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冬至。
夜风变得彻骨,空气里夹着隐隐的潮湿寒意。
街上的树枝都被风吹得咯吱作响,白天还勉强能看到斑驳的阳光,可到夜里,只剩下灰扑扑的路灯。
就快要跨年了,马上就是1967年了。
这一年,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日子,可过完的每一天,都觉得既稀里糊涂,又漫长得出奇。
这种感觉像什么呢——像是把人丢进一条湍急又幽暗的河流里,明明觉得一切都在飞快地往下冲,却又常常在半夜做噩梦惊醒时,觉得每一天都走得异常缓慢,像是永远也走不完。
今晚我和蓉蓉值夜班,南方的冬天真冷啊!办公室的玻璃窗蒙着一层浅白的雾气,看不清外头的院子。
廖岩也来了,刚从简阳完成了地质勘探的任务,给我们带来了从街口打包的正宗羊肉汤,热气氤氲,带着葱香,喝一碗下去,肚子暖暖的。
吃饱喝足了,我和蓉蓉继续坐门诊,但是今晚没有任何一个病人。
廖岩坐在门诊室旁边的小角落,翻看着他厚厚的地质手稿,偶尔抬头看我一眼。
玉琴突然来了。
她推门进来,没说一句话,就反手把门给锁了。
那一声“咔哒”,听得我心口跟着一紧。
我和蓉蓉对视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疑惑。
“怎么了?”我轻声问。
玉琴脱下围巾,呼吸还没平稳下来,嗓音压得很低:“我想问……接下来怎么办?”
她低下头,指尖紧紧攥着围巾的流苏。
我没明白:“什么怎么办?”
“医院啊。”她抬眼望着我们,眼里有一层说不清的担忧,“不仅精神科,现在连医务科也开始受影响了。”
蓉蓉叹了口气,说:“我们精神科现在连病人都快没有了,门诊也就那几个人。就连内科、外科也都减半了。”
玉琴沉默片刻,说:“我有点想搬出去住。”
这句话一出,办公室顿时静了几秒。
外头楼道里偶尔传来一两声脚步声,但谁也没说话。
“什么?”
“为什么?”
就连廖岩都放下了手里的手稿,看向我们这边。
“太压抑了。”玉琴用很轻的声音说,“夏天的时候我就想过了。只不过那时候还没下定决心。再说……”她顿了顿,微微红了脸,“我和云霆...”
我和蓉蓉都愣了下,但很快笑了起来。
其实这个夏天,她回来那天偷偷跟我们说过:“我和舒云霆在一起啦!”那之后我们一直帮她守着这个小秘密,没对外公开。
“你俩是准备结婚了?”
“那你想搬去哪儿?”
“对啊,去哪里住?”
就连廖岩都提问了,可见他确实很关心他的奶奶。
“我还没想好,”玉琴声音放得很轻,“但总觉得不能再在宿舍里待下去了。每天晚上回来,看见阿红那张空着的床位,心里就发慌。而且半夜三更的,宿舍院子里总是在喊口号,睡不好觉。”
蓉蓉犹豫了一下,也说:“其实……我也和熙臣说过,要不搬出去住。”
我更惊讶了:“你又打算搬到哪里?”
“他说粮食局那边,婚后会分配房子,只要提前申请就行。”蓉蓉说的时候,神情里带着一丝期待,好像在想象那间新房的样子。
廖岩也微微一愣,望着她:“那你们也打算结婚了?”
蓉蓉低下头,笑了笑:“只是想想。毕竟真要搬出去住,小棠怎么办?”
“你俩……”玉琴突然看着我和廖岩,“到底什么时候结婚啊?地质测绘那边不是也能分房吗?”
我还没开口,廖岩倒是先说:“快了。”
其实早在几个月前,我和廖岩就提起过这个话题。
那天夜里下班晚了,我俩并肩走在医院后面的小路上,霜打过的路面有点滑,脚下“咯吱”作响。
廖岩说:“等到大家都搬出宿舍了,我们就去结婚,然后想办法申请住得离大家近一点。哪怕不在一栋楼,也最好能骑车几分钟就到。”
我笑了笑,说:“你不嫌弃这个年代的婚礼寒碜吗?”
廖岩侧过头看我:“寒碜是寒碜了点,但总要有个仪式感的。等我们回到2025年,再补给你一场盛大的,算我欠你的。”
我笑着摇头:“光补婚礼可不够,你还欠我一个正式的表白。”
毕竟2025年的我们,还没在一起呢。
他也笑了,说:“对,是该有个表白。是我的错,我早就应该说了,不该让你一直等。”
“那为什么没说呢?”
“总觉得缺个契机。”他顿了顿,嗓音放轻,“更何况那时候大家都这么熟,怕说出来太突然。”
“那现在呢?一起穿越到60年代,算是你的契机了?”
他笑着点头:“可能吧。另一种方式的天助我也。”
“美得你!”
蓉蓉见我走神,伸手戳了戳我胳膊:“干嘛呢?别想太远。我还是想先陪着你。”
这句话,听得我好想哭。
突然一个想法冒在我的脑袋里。
“我倒有个想法,除了粮食局和地址测绘,咱医院也给员工分配结婚房。不如我们三个都去申请,估计批下来还要一段时间呢。”
玉琴想了想,说:“可问题是……我们三对都还没结婚啊,怎么申请啊?”
蓉蓉一拍桌子,爽快得像平时:“那就结!”
我和廖岩都被吓了一跳,他还凑过来小声说:“你外婆一向这么干脆的吗?”
我瞪了他一眼,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
玉琴也笑了,说:“那我们也结。”
门外响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玉琴回头看了一眼,把门开了一条缝。
张熙臣和舒云霆站在外头,脸上看出一丝着急。
说曹操,曹操到。
“小琴,找你半天了。”舒云霆说,“一猜你就在这儿。怎么把门锁了?”
张熙臣半开玩笑地问:“聊什么神神秘秘的?还不让我们进。”
蓉蓉笑着招手:“正好,你俩来的可真是时候。”
玉琴也说:“是啊,你们进来。”
俩男人对视了一眼,似乎还在琢磨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要挨批评,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站到桌边。
我和廖岩看到这场面都忍不住笑。
蓉蓉和玉琴几乎异口同声:“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