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泼洒在青云中学高二（7）班的教室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午休刚结束、睡意尚未完全驱散的慵懒气息，以及…粉笔灰和青春痘混合的独特味道。课间十分钟，正是各路“英雄好汉”活跃之时。
教室后方，李浩正一脚踩在椅子上，唾沫横飞地复盘着上午班级篮球赛的某个“关键性失误”，手势夸张得仿佛在指挥一场交响乐，周围几个男生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窝草！”“牛逼！”的感叹词——甭管听没听懂，气氛必须到位。
吴明则像一尊入定的老僧，塞着降噪耳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舞出了残影，正在进行一场关乎宇宙和平（或者只是某个游戏副本首杀）的激烈战斗，眉头紧锁，表情严肃得堪比解黎曼猜想。
陈小雨难得没在速写本上涂鸦，而是和前桌的女生热烈讨论着最新一集某部动漫里男主和反派那“剪不断理还乱”的羁绊，眼神发光，语气激动，时不时还配合一个“我懂的”用力点头。
整个教室像一锅煮得正沸的饺子，喧闹，拥挤，却充满活力。
然而，在这片喧嚣之中，有一个角落却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格格不入。
张晓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像是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瓷娃娃。她微微佝偻着背，试图把自己缩得更小一点，最好小到没人能注意到她。课桌上摊开着上节课的数学课本，但她的眼神空洞，焦距不知落在了虚无的何处，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戳着一个又一个墨点，织成一小片绝望的灰色星空。
她的异常，连旁边正激烈讨论“二次元老公”是否需要会做饭的陈小雨都感觉到了。
陈小雨结束了关于“反派颜值是否影响三观”的学术探讨，扭过头，习惯性地想跟同桌张晓分享刚才的脑洞，却猛地刹住了车。
不对劲。
很不对劲。
张晓的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眼睫毛低垂着，微微颤动，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蝶翼。仔细看，眼眶周围还残留着一丝不自然的红晕，像是狠狠哭过之后努力掩饰的痕迹。
“晓晓？”陈小雨凑过去，放轻了声音，用笔帽小心翼翼捅了捅她的胳膊，“咋了？魂儿让数学老师公式里的epsilon叼走啦？”
往常，哪怕是最不好笑的笑话，张晓也会很给面子地抿嘴笑一下。
但今天，她只是猛地一颤，像是被从某个噩梦中惊醒，慌乱地抬起头，眼神闪烁了一下，又迅速低下，声音细若蚊蚋：“没…没事。”
这声音虚得，差点湮灭在李浩关于“梦幻脚步”的吹牛逼背景音里。
“真没事？”陈小雨皱起眉，侦探之魂开始燃烧，“你这眼睛红的，跟兔子成精似的。谁惹你了？告儿我，我…我让远哥批评他！”她下意识地把最近越来越有威信的林远搬了出来。
听到“远哥”两个字，张晓的肩膀几不可查地缩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绞住了校服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飞快地摇了两下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声音更低了：“真的…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
这话骗鬼呢？陈小雨心想。张晓可是班里出了名的作息规律，号称“十点准时断网休眠，雷打不动”，堪比人类高质量睡眠宣传大使。
上课铃像个不解风情的刽子手，嗷一嗓子斩断了课间的喧闹，也暂时打断了陈小雨的追问。
物理老师抱着教案和一摞卷子走了进来，教室瞬间安静了大半。
这节是物理课，讲的是电磁感应。物理老师是个好老师，就是讲课风格有点…过于扎实，堪比老火靓汤，营养绝对丰富，但喝多了容易犯困。
果然，不到十分钟，台下已经倒了一片。李浩开始小鸡啄米，吴明虽然还戴着耳机，但眼神已经放空，手指也不再舞动，估计游戏角色已经挂回城了。连陈小雨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偷偷在课本空白处画了个被电磁线圈捆成粽子的物理老师。
但她很快发现，张晓的“困”，和她们的困，完全不是一回事。
物理老师提了个不算难的问题，点名叫了张晓。
张晓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一声。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神慌乱地扫过黑板，又无助地垂下。
