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母,你喝口水!”陈围局一脸担忧的看着坐在马背上的边遥。
边遥面色惨白,眼睑半阖半张,身子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能从马背上摔下来一样。
陈围局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囊,慢慢递给边遥。
边遥强撑着虚弱,用水轻轻润了润干裂的的嘴唇。
陈围局皱紧了眉头,一时不免哀声道:“药也吃完了,怎么还不见好转啊!师叔母,是不是这一路上你又受了风寒?都怪我,没有照看好你,要是到了紫云山,苏师叔看见你这幅模样,还不得把我千刀万剐了!”
边遥摇了摇头,将水囊还给陈围局,轻声安慰道:“这和你没有关系。你师叔要是敢欺负你,我帮你教训他……咳咳……”
话还不曾说完,边遥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陈围局见状,又是心痛又是自责,想着要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边遥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容,继续说道:“没事,就是咳嗽几下。我在钱塘长了一十六年,今年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雪。应该是冷风呛了嗓子,没事的。”
“师叔母……”
“围局,咱们现在是到什么地方了?”
陈围局闻言,思索片刻后说道:“我这‘乌云覆雪’跑得快,现在已经过了宿州,马上就到睢阳了,睢阳一过,就是汴州,然后就是许昌。紫云山就在许昌。”
“原来快到睢阳了……围局,辛苦你了……”边遥叹了口气道。
陈围局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哪里哪里,这还不算快,只是想着师叔母身子抱恙,路上还要给你煎药,也耽误了些时日……”
说到一半,陈围局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忙朝着边遥道歉。边遥笑了笑,也没在意,反而又谢了几句陈围局。
于是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又朝着睢阳方向赶去。
行不多时,前方官道路边拥簇着挤满围观的人群,好像是在卖着什么东西。
边遥有些好奇的向陈围局问道:“围局,前面是做什么的?”
陈围局眉头一蹙,随后说:“人太杂了,我也听不清。师叔母,要不咱们也过去看看?”
边遥点了点,道:“好。”
陈围局牵着缰绳,边遥坐在马背上,二人悠悠来到人群跟前,借过缝隙往里一瞅,只见一个膀大腰粗的男子向人介绍眼前犹如马粪一样的东西。
那坨马粪放在一个精致的花布上,因为是腊月,那马粪被冻得坚硬无比,气味也稍有所敛,没有太过恶臭。
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你一言我一嘴。反观那卖粪的男子却是笑而不语,任由众人纷说。
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出声质疑道:“欸,我说胖子,你搁这官道上卖马粪干什么?”
“我看着不像马粪,倒像是一味药材!”又有一人摇头捻须道。
“胡说!这不是马粪是什么?你们这些人连这都看不出来,真是白瞎了狗眼!”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这就是马粪!就是马粪!!就是马粪!!!”
眼看围观的众人快要吵起来了,那胖子这才摆了摆手,朝着那叫喊着马粪的人开口说道:“你哥子好眼力,说对了,就是马屎!”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喧哗。那人对着胖子喊道:“马粪都拿来卖钱?你怎么不捡几根柴火来卖?柴火都比你这卖钱!”
紧接着,旁人又附和道:“你怎么不抓把风来卖钱?我看你这人是想钱想疯了!走走走,不看了,大伙都散了吧!”
“哎!等一下。”那胖子双手怀抱,嘴角闪过一抹冷笑,而后又不紧不慢的朝众人说道:“是马屎,可我这个不是一般的马屎啊!”
人群中不知是谁“吁”了一声,显然众人对胖子的说辞并不买账。
“你他娘的拉倒吧,马粪就是马粪。咋地,你小子还能变出一朵花来?俺瞅你浓眉大眼的,就拿着玩意儿出来,大冬天的你糊弄鬼呢?你搁这整一块花布,完了不知道从哪旮沓整来的马粪就往上面一摆,你也不嫌埋汰!”
陈围局循声看去,说话的这人是一个虬髯壮汉,衣服虽然破破烂烂,但却十分干净。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根木棍。
那胖子闻言,倒是来了兴趣,看着那人笑问道:“你哥子是哪里人嘛?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那人冷笑一声:“俺是幽州辽西人,咋地,你小子不服气啊!我听你口音也不像本地人啊,你想嘎哈,你痛痛快快的!”
胖子哈哈大笑道:“原来你哥子是幽州嗦!那你不晓得也是正常,我是西南蜀郡南山人士,这马屎是我托朋友从海外运来的。你既然不晓得,那我来告诉你!你哥子听好咯,马有几种马,有百濮马、吐蕃马、西域马、中原马、突厥马,我这个马不是天上的马,也不是地上的马。我这个马,是水里头游的——海马!”
围观众人一听,不禁捧腹大笑起来:“胖子,你说的倒是稀奇!你告诉我,什么是海马?”
那胖子挥了挥手,等众人静下来后,他这才说道:“诸位,卖钱不卖钱,圈子要扯圆;城墙高万丈,里外要人帮。兄弟我初来贵地,留下稀世旷药。方才这位哥子问我什么是海马?诸位,这海马是在海外蓬莱仙山上的马。地上跑的叫地马,天上飞的是天马,这海马便是在海里游的。千百年来,无人见其一面,而今诸位有缘,能一睹海马屙的屎,也算是三生有幸!
