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城关镇卫生所门前,挤满了人。
昨天村干部就贴出了通知,说今天要召开一场“精神疾病宣讲大会”,还特别标明了“高材生专讲”。地点就在镇卫生所门前的大空地上。
为了这个场合,所里早早地腾出了一片地方,几位大爷还从家里搬来了木质长椅,一排一排整整齐齐地摆好。
我和蓉蓉一早就起床收拾自己。
所长昨天还特地嘱咐:“今天是我们卫生所露脸的时候,可别给咱镇上丢脸!”
蓉蓉利索地帮我扎了两个双马尾,说是更显得精神。我对着镜子照了好一会儿,还有些不太习惯。
“哇,好多人啊。”我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环顾四周,门前人头攒动。
“真的挤满了。”蓉蓉也感叹了一句,回头看了我一眼。
今天这场宣讲,必须讲好。
人群中,我一眼就认出了茶馆老板,带着一家老小坐在第一排。
不仅是他们,还有我们过去半年间在镇上陆陆续续帮助过的几位患有精神疾病、或曾来卫生所咨询过的病人和他们的家人。
他们看到我们来了,率先站起身来,带头鼓起掌:“快看,两位女同志来了!”
掌声像水波一样荡开,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我俩相视一笑,在掌声中把车停好,朝空地中间走去。
我特意放慢脚步,目光扫过面前一张张熟悉的脸。他们眼中有光,是信任、是鼓励、也是等待。
在人群边缘,玉琴和舒云霆已经到了。
今天的玉琴穿着一身浅蓝色的中山领上衣,配着深灰色粗布长裤,头发一丝不苟地扎成一条长辫子,干净利落,像极了宣传画上的女青年。
她手里还抱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显然准备充分。
舒云霆则穿着一件洗得干净的灰绿色干部制服,左胸口别着粮站的小徽章,脚踏黑布解放鞋,一副来帮忙的样子。
我走近几步,朝他们笑着打招呼:“早啊。谢谢你们俩愿意来帮忙。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廖玉琴,这位是舒云霆。”
他们彼此点头,打了个招呼。
“待会儿我和蓉蓉主讲,如果需要你们配合的部分,我们会递眼神,你们跟上就行。”我嘱咐道。
玉琴干脆地点点头:“放心吧,我参加过大大小小的宣讲,有经验。”
我又看向舒云霆,他也点头:“你们安排,我听指挥。”
我点点头,转身准备走向讲台,临走前又突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你们俩要配合默契啊,我们都加油!”
没错,我要撮合这对未来的老夫老妻!
说完我笑着转过身,嘴角止不住地翘起。
没看到身后的玉琴满脸困惑:“加油?这又不是炒菜,为什么要加油?”
她一脸不解地转头看向舒云霆,后者也一脸茫然,只能耸耸肩。
我和蓉蓉走上临时搭的木台,面对着下面一大片人。
“同志们好,我是郭蓉蓉。”
“我是何小棠。大家早上好!”
掌声再次响起,热烈而真诚。
人群这才陆陆续续坐下来,椅子不够坐的,干脆直接坐在地上,或站在后面、靠着数。
我站在前头,心里一阵发热,甚至忍不住想笑——
这一幕,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俩要说相声呢。
我清了清嗓子:“大家可能听说了,我和郭蓉蓉同志前两天去了趟省城,去的是华西医院开会。今天我们开这个宣讲会,就是要把这两天学到的新知识、新政策,带回来和大家分享。”
说笑归说笑,21世纪我就干这行,心理讲座讲得多了,今天这场倒像小试牛刀。
我继续说:“今天的主讲人,是我们郭蓉蓉同志。她讲精神疾病相关内容,我等会儿再讲心理学部分。”
我说完,朝蓉蓉递了个眼神。她立刻接过话筒,神色郑重地开口了。
“大家好。”她环视全场,语气清晰而有力,“今天我想说的第一句话是——精神病不是疯病。”
底下的人群,有些人神色微微一动。
“我知道,咱老百姓平时说到这个,总是压低声音,说‘疯子’、‘疯病’,但我今天想告诉大家,精神病,是一种病,是医学上的病,就像肠炎、肺炎一样。”
她的声音很有穿透力,在安静的人群中分外清晰:“得了病,就要看医生;遇见病人,就要保护,而不是伤害。”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议论声,但并不嘈杂,更多的是认真听讲的神情。
蓉蓉继续:“我们在华西医院,特别听了一堂来自司法精神病学教研室的课。那位专家说得很清楚:精神疾病不是惩罚,更不是耻辱。”
她讲到情绪识别,讲到初步筛查抑郁的几个方法,还举了个真实案例——
“我们曾接触过一位姑娘,她怕光、怕声音,也怕邻里指指点点。她总觉得别人盯着她,说她坏话。她妈妈不敢出门,她自己也把自己锁在家里。但我们几次上门,慢慢陪着她,跟她说话,带她来看病……她现在已经可以出门买菜了。”
我看到人群中,有人默默地擦眼泪。
那是茶馆老板的女儿。她低着头,眼睛泛红,指甲紧紧扣着裤腿。
台下一片沉默,然后,是潮水一般的掌声。
蓉蓉稍等片刻,继续讲:“我们镇上从今天开始,也要做试点。如果发现有家里人情绪反常、喊叫不停、或出现伤人倾向的,一定要第一时间送到卫生所。我们所会提供免费的诊断、药物和陪护。”
这时,有位大婶站起来,问:“要是家里人不肯来怎么办?”
“我们可以上门。”蓉蓉说,“这需要大家的配合。你们是家属,是邻居,是最早能察觉问题的人。”
人群又一次安静下来,大家纷纷点头。
她补充道:“这个试点计划,会逐步推广到整个城关镇。如果大家配合好,或许以后还能向整个县、市、省,甚至全国推广。我们,不再躲着说‘疯病’,我们要正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