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朱元璋的“珍珠翡翠白玉汤”野史讲成了美食探店翻车现场，连后排睡觉的都支棱起了耳朵。
“所以老朱回宫就掀了御膳房？”李浩啃着辣条追问，薯片渣喷了前排一脖子。
下课铃响，吴明像座冰山堵在走廊，耳机线在指间绕了三圈：“喂，你分析直播翻车那个博弈模型...变量x有干扰项。”
林远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拽王居然主动开口了！他大脑cpU差点烧干，强装镇定开始推演。
吴明听完“哦”了一声转身就走，脚步却像游戏角色收了刀，慢得能数清格子地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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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7）班的历史课，向来是大型人类多样性观察现场。前排零星几个女生努力撑着眼皮，试图在笔记上留下点人类文明的痕迹；中部地带是混沌的海洋，眼神涣散，灵魂出窍，偶尔随着老师音调起伏象征性地点点头；后排则是李浩的独立王国，辣条包装袋的窸窣声、手机游戏音效的泄露声、以及压低嗓门的时事点评（通常围绕昨晚球赛或新出的皮肤）此起彼伏。吴明稳坐靠窗的“孤岛”，耳机如同长在耳朵上的器官，屏幕上光影变幻，指尖飞舞，自成结界，隔绝红尘。
林远站在讲台上，手里捏着课本，感觉自己在对着一片精神上的撒哈拉沙漠布道。课本上明太祖朱元璋那张严肃的官方画像，此刻在他眼里都透着一股子“爱听不听”的嘲讽劲儿。
不行，不能这么下去了！再这样，他怕自己先被这沉闷的空气腌制成历史文物。
“咳，”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刻意拔高一度，试图凿穿吴明的耳机结界和李浩的辣条交响乐，“我们讲到明太祖朱元璋，建立了大明王朝，励精图治，整顿吏治……”
预料之中的回应——眼皮又耷拉下去几双，李浩旁边的黄毛小弟打了个响亮的哈欠。
林远话锋陡然一转，嘴角勾起一丝神秘兮兮的弧度，像街头巷尾准备爆猛料的八卦小贩：“但是！这位铁腕皇帝，据说有个心头好，念念不忘，做梦都想再吃上一口……”
底下几颗低垂的脑袋，微微抬起了几度。连李浩撕辣条包装的动作都顿了一下。八卦，是人类永恒的刚需。
“是什么？山珍海味？龙肝凤髓？”林远故意卖关子，目光扫过台下，捕捉到几道被勾起来的好奇视线，“错！是——‘珍珠翡翠白玉汤’！”
“噗！”后排传来一声没憋住的笑，“啥玩意儿？汤？”
“听着挺唬人吧？”林远笑着，索性把课本合上，身体微微前倾，手撑在讲台边缘，彻底进入说书模式，“据野史记载啊，老朱当年落魄要饭，饿得快升天了。有户好心人，家里也穷得叮当响，看他可怜，就把家里剩的几块馊豆腐、烂白菜帮子、还有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扫出来的一点碎米粒，一锅乱炖了给他灌下去。嘿！饿极了吃什么都香！朱元璋觉得这是人间至味，救命仙汤啊！就问人家这汤叫啥名？人家一看，这汤绿的是烂菜叶，白的是馊豆腐，黄的是小米粒，灵机一动，随口胡诌——绿的是翡翠，白的是白玉，黄的是珍珠！得，‘珍珠翡翠白玉汤’！”
教室里安静了许多。睡觉的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神游的也把魂儿拽回来了一点。连后排李浩都暂时停止了咀嚼，辣条悬在半空，一脸“卧槽还能这样”的表情。
“后来呢？”一个平时几乎不发言的女生小声问了一句。
“后来？”林远一拍讲台，绘声绘色，“后来朱元璋当了皇帝，山珍海味吃腻了，就想念当年那口‘珍珠翡翠白玉汤’啊！一道圣旨下去，御膳房麻溜儿地找齐了真珍珠、翡翠（玉屑）、白玉（石粉？）……反正什么贵放什么，熬了一锅金光闪闪、价值连城的‘御制珍珠翡翠白玉汤’！朱元璋满怀期待喝了一口——呸！又腥又硬，差点没把牙崩掉，气得当场掀了桌子！大骂御厨废物，根本不懂什么叫‘珍珠翡翠白玉汤’！”