“那就有兄弟要问了,说:‘胖子,你啷个卖的海马屎,是个啥子药?’听到,我这个药,是有病治病,无病防身,好人都吃得!娃子吃咯治百虫,婆娘吃咯治风寒体虚,你哥子吃咯那是壮阳坚挺、久举不衰、金枪不倒、童叟无欺!是死人吃了能活转,活人吃了能防身。诸位要是不信,可以搞一哈!来来来,我是赔本赚吆喝,砸钱做买卖!这屎是名药,由朋友转托去长安,可惜路遇劫匪,把盘缠都抢光了,唯独剩这宝贝,他们不识货,不知道好处多多!我是外乡人,万不得已,也不敢辜负朋友,有眼力、有见识的早点动手。一两银子一包,明码实价!”
此言一出,原本围观的众人全都开始哄抢起来。
那胖子一边收钱,一边说道:“莫抢!都有,都有!”
陈围局见此,脑中又浮现刚才胖子所言,一来想到能为边遥治风寒,二来又有奇效。此前,苏清尘还被璇玑说作是不举。陈围局犹豫片刻,心中暗忖道:“不如我也买一些,万一此药真有疗效,无论是苏师叔还是师叔母肯定对我另眼相待,说不定到时候还能再教我些本领!不行,白做人情好比锦衣夜行,我得假意先问过师叔母后再去买!”
想罢,陈围局立刻转身,对着马背上的边遥说道:“师叔母,我听这人说了,这药是好药!能给你治风寒,我这就过去买两包!”
边遥一把扯住陈围局,摇头说道:“别买,我看这人多半像个骗子!而且,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世上有什么海马屎,多半不可信。”
陈围局却说:“欸,师叔母。你想你也没有听说过,那万一真是名药呢?说不定咱们这辈子也就见过这一遭,以后还见不成了!要我说,是真是假,倒不如买来再说!”
话罢,陈围局也不顾边遥阻拦,一头钻进人群,将最后四包全部买了回来。
边遥虽不情愿,可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由着陈围局将那四包“灵药”挂在马背,二人继续向前赶路去了。
那个虬髯壮汉看在眼里,不由暗自一笑,随后也不见了踪影。
天色渐晚,这寒冬腊月可不比其他时候,冷的叫人无处藏身。好在路上还开着一家客栈,不过客栈内冷清的紧,也不见有什么客人。
陈围局要了两间房,将马匹交由小二牵去拴住。自己则是扶着边遥上楼去了。
一切安顿就绪,陈围局下来点了些饭菜,吩咐小二做好之后端到边遥房内,然后又把今天刚买的药交给小二,叫他务必煎好。
小二有些纳闷:“大爷,您这包的是什么药啊!”
陈围局闻言,作势要打,不过巴掌刚举起来,又旋即收住。他面色阴沉道:“我告诉你,不该问的别瞎问!知道吗?”
“明白明白。”小二头点的跟捣蒜一样,连忙应和。
陈围局见他懂事,这才放他离去。
客栈掌柜的恰好撞见这幕,还以为是小二冲撞了陈围局,慌张跑来问安。
陈围局瞥了一眼掌柜的,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没事,只是你这店里的伙计不太懂咱们江湖上的规矩,我帮你教了教!”
掌柜点头哈腰道:“多谢大侠!有劳您费心了。”
“我不费心,费心的是你。今天还好是遇见我,要是换作旁人,早就闹开了。”
“对对对,您说的是。”
陈围局顺势坐在板凳上,而后环顾一圈客栈,漫不经心的问道:“掌柜的,你这客栈生意不行啊!这大冬天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掌柜不由一愣,随后叹了口气:“大侠!您是不知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陈围局皱了皱眉头,不由纳闷道:“掌柜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掌柜小心翼翼的向周围看了一圈,眼见没有旁人,这才道出实情:“朝廷今年不是与突厥在北境开战吗?前些日子又来收粮收税,官府的这些人啊可真狠,连来年的种粮都收走了。把人都饿得去啃树皮了,穷人吃不起饭,又赶上下大雪,这一下子就死了好多人……”
“北境战事没有那么紧张吧!而且我一路上也不曾看见有你说的这副样子。”
“大侠,我告诉您!”说着,掌柜贴在陈围局耳边又道:“这官府其实是把百姓的种粮收走屯在粮仓里,等到来年再高价卖给百姓。前朝不是给百姓都分了地吗?这官府的串通当地富绅豪强,逼着百姓卖地。也不知怎的,今年南方下了这么大的雪,许多人都熬不过去。这无人的地就不知不觉成了这些当官的或者富绅的。而且他们都是瞒着朝廷在干,上面就算派人来查,也会被他们拿银子给打发走……”
“他们就不怕百姓死光了?”
“怕呀!但是百姓更怕死。官府的人先是给百姓说分发过冬的衣服,再说给他们施粥。那些剩下的人就一股脑的跑了过去,等穿完衣、喝完粥。他们又说这是要收钱的……”
“他们就不怕百姓暴动?”
“饿的哪还有力气动啊!收钱就收钱吧,总比没命强。大侠,您知道他们是怎么收钱的吗?”
“别跟我弯弯绕,你快说!”
“他们说这些粮食是私人发的,不是朝廷发的。钱也不多,要是没钱可以给着这些当官的或者富绅做佃户,到时候会给他们粮食和钱。”
“这不是挺好的吗?”
“好什么呀!他们就是等到粮食收了以后,再想个由头把钱和粮食都要回来,只给咱们百姓一点点甜头,一天饿不死就行了。如此下来,每年都还是倒欠,非等哪年把自己给卖了才就安心了……”