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蓉蓉今天被排上了白班。
不一会儿,苏文丽便脱下白大褂,准备离开:“我今早来就是为了带你俩去参加科室会议。那我先走了,你俩辛苦,第一天正式坐班啊。”
“没事,倒是辛苦苏姐和玲儿今晚的晚班了。”蓉蓉笑着应声。
苏文丽摆摆手:“嗯,我晚上七点再来接班。”说完,脚步干脆地出了门。
精神科的办公室和门诊其实是分开的——科室在二楼最尽头的一间屋子,而门诊则要往回走一小段,拐到二楼中段的地方,靠近楼梯口才有那一间小小的房间被分给精神科用作门诊。
说是门诊,其实只是一间十来平的小屋:一扇掉了漆的老木门,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灰白的墙壁、略显斑驳的水泥地面;屋里放着一张发旧的长条木桌,四把硬木椅子。
桌面上放着铜质的印章、几支圆珠笔和一本厚厚的门诊日志本;角落里还立着一个黑漆药柜,柜门有些松动,勉强能靠着墙站稳。
屋里本有一张病床,但看上去年头不短,几乎没人用,连褥子都发了潮气味。
昨晚玲儿和我们说过:病人要先到门诊挂号处交三分钱的挂号费,换一张薄薄的就诊纸,写上姓名、性别、年龄和科室,然后拿着纸到门诊找医生。医生再把情况写进门诊日志里,如果需要用药,就写处方纸,让病人拿去一楼药房交钱、取药。
我和蓉蓉并排坐下,看着这间狭小的屋子,心里都有点无奈。
“你说这屋子也太窄了吧,”我压低声音,“以前咱俩在城关镇的时候,一个专门看精神,一个专门看心理,可现在就一张桌子,还在一个房间里,哪儿够啊?”
“是啊,而且精神病人有时情绪激动,对心理病人也不好。”蓉蓉皱了皱眉。
“咱俩要不要再去申请个心理治疗室?”
“申请肯定得申请,不过今早院里那态度……”她摇摇头,笑里有点无奈,“现在病人本来也少,不如先做起来,再慢慢说。”
我点点头:“行,等咱们真有了病人,再拿数字和结果去说话。”
我俩就在门诊里坐了快一上午,外面终于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的中年妇女,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同志,这是……精神科吗?”
“是的,请进坐。”我和蓉蓉交换了个眼神,先起身迎了她一下。
等她坐下,我自我介绍:“我是新来的医生何小棠,这是郭蓉蓉医生。不用紧张,有什么困扰都可以说说。”
她坐下后,双手捏着挂号纸,指节都发白:“同志,我这几个月,总是睡不着觉,闭上眼就胡思乱想……心里慌得很。我就瞒着家里人来医院看看,挂号时人和我说这得来精神科。你说,我这怎么还和精神病扯上关系了呢,这不是疯子才得的病吗?”
刻板印象又来了!
县里的观念,和镇上差不多啊。
我柔声安慰她:“精神科不等于精神病,也不是只有疯病才来看。像您这种失眠、焦虑、情绪低落,都归我们管。”
“你别骗我啊……”她小心地看我一眼,神情里写着怀疑。
“咱们是医生,不会骗,也不会笑话您。您先和我说说您的情况吧。”我温声说。
在对话中,我得知:她叫徐有花,今年四十三岁,是附近公社的女工,平时带三个孩子。丈夫最近因为工伤在家休养,家里全靠她一个人支撑。
说起最近的事,她声音越来越小,眼睛发红:“我每天半夜睡着了又惊醒,想着家里还欠生产队的钱,想着孩子……睡不着,第二天还要干活。”
我没有着急打断,而是让她慢慢讲,偶尔轻声应一声“嗯”“我明白”。
徐有花讲着讲着,眼眶红了:“我也不想这样,可是心里总觉得慌,胸口闷得厉害。”
我轻声安慰她,告诉她这是常见的焦虑和失眠,不是“不正常”,还给她简单讲了呼吸放松法和规律作息的重要性。
接着,我在处方上写下几味药:小剂量的溴化钠片和水合氯醛滴剂,这个时代常用来帮助失眠的药物——虽然在2025年早过时了。
我把处方纸递给她:“拿着这个去一楼西侧的药房交钱、取药,每天睡前吃一片,滴剂只在睡不着时用,别多用,用多了容易恶心呕吐。”
她连声道谢,起身时,神情比刚进门时轻松了些。
我叮嘱她:“咱们先吃一个月,记得再回来复诊。”
“嗯,好,好!”她点头答应,走出去时步子也轻快了些,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对了同志,我刚刚忘了,你叫?”
“何小棠。”我笑着说。
“行,谢谢你,何小棠同志。下次来,我还找你。”徐有花笑着出了门。
送走徐有花后,我转头看向蓉蓉那边。
刚刚和徐有花聊得太投入,都没意识到门诊里来了第二位病人。
蓉蓉正专注地和那位年轻的男病人说话,那病人神色紧张,双手搓个不停,看样子像是轻度的神经衰弱。
我本想着歇一口气,正准备拿水杯喝水,门口又响起了敲门声。
我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门口站着的,正是赵三术——当初在城关镇,我心理治疗室接诊的第一位病人。
“赵同志?”我立刻站起身,笑着招呼他进来,“你怎么来县里了?”
“哎,前几天就听镇里人说小棠同志你调到县医院来了。”赵三术一边擦着额角的汗,一边走进门,“我看病找不到你,心里慌啊!想着无论如何得来县里找你。我昨晚上坐夜班车赶过来的,刚刚才到。”
听他这么说,我心头一热,鼻子都有点酸:“赵大哥,这一趟可真辛苦了!”
赵三术是退伍老兵,退伍后常被战争回忆困扰,夜里梦见血与火——我第一次见他时就知道,他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这县里的医院就是气派。”赵三术一边进门,一边打量着门诊室。
我让他坐下,关切地问:“赵大哥,距离上次复诊都快两个月了吧?最近情况怎么样?还是怕血?还做噩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