊严”的驱使下，将他对A组的“铁腕统治”发挥到了令人发指的新高度。
“张鹏！你他妈昨晚作业是闭着眼抄的吧？这错得跟狗啃的似的！重做！现在！立刻！马上！” 课间，李浩的咆哮如同炸雷，震得窗玻璃嗡嗡响。他一把将张鹏的数学练习册拍在桌上，力道之大，差点把孙小胖刚泡好的方便面震翻。
“浩…浩哥…” 张鹏哭丧着脸。
“浩个屁！再敢拿这种垃圾糊弄，拖累全组分，老子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李浩瞪着眼，手指头差点戳到张鹏脑门上。那架势，比王主任训话还吓人。
张鹏和孙小胖瞬间化身最勤奋的小蜜蜂，哭唧唧地趴桌上狂改。其他A组成员噤若寒蝉，写作业的手都稳了三分，生怕浩哥的“铁拳督学”落到自己头上。
另一边，吴明那台老旧的黑色笔记本，俨然成了教室里的“圣物”。
“明哥！明哥！求开恩！给刷两道中等难度的英语时态题吧！中午攻坚我要冲榜！” 一个b组的男生双手合十，对着吴明的后脑勺拜了又拜。
“吴大神！数学！求数学！昨天那道几何辅助线的题，再给我生成个类似的呗？积分分你一成！” 另一个女生也凑过来，眼巴巴地哀求。
吴明戴着降噪耳机，眼皮都没抬一下，指尖在触摸板上不耐烦地划拉了两下。屏幕上，黑底绿字的“吴明神器”界面闪烁，几道新题瞬间生成。周围的“信徒”们如获至宝，立刻掏出小本子疯狂誊抄，那虔诚劲儿堪比朝圣。
“小老师”互助的风气也悄然兴起。张晓居然在午休时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给同组的女生讲起了一道她刚弄懂的英语选择题，虽然讲得磕磕绊绊，脸憋得通红，但对方居然听懂了！两人看着积分榜上同时跳动的小数字，都露出了羞涩又兴奋的笑容。
课堂纪律更是呈现出一种“虚假繁荣”下的高效。物理课上，当林远在黑板上画完一个复杂的受力分析图，习惯性地准备吼一嗓子“看黑板！别走神！”时，话还没出口，就听见教室后方传来一声压低的咆哮：
“孙小胖！眼珠子往哪瞟呢？！再不看黑板扣分了！” 李浩那独特的、带着威胁的“善意提醒”及时响起。
孙小胖一个激灵，瞬间坐得笔直，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住黑板。旁边的张鹏也条件反射般挺直了腰板。效果拔群！林远默默把到了嘴边的咆哮咽了回去，内心五味杂陈：这算不算…以暴制暴的良性循环？
得益于这种“高压”与“利诱”并存的新秩序，课堂效率像坐了火箭。以前扯着嗓子喊半节课才能推进一点的内容，现在二十分钟就能讲完。省下来的时间，林远终于可以祭出他那些“不伦不类”但学生买账的教学法宝了。
比如这节语文课，讲李白的《蜀道难》。
“同学们，想象一下！” 林远站在讲台上，声音带着一种蛊惑性的兴奋，手指在黑板上“噫吁嚱，危乎高哉！”几个大字上重重一点，“李白开篇这个大招，起手式就是‘噫吁嚱’！这叫什么？这叫控场神技！瞬间把读者的注意力全拉过来了！效果堪比王者里吕布跳大，或者LoL石头人闪现开团！一个感叹，气势全开！对不对？”
底下几个游戏迷男生眼睛瞬间亮了，下意识地点头：“对对对！有那味儿了！”
“然后，‘危乎高哉！’ 四个字，叠词感叹，层层递进！伤害直接拉满！” 林远手舞足蹈，“这就像你玩Adc，平A接技能再暴击，伤害数字‘噌噌’往上跳！视觉冲击力爆炸！让你瞬间感受到蜀道那个高！那个险！那个让人腿肚子转筋！”
教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哄笑，连几个平时对古诗文无感的家伙也支棱起了耳朵，觉得这“李白是个游戏高手”的解读角度…有点新奇。
林远趁热打铁，点开投影，连上了吴明的笔记本：“光说不练假把式！来，吴明神器启动！语文分类，中等难度！随机抽题！小组抢答！答对者，积分翻倍！答错嘛…” 他故意拉长音调。
“扣分！” 底下异口同声，喊得那叫一个整齐响亮，带着一种磨刀霍霍的兴奋。
黑底绿字的程序界面冷酷地弹出题目：
`题目：李白《蜀道难》中，“扪参历井仰胁息”一句运用了何种修辞手法？ A.比喻 b.夸张 c.用典 d.互文`
“b！夸张！绝对是夸张！” A组一个男生抢在李浩“铁拳”威胁之前吼了出来。
“c！用典！参井是星星！” b组立刻反击。
“d！互文！扪参历井是一起的动作！” c组不甘示弱。
争论声、拍桌子声、翻书声（居然有人带书了！）瞬间响成一片。为了那翻倍的积分，为了小组的荣耀，这群家伙恨不得把李白的棺材板掀了问个清楚。
林远笑眯眯地看着这场面，感觉无比舒坦。这才是课堂该有的样子嘛！有争议，有求知欲，有竞争的火花！他正准备开口引导，目光随意地扫过教室角落的陈小雨。
她依旧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安静得仿佛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但林远敏锐地注意到，她压在语文课本下的右手，食指正以一种极其轻微的幅度，在课本空白的页脚边缘，缓慢地、反复地勾勒着…那线条的走向，像极了《破茧》中那道撕裂黑暗的光束边缘。
林远心头微微一酸，随即又是一暖。还好，那束光，还没彻底熄灭。他决定课后得再找赵老师想想办法。
就在全班为了李白到底用了啥修辞手法吵得不可开交、林远准备一锤定音时——
“吱呀——”
一声轻微的、带着点陈腐气息的门轴转动声，从前门传来。
