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收拾碗筷的时候,廖岩和张熙臣就起身,说送我们去卫生所上夜班。
舒云霆和玉琴带着舒霖、瑾之先回家了,嘱咐我们夜里注意安全。
夜色里,村子静得出奇,只有偶尔的犬吠声远远传来。
我和蓉蓉分别坐在廖岩和张熙臣的自行车后座,两辆自行车并排骑着。
廖岩突然说:“下周我要出外勤,去做一次地质考察的项目,大概要一个星期才能回来。”
我愣住了:“一个星期?这边沟壑这么多,山路也不好走,这项目安全吗?”
廖岩笑了笑,稍微侧过脸和我说:“放心吧,大家都是专业的。而且这不是我第一次跑山。”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我心里还是微微有些不安。
一路上我话少了很多,低着头看着地上我俩的影子。
蓉蓉察觉到我的心思,轻声安慰:“别想太多,廖岩现在可是地质组的负责人,经验老道,不会有事的。”
我敷衍地“嗯”了一声。
到卫生所门口,张熙臣问:“明早我来接你们下班吗?”
蓉蓉摆手:“不用了,今晚你得好好照顾瑾之。等天亮有人来接班,我俩走回去就行。”
下车后,我俩并肩走向卫生所的大门。
转头看看,廖岩和张熙臣还站在原地没走,像是在确认我们进去了才放心。
我冲他们挥挥手,张熙臣朝我们比了个“oK”的手势。
我和蓉蓉对视,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然后转身左拐,推开办公室的门。
夜里的卫生所格外安静。走廊两侧的门都关着,只有我们值班的小办公室亮着黄灯。
我坐到门诊的桌旁,双手托着下巴想着房间外空荡荡的走廊,有点害怕。
我只能安慰自己转移注意力:“今晚就我们俩,要是来个外科病人怎么办?我俩对外科一窍不通,可别误诊了。”
蓉蓉也小声说:“我心里也虚。趁现在没病人,我们赶紧看看医书吧。”
门诊的角落摆着几本厚重的医书,纸张泛黄,翻开还有药味。
蓉蓉抱起一本外科的,我拿起一本儿科的。
灯光下,我们肩并肩埋头看书,影子落在桌面上,随着灯丝的微颤轻轻晃动。
蓉蓉翻到一节关于外科手术的章节,皱着眉盯了半天,忽然把书推到我面前:“你看,这里写得挺详细的,但光看文字我怕真上手的时候会手抖。要不要找只鸡或者猪来练习一下?”
我抬头,忍不住笑了:“你还真敢想,就咱俩没受过手术训练的人,手一抖,鸡猪死前也太遭罪了吧?”
她笑了笑,又瞟我一眼:“那你看得怎么样了?儿童防疫那一块明白了吗?”
我翻了翻手里的书,认真回答:“大概意思是加强接种管理、注意营养,还有流行病的隔离措施……不过具体操作,我还在消化。”
蓉蓉眨了眨眼:“听起来好复杂,你会吗?”
我抿嘴一笑:“我正在会。”
时间慢慢滑到深夜。
我们一直看书到脖子酸,也没等到一个病人上门。
蓉蓉伸了个懒腰,说:“算了,把临时睡床架出来,先睡会吧。”
我起身从角落的柜子里找到了折叠床,正准备拿出来,就听见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上去还不止一个人。
那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显得特别突兀,我的心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都怪我恐怖片看多了!
蓉蓉反而精神一振,把书一合,快步走到门口。
只见一个瘦瘦的小男孩冲进来,年纪看起来还不到高一,脸上稚气未退,个子比我还矮半头,看了眼蓉蓉,呼吸急促地说:“姐姐,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爸爸?他一直上吐下泻。”
我赶紧走过去,正要问细节,身后进来一个弯着腰、用手捂着肚子的五十多岁男人。
“叔叔?”我和蓉蓉几乎同时喊出来——
这不就是我们刚到响水沟那天,拖拉机上的那位老伯吗?
老伯也愣了一下,抬起头,眼神透出一丝惊讶:“诶,是你们啊!”
蓉蓉赶紧扶住他,把他引到门诊的椅子上坐下。
我去倒了两杯热水,先递给老伯,又递给小男孩。
小男孩接过水,怯生生地说了声“谢谢姐姐”,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珠。
我抽了张纸巾递给他:“快擦擦,外面冷,你出了这么多汗,小心别感冒。”
蓉蓉也坐了下来,仔细询问老伯这两天的情况。
老伯喘了口气:“过年这两天回家,腊肉、香肠、烧白、排骨、红烧肉、回锅肉、鱼肉……什么都吃,从昨天下午开始就肚子绞痛,今天更是又吐又泻。”
蓉蓉皱着眉摇头:“这是积食,吃坏肚子了。”
我补充道:“急性肠胃炎,叔叔您吃得太多太杂了。”
小男孩眼睛里满是担忧:“那……怎么办啊?”
蓉蓉这才转头认真地看了看小男孩。
老伯笑着介绍:“这是我小儿子,王赞明。”
我愣了一下——
王赞明?
我外婆的干弟弟?!
回忆里,外公外婆搬去成都生活后,将安岳老屋的钥匙,还有柜子里最贵重的物件,悉数托付给了他。
——郊区农场的晨雾里,他佝偻着背,从自建房里走出来,院子里鸡鸭鹅乱跑。他总会提前接到外公外婆回老家的电话,早早杀好鸡,割好肉,把一筐土鸡蛋和新鲜的肉提在手里,等候在老屋门口。见到外婆时,他声音已然苍老,却仍亲昵地唤一声:“姐姐——”
此刻眼前这个满脸稚气、个子不高、头发还有点翘的小男孩——这就是多年后那个背脊微驼、满手老茧的老人?
蓉蓉走过去,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小男孩的头,笑着安慰:“放心吧,你爸爸没事,就是这几天要监督他少吃点,把胃空一空。”
老伯端起茶喝了一口,顺口问:“你们来响水沟,感觉咋样?”
我笑着说:“挺好的。”
他咧嘴一笑:“这周末我家要宰猪,办个坝坝宴,你们几个都来啊。”
蓉蓉立马摇手:“叔叔,刚说了您要少吃点!”
老伯哈哈笑:“我自己少吃点,但你们一定要来啊。”
“别忘了,西南角,走到头——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