“哈哈哈哈哈哈！”教室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真心实意的哄笑。李浩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辣条差点甩出去，薯片渣喷了前排同学一脖子，引来一声嫌弃的“靠”。连几个一直绷着脸的女生也忍俊不禁，捂嘴偷笑。吴明的耳机线不知何时滑落了一边，挂在脖子上，虽然眼睛还盯着手机屏幕，但嘴角那丝几不可察的抽动，没能逃过林远的火眼金睛。
“所以啊，”林远等笑声稍歇，适时地把话题拉回正轨，但语气依旧轻松，“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第一，人在极度饥饿（或者说匮乏）的时候，需求会被无限放大，甚至扭曲，对‘好东西’的判断标准也会改变。第二，上位者的‘情怀’和‘记忆滤镜’，有时候会让底下人无所适从，甚至闹出笑话。映射到老朱的吏治上，他出身贫寒，对贪官污吏深恶痛绝，手段酷烈，但有时也难免矫枉过正，甚至因为自身的经历，对某些‘清贫’表象过度解读，反而让一些真正有能力的官员束手束脚……”
这次，讲解历史背景和制度影响时，抬起的脑袋明显多了。不再是单纯的八卦猎奇，而是一种被有趣故事带入了情境后，自然而然产生的、对“为什么”的探究欲。课堂的噪音降低到了可控范围，虽然偶尔还有交头接耳，但主题明显围绕着刚才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和朱元璋的奇葩操作。
林远心中暗喜，野史钩子，效果拔群！他趁热打铁，抛出新饵。
“再比如最近那个闹得沸沸扬扬的网络热点——‘天选打工人’直播带货翻车事件，都看了吧？”他点开手机，快速投影了一张新闻截图。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哦——”“知道知道！”“那主播脸都绿了！”的回应，比刚才讨论朱元璋热烈多了。连吴明也完全摘下了另一只耳机，目光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投向了投影屏幕。
“号称‘全网最低价’‘绝对保真’的顶流水果，直播间里光鲜亮丽，粉丝下单秒空。结果呢？”林远语速加快，带着点时事评论员的犀利，“大批用户收到货，烂果、小果、以次充好！口碑瞬间崩盘，主播痛哭流涕道歉，品牌方紧急切割。这事儿，表面看是品控和诚信问题，但往深了想，像不像一场大型的‘囚徒困境’博弈？”
他转身在黑板上快速画了个简单的收益矩阵。
“品牌方想利用主播流量快速变现，追求短期暴利（高收益），但忽视品控（高风险）；
主播想赚取巨额坑位费和佣金（高收益），但对产品真实情况可能睁只眼闭只眼（高风险）；
平台呢？睁只眼闭只眼，默许甚至助推这种虚假繁荣，只为流量和分成（高收益），监管缺位（高风险）。
三方都为了眼前的‘高收益’，选择了看似对自己有利的策略（隐瞒、夸大、不作为），结果呢？当‘欺骗’被大规模揭穿，所有参与方的信誉破产，收益归零，甚至负收益！典型的‘纳什均衡’走向了最差解！这跟历史上那些因为眼前小利而背信弃义、最终引发连锁崩塌的联盟或条约，在逻辑内核上，是不是如出一辙？”
林远讲得投入，眼神发亮。他并非照本宣科，而是将枯燥的理论嵌入了鲜活的热点事件中，用逻辑的链条串联起古今。他注意到，越来越多的学生露出了思索的表情，不再是纯粹的看热闹。李浩虽然还在啃辣条，但眼神明显跟着林远在黑板上画的框框在走，嘴里嘟囔着：“靠，这不就跟打游戏抢资源一样吗？都想阴人，结果被系统制裁团灭……” 陈小雨不知何时拿出了速写本，铅笔在纸上飞快地勾勒着什么，隐约像是林远在黑板上激情分析的身影。
而吴明……
吴明坐直了身体。手机屏幕已经完全暗了下去，被他随意地扣在桌上。那双总是被刘海半遮着、带着浓浓厌世感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林远，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高速运转的cpU，对林远提出的模型进行着严密的逻辑验算。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仿佛在模拟着变量推演。
林远心头一跳。有门！
下课铃声如同天籁，又如同魔咒，准时响起。
“叮铃铃——叮铃铃——”
刚才还沉浸在“囚徒困境”里的学生们瞬间回魂，收拾书包的动作快如闪电。教室里重新被解放的喧闹填满。