声音不大，却像带着某种冰冷的、能瞬间冻结空气的魔力。
前一秒还如同沸水般翻滚的教室，在这一声“吱呀”之后，以光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争论声、拍桌子声、翻书声…戛然而止。
抢答举到一半的手，僵在了半空。
张开的嘴巴，忘了合上。
李浩那只正准备踹向孙小胖椅子（提醒他闭嘴）的脚，硬生生悬停在了距离椅腿一厘米的空气中。
连吴明敲击键盘的指尖，都停顿了零点一秒。
几十道目光，带着惊恐、茫然、好奇，齐刷刷地、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投向了教室前门。
一个身影，抱着一个深蓝色硬壳听课本，像一座移动的冰山，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深灰色的夹克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连苍蝇站上去都得劈叉。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是一双锐利、古板、如同精密仪器般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
语文教研组组长，保守派教师中的扛把子，林远的“头号批评家”——刘永清老师！
他如同自带静音和制冷双重领域，脚步无声地走到教室最后排空着的那个位置，拉开椅子，坐了下去。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多余。然后，他“啪”地一声打开那本深蓝色的听课本，拔开一支看起来就很有年头、笔尖锃亮的钢笔，目光如同探照灯，平静地扫向讲台，扫向林远，扫向全班每一个学生。
空气凝固了。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刚才还因为“积分翻倍”而热血沸腾的脸庞，此刻只剩下统一的“完蛋了”的菜色。李浩悬着的脚悄悄收了回去，坐得比标兵还直。张鹏和孙小胖恨不得把头埋进桌斗里。吴明默默地、迅速地把笔记本屏幕合上了一半。陈小雨勾画的手指也瞬间停住，像受惊的小动物般缩了回去。
压力！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教室，冻得人头皮发麻。
林远的心脏也“咯噔”一下。刘老师！他怎么来了？推门听课！连个招呼都不打！这绝对是突击检查！是来看我林远到底在搞什么“歪门邪道”的！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林远下意识地想关掉投影上那个“不伦不类”的黑底绿字程序界面，想立刻切换回正经八百的ppt，想板起脸来开始讲“扪参历井”的典故出处和深层含义…
就在这念头升起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积分榜上那些鲜活的数字，瞥见了李浩强装镇定的坐姿，瞥见了吴明合上一半的笔记本，甚至瞥见了陈小雨课本页脚那未完成的、倔强的线条。
一股莫名的、带着点叛逆的勇气，突然顶了上来。
怕什么？！我的课堂我做主！我的学生，我知道怎么教！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脸上瞬间切换出一个无比自然（甚至有点过于灿烂）的笑容，声音洪亮地打破了死寂：
“咳！看来大家对李白的修辞手法很有见解啊！很好！保持这种求知欲！” 他仿佛完全没看见后排那座移动冰山，目光炯炯地扫过噤若寒蝉的全班，手指在鼠标上轻轻一点。
投影幕布上，那黑底绿字的“吴明神器”界面并没有消失，反而被放大了！
“既然刘老师也来旁听指导了，” 林远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和“欢迎监督”的坦荡，“那我们就用更直观、更高效的方式，来检验一下大家的学习成果！”
他鼠标轻移，点在了程序界面一个不起眼的按钮上——那是吴明后来偷偷加上的“随机抽人”功能（为了“公平”）。
绿色的光标冷酷地闪烁，程序似乎卡顿了一下（可能是吴明后台做了点小手脚），然后，一行绿色大字跳了出来：
`幸运儿：b组，王莉莉！请回答：李白《蜀道难》中，“飞湍瀑流争喧豗”一句描绘了怎样的场景？体现了作者何种情感？（简答，限时1分钟）`
被点名的王莉莉，一个平时文文静静的女孩，瞬间脸“唰”地白了，像被雷劈中一样站起来，手足无措。b组的成员们顿时一阵骚动，紧张又期待地看着她。
林远适时引导：“别紧张，王莉莉。想想我们刚才分析的，李白写景的特点？气势？还有他这个人…嗯，游戏里那种‘浪’的感觉？” 他巧妙地抛出了之前“游戏化解读”的钩子。
王莉莉愣了一下，眼睛一亮，结结巴巴但思路清晰地开口：“描…描绘了激流奔腾、瀑布轰鸣、互相争抢喧嚣的…的激烈场面…体现了李白…呃…对大自然壮丽奇险的惊叹，还有他自己…那种豪迈奔放、天不怕地不怕的…的浪…浪漫情怀？” 她差点把“浪”字说出来，赶紧憋了回去，脸更红了。
“非常好！” 林远立刻给予肯定，手指一点，“结果：回答完整！情感分析到位！b组积分+2！”
幕布上跳出绿色的√和+2。b组区域瞬间爆发出压抑的小声欢呼和击掌！
