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车站的指示牌和问路,我们终于到了人民医院的员工宿舍,已是夜色深沉。
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等在那里。
“秀碧?!你怎么在这?”我忍不住快速小跑了起来,无奈包裹太重,跑不动。
她是我穿越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印象特别深刻。
蓉蓉站在我旁边,也露出开心的笑容。
我们俩去年就听说秀碧调到了安岳县,成了人民医院的办公室文员,主要负责档案整理和行政事务。
秀碧边说边帮我们提着行李,关心地说道:“我等了好久!你俩坐班车肯定累坏了。走,我带你们去看看你们的新宿舍。”
说罢,她轻快地迈步向楼梯走去。
眼前的建筑是典型的60年代员工宿舍,我只在书上,还有家里人的老照片里见过——一排灰色的筒子楼,四层楼高,外墙的水泥斑驳,窗户边有铁栏杆,走廊狭长而简单。
我和蓉蓉跟在后面,对这新环境既陌生又好奇。
蓉蓉边爬楼梯边问:“好久没见了,你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秀碧依旧扎着两条利落的马尾辫,爬楼梯,一甩一甩的:“挺好的。等你们安顿好了,我带你们去医院周边转转,也带你们认识一些同事。”
有熟人在,就是不一样。
我一边走,一边扫视着这栋筒子楼,忍不住感慨:“这地方和城关镇真的差别挺大。”
秀碧点点头,“城关镇那边的宣传员和卫生员宿舍待遇很优厚,基本上都是单人间,环境舒适。到了这里,县医院就不那么讲究了。”
她略带歉意地解释:“这里宿舍按工龄分配,你们两个工龄还算短,所以被安排到了六人间。”
“六人间?”我有些惊讶,随即心想,这跟我大学宿舍差不多,倒也能接受。
“就是这里,309房。”秀碧在一扇铁门前停住。
那门是深灰色铁皮门,带着涂层剥落的痕迹,门牌是简朴的白底黑字数字牌——“309”。
秀碧推开门,一股室内闷热的潮气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典型的六人间职工宿舍
——天花板低矮,水泥墙上刷着泛黄的石灰,靠窗的一侧晾着几条用夹子别起来的毛巾和被单。
屋子不大,大约不到二十平方米,靠墙三边分别摆着三组高低铁架床,床与床之间用木箱或旧行李隔出些许私人空间。每张床铺下头都塞着小行李箱、水壶、搪瓷脸盆,有些甚至挂着自己绣的小帘子,一半遮住床铺,勉强算是半点“私密”。
屋里三个姑娘听见门响,都抬起头来,齐刷刷地望向门口,或坐或卧,神色里写着几分好奇。
秀碧先一步踏进去,声音爽朗:“同志们,咱宿舍来新人啦!”
我一愣,“咱宿舍?”
她一边笑,一边伸手来接我们手上的麻布包:“对啊,我和你们一个宿舍。是不是很惊喜啊?我刚听上头说的时候,可给我开心坏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和蓉蓉也很激动,赶紧接过行李,依次走进屋子里。
屋子一下子显得拥挤许多。
“这宿舍比城关那边紧凑多了。”蓉蓉低声嘀咕一句。
“这还算好的。”秀碧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语气轻快,“你们两个分配到六人间已经算不错了,有人刚来头一年是八人房呢。”
一旁一个披着头发、穿着白t恤的姑娘赶紧递过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毛巾:“擦擦吧,这天实在闷。”
这看着倒是个细心的姑娘。
“她叫林玲,是精神科病房的护士,跟你们算是一个科室的。”秀碧接过毛巾,顺手给我介绍。
“以后多多关照啦。”蓉蓉朝她笑笑,伸手和她握了握。
林玲腼腆地点点头:“请多指教。”
“别客气,你来这儿都比我们长,我们还得跟你学。”我也笑着补了一句,屋里顿时轻松了不少。
“玲儿老家是响水沟的,去年底调进来的,住那边的下铺。”秀碧边说边指了指,“她上铺住的是杨小霞,咱们药房的药剂师,四年工龄,读书贼多,我们都说她高低能考出个大学文凭。”
“哪儿有。你们好啊!”那位叫杨小霞的姑娘从上铺探出头来,朝我们微微一笑。
我快速瞥了眼她床铺,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本《神经病学讲义》《基础药理学》还有《苏联精神病手册》旧影印本,字迹模糊但被翻得卷边。
这姑娘看起来是个学霸啊。
“这位是肖红,安岳本地人,刚来医院不久,是内科新来的医生。”秀碧接着介绍。
“你们好!”肖红干脆利落地挥挥手,语气爽朗,一口地道的安岳口音。
“我下铺就是她的床位。那上头是我的。”秀碧笑着补充。
“那这边空着的,就是你们俩的啦。”她拍了拍靠门那组床铺,“你们自己商量下谁睡上铺、谁睡下铺。”
我们点点头,还未决定,却见杨小霞已经缩回了自己的床位,手里翻着书,一副准备关灯前再看两页的架势。
“洗漱间在这层楼尽头,一楼室外有洗衣台,明天我带你们去看。”秀碧轻声补充。
“你们肯定累了,要不收拾的事明早再说。”林玲轻声提议。
“我这有两块酥糖,补补元气。”肖红果然性格爽利,说着就从床边的小布包里拿出两块红糖芝麻酥递过来。
“谢谢。”我笑着接过。
“谢什么?以后大家就是一个宿舍的一家人了。”她咧嘴笑着,也吃了一块酥。
在秀碧的带领下,我和蓉蓉拎着洗漱杯去了走廊尽头的公共盥洗室,粗瓷水龙头哗哗地滴着水,墙角堆着些旧脚盆。
洗漱完冲了个冷水澡回来,夏夜的风透过纱窗吹进来,带着蝉鸣和皂角香。
我睡在下铺,蓉蓉睡在我上面,我和肖红挨得不远。
灯熄了。
夜色深沉,只听见风穿过窗棂的声音。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耳语:“明天下班我带你们去县城转转,安岳肯定比你们镇上热闹多啦。”
是肖红的声音,半分邀约,半分熟络。
“没问题,一言为定。”我低声笑了笑,感激地说。
就这样,在这个老式的筒子楼里,我和蓉蓉在安岳度过了的第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