林远也松了口气，收拾教案，感觉这堂课像打了一场艰苦但小有斩获的战役。他夹着书本走出教室门，走廊里人声鼎沸，学生们像开闸的洪水般涌向楼梯口。
刚走出没几步，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像一座移动的冰山，突兀地横亘在他面前，挡住了去路。
林远差点一头撞上去，赶紧刹车。
是吴明。
他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黑色连帽卫衣，帽子松松地兜在头上，遮住了小半张脸。耳机线像黑色的藤蔓，在他指间缠绕了好几圈。他双手插在卫衣兜里，站姿透着一股“我很烦别惹我”的疏离感。夕阳的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给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却丝毫没软化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气。
林远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捏紧了教案本。这位爷又怎么了？是刚才讲野史耽误他打游戏了？还是分析热点时吵到他思考人生了？
吴明没看他，目光落在他自己缠绕着耳机线的指尖上，仿佛那里有什么宇宙终极奥秘。就在林远以为对方只是单纯挡路，准备侧身绕开时——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不高，甚至有点闷，带着一种长期不主动开口说话而特有的、微微的沙哑，语调更是平直得像一条冻僵的直线，毫无起伏，还掺杂着一种近乎施舍般的不耐烦：
“喂。”
林远脚步顿住，以为自己幻听了。
吴明终于抬起了眼皮。刘海下，那双眼睛依旧是没什么温度的样子，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看着林远，没什么表情，只是用那种“通知你一下”的冷淡口吻继续道：
“你课上说的那个……直播翻车的博弈模型。”
林远的大脑cpU瞬间过载，差点当场蓝屏。吴明？主动跟他说话？还是讨论他课上讲的内容？！这比朱元璋突然复活站在他面前说还想喝馊豆腐汤还让他震惊！他努力控制住脸上肌肉不要做出太蠢的表情，喉咙有点发干：“嗯？你说……哪个模型？”
吴明似乎更不耐烦了，眉头拧起一个小小的疙瘩，像是对林远理解能力的质疑。他语速快了一点，带着点技术宅特有的、对逻辑漏洞的零容忍：“就是三方博弈那个。你推导结果Y必然成立的前提，是假设变量x独立且不受干扰。”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刺向林远，仿佛在审视一个代码bug，“但现实场景里，x不可能完全独立。比如平台算法的推荐权重突变，或者突发性的舆情危机，这些干扰项Z，会不会直接导致Y不成立？甚至让整个模型失效？”
问题像一串精准射出的子弹，带着清晰的逻辑链条和毫不掩饰的质疑。
林远彻底愣住了。不是为问题的难度，而是为这问题本身——它来自吴明！那个视课堂为空气、视老师为背景板的吴明！而且这问题问得……相当专业，直指模型应用的边界条件，甚至带着点博弈论进阶的味道。
巨大的惊愕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终于等到你”的激动，像碳酸饮料的气泡，咕嘟咕嘟地从林远心底冒了上来，差点把他天灵盖顶开。他强行压下心头的翻腾，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运转，调动起尘封的专业知识。
“好问题！”林远脱口而出，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拔高，眼神瞬间亮了，像找到了宝藏，“你指出的这个点非常关键！”
他完全忘了走廊的嘈杂，身体微微前倾，进入了一种纯粹的、面对智力挑战的兴奋状态。
“没错，变量x在现实中很难完全独立。比如你提到的平台算法突变，这相当于在原有的博弈关系中，强行插入了一个不可控的‘上帝之手’，大幅改变了信息透明度和策略成本。”林远语速加快，思维火花四溅，“再比如突发的、大规模的负面舆情，它会在极短时间内改变所有参与者的‘收益预期’和‘风险感知’，使得他们在恐慌或压力下，可能做出完全偏离原模型预测的‘非理性’选择，比如品牌方急于撇清责任而过度反应，主播团队内部互相甩锅导致应对失当……”