“下一个！” 林远仿佛打了鸡血，完全进入了状态，“神器继续抽！”
`幸运儿：A组，张鹏！请回答：“剑阁峥嵘而崔嵬”中“崔嵬”的意思？`
张鹏“嗷”一嗓子站起来，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看向后排的李浩。李浩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狠狠剜了他一眼，那意思：答不上来你就死定了！
在浩哥“死亡凝视”的加持下，张鹏潜能爆发，扯着嗓子吼：“高大！险峻！像…像游戏里的大boSS老巢那么高不可攀！”
“噗！” 有人没忍住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林远也乐了：“解释…很生动！A组积分+1！”
李浩满意地哼了一声，张鹏如蒙大赦地瘫坐下去。
课堂节奏被林远用“吴明神器”强行拉回了高速轨道。抢答、积分、偶尔穿插林远式的“游戏化”或“热点化”解读（“你们看李白这波情绪输出，像不像热搜上那个怒怼渣男的博主？”）。虽然气氛远不如刘老师来之前那么“放肆”，但在积分和小组荣誉的双重刺激下，以及林远刻意营造的“无视冰山”的气场中，课堂参与度居然维持在一个相当不错的水平。
刘永清老师坐在最后排，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的金丝眼镜反射着投影幕布上跳动的绿光，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有那支锃亮的钢笔，在深蓝色的听课本上，以一种极其稳定、极其规律的节奏，移动着。
沙…沙…沙…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相对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某种无声的审判倒计时。
林远一边讲课，一边用余光时刻关注着后排。那沙沙的书写声，像小锤子一样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刘老师到底在写什么？批评？质疑？还是…不屑一顾？他写了多少？怎么写了这么久？
一堂课四十五分钟，在林远强装镇定、学生们小心翼翼、以及那持续不断的“沙沙”书写声中，竟也显得格外漫长。
当下课铃声终于如同天籁般响起时，全班同学，包括林远，都感觉像是打了一场艰难的突围战，后背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好，今天的课就到这里。课后思考……” 林远例行公事地布置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后排。
刘永清老师已经合上了他那本深蓝色的听课本。他缓缓站起身，动作依旧一丝不苟。他没有看林远，也没有看任何学生，只是用他那双锐利的、古井无波的眼睛，平静地、缓缓地扫视了一圈教室。
他的目光掠过积分榜上那些跳跃的数字，掠过李浩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带着点凶悍余威的表情，掠过吴明重新打开、屏幕上代码流淌的笔记本，掠过陈小雨课本页脚那被手指下意识挡住的涂鸦痕迹，掠过那些脸上还残留着抢答积分带来的兴奋与紧张的学生…
那目光很慢，很沉，像是要称量出这教室里每一寸空气的重量。
然后，他收回了目光。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没有赞许，也没有惯常的嘲讽或不满。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抱着他的听课本，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过身，迈着平稳的步伐，走出了高二（7）班的教室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里面所有或忐忑或好奇的目光。
没有评价。
没有交流。
甚至连一个眼神的交汇都没有。
只有那本深蓝色的听课本，像一块沉重的墓碑，压在林远的心口，也压在刚刚恢复了一点生机的班级上空。
林远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关上的门，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的衬衫，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压力山大。
但这一次，看着底下那些因为“幸存”而小小雀跃、又开始互相讨论积分和题目的学生，看着积分榜上那些实打实的、由他和学生们共同挣来的数字，林远捏了捏拳头。
他妈的，老子问心无愧！
他走到讲台边，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那个巨大的、李白的“噫吁嚱”旁边，用力地、画下了一个鲜红的、饱满的、充满力量的大钩！
“下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