“张晓？”物理老师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点疑惑，“楞着干嘛？回答啊。”
“…啊？…对…对不起老师，”她声音抖得厉害，几乎带了哭腔，“我…我没听清…”
物理老师皱了皱眉，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示意她坐下，换了个人回答。
整个过程中，张晓的手指一直死死抠着桌沿。
陈小雨的心揪了一下。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张晓成绩虽然不算拔尖，但一向听课认真，尤其物理还算她相对好的科目，绝不至于连问题都没听清就慌成这样。
她偷偷观察着。整节课，张晓的课本都没翻过页。她就那么僵直地坐着，眼神时而空洞，时而聚焦在桌肚里——那里，她的手机屏幕偶尔会微弱地亮一下，每次亮起，她的身体就会绷紧一瞬，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然后迅速而又带着某种恐惧地，飞快地瞄一眼，手指颤抖着，似乎想碰又不敢碰。
那眼神，陈小雨形容不上来，不是收到朋友消息的欣喜，不是看到八卦的好奇，那是一种…掺杂着巨大恐惧、绝望、还有一丝哀求的…死寂。
像是在凝视一个即将吞噬她的深渊。
有一次，大概是手机又亮了，张晓看得久了些，物理老师一道凌厉的目光扫过来，她才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慌乱地抬起头，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水汽，她拼命眨着眼睛，才没让那点水光掉下来。
陈小雨甚至看到，在她低下头掩饰的那瞬间，有一滴泪珠还是没能忍住，迅速砸在了摊开的物理课本上，晕开一小团模糊的墨迹。
她哭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
陈小雨心里的警报器拉到了最高分贝。这绝不是简单的“没睡好”或者“心情不好”。这简直是世界末日级别的崩溃前兆！
课间操时间，大家一窝蜂涌出去。张晓却磨磨蹭蹭地落在最后，几乎是被陈小雨半拖着走的。做操时动作绵软无力，全程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飘向教学楼的方向，尤其是二楼那间熟悉的办公室窗口。
她的手机在校服口袋里震动了一下，陈小雨明显感觉到挽着的胳膊瞬间僵硬得像根棍子。
“晓晓，你到底…”陈小雨忍不住又想问。
张晓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抽回胳膊，声音带着一种应激的尖锐：“别问了！真的没事！”
说完，她自己也愣住了，似乎被自己的反应吓到，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歉意，但更多的还是那种化不开的恐惧和绝望。她不再看陈小雨，低下头，快步走回教室的方向，几乎像是在逃跑。
整个下午，张晓都维持着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像一只被吓破了胆的鹌鹑，任何一点轻微的动静都能让她惊跳一下。
陈小雨注意到，她不止一次地，目光怯怯地、充满挣扎地投向教室办公室的方向。嘴唇嗫嚅着，像是积攒了巨大的勇气想要去做点什么，但那勇气每次刚到嘴边，就被更大的恐惧给压了下去。那双眼睛里，写满了“救命”和“我不敢”的剧烈挣扎。
最后，她总是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颓然地垮下肩膀，把头埋得更深。
放学铃响，大家开始收拾书包。张晓动作迟缓，眼神空洞地盯着手机屏幕——那上面似乎是一条新信息。她的脸色在屏幕光的映照下，白得吓人，拿着手机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陈小雨一把抓过自己的书包，快速拉上拉链。她看着张晓那副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的样子，又想起她今天几次望向林远办公室那欲言又止、充满绝望求助的眼神。
不行！
这事儿大了去了！绝逼不是小姑娘多愁善感！
这绝对是摊上大事儿了！
陈小雨一把将书包甩到肩上，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她得去找远哥！必须去！现在！立刻！马上！
远哥虽然有时候看起来有点逗比，关键时刻还是相当靠谱的！而且他可是老师，肯定有办法！
她最后担忧地看了一眼还僵坐在座位上的张晓，咬了咬牙，转身就朝着教师办公室的方向冲去。
“远哥！远哥！不好了！张晓她…她好像要炸了！不是，是她的世界要炸了！”——陈小雨在心里已经演练起了开场白，脚下生风，恨不得直接一个滑跪滑到林远办公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