林远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仿佛在勾勒那些复杂的逻辑链条和干扰路径。他引用了几个历史上因突发意外（天灾、谣言、关键人物死亡）导致联盟破裂或条约作废的案例，又结合了现代商业中几个因“黑天鹅事件”导致精心策划的策略彻底崩盘的实例。
“……所以，这个简化模型的价值，在于揭示特定情境下的博弈困境和潜在风险，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看似理性的个体选择会导致集体最差的结果。但它确实存在边界，就像任何理论模型一样。”林远总结道，目光灼灼地看着吴明，“现实世界永远比模型更混沌、变量更多元。干扰项Z的存在，正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的理论根源。我们能做的，是理解模型的逻辑内核，同时敬畏现实的复杂性，做好应对意外的冗余设计，或者……”他笑了笑，“祈祷‘上帝之手’别乱点鼠标。”
他一口气说完，感觉有点口干舌燥，心脏还在因为刚才的头脑风暴而怦怦直跳。他紧紧地盯着吴明的脸，试图从那片冻土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反馈信号——是认同？是不屑？还是觉得他在胡扯？
吴明的表情……没什么表情。
他依旧保持着双手插兜的姿势，帽檐下的眼睛看着林远，又好像没完全聚焦在他身上，更像是在消化他刚才那一大段话里的逻辑节点。走廊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夕阳的金光在他长而密的睫毛上跳跃。
几秒钟的沉默，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吴明的喉结似乎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评价。没有点头，没有摇头，没有说“对”或“错”，甚至连个“嗯”都吝啬。
他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哦。”
像是一台精密仪器运行完毕，给出了一个表示“运算结束”的提示音。
然后，他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重新把一边的耳机塞回耳朵里，双手依旧插在兜里，迈开步子，就要汇入走廊里涌动的人流。
结束了？
林远心头那点狂喜的气泡，被这个冷淡的“哦”戳破了大半，一丝失落感悄然弥漫。果然还是……不行吗？
然而，就在吴明转身迈出第一步的瞬间，林远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他的背影。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
吴明迈出的那只脚……落地的速度，似乎比平时慢了那么零点几秒。
不是那种刻意放慢的迟疑，更像是高速运转的精密齿轮，在完成一个复杂指令后，需要极其短暂的一瞬进行冷却和归位。又或者，像他手机屏幕上那些酷炫的游戏角色，在释放完一个大招后，总会有一个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收刀入鞘的动作延迟。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近乎错觉的“慢了一拍”，让林远心头那点即将熄灭的小火苗，“噗”地一下，又顽强地窜起了一缕微弱的青烟。
他看着吴明那插着耳机、双手插兜、在夕阳和人流中显得格外孤高的背影，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充满希望的弧度。
有门儿！
那感觉，就像在死气沉沉的代码海洋里，终于捕捉到了一个等待激活的隐藏ApI接口提示符。
经验